第 72 章 血起前夕
“你瘋了嗎?”蘭雅絲柳眉倒豎,起身嗔道。
“且不說在那天不知道會有多少顯赫貴人将會帶及其保镖護衛随至,就憑伊達正航和李思波那群帶回來的‘鐵騎之兵’一湧而上,即便你有絕世武功,但面對殺都殺不完不斷擁來的護衛,累都可以活活把你累死。更何況‘鐵騎之兵’是以專職殺人而名揚天下,到時候能随之前去的絕無庸手。你要死,也用不着這樣去呈強,到時候恐怕還會拖累了玉瑚妹子。”
沉楓沉默了一下,淡淡道:“你認為我還有其他的選擇嗎?即使是現在沖入南宮世家,我敢打賭那裏早已是高手拱衛。雖然對那些所謂的高手我一點也不放在心上,自信此時也有相當的把握能夠救出玉瑚。但玉瑚她肯跟我就這樣走嗎?救出玉瑚之後呢?讓她和我一同繼續流浪,過着莫名其妙不知天日被人追殺的日子嗎?”
“我會在那天,正大光明地闖入西郊別院,帶走玉瑚。我會堂堂正正地向全天下,向全場的貴族顯貴們宣布:南宮玉瑚是我的妻子!雖然成功的可能性簡直不到百分之五,但是我仍然要去做!”
話語流溢間,一股自信與強者的氣勢從沉楓的身上散發出來,雖然在隐隐間還透着一絲凄涼,但這股氣勢,竟一時将蘭雅絲和夏绫音都震攝住了。
夏绫音情不自禁上前兩步,低垂粉頸輕着聲道:“想不到你和南宮姐姐的感情這麽深。我,祝願你來日能夠成功,祝福你和南宮姐姐以後的幸福。”
沉楓不敢扭過頭去看夏绫音,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沉楓突然放顏一笑道:“我很可能三天之後就無法活着回來見你們了。你們此時若再不為我一壯行色,很可能以後便再沒機會了。”
蘭雅絲深深地看了沉楓一眼,再看了看夏绫音,道:“我去取酒來。”
當房間內只剩下兩人時,氣氛就變得格外的古怪。
夏绫音咬住下唇,面罩的輕紗不斷地起伏,顯是因為內心的波動而導至呼吸的緊促。
似是下了決心,輕移蓮步上前,到了幾要貼緊沉楓身軀的時候,才輕聲道:“你看!”罩面的黑紗随風飄落至夏绫音的纖掌手心。
沉楓微微一驚,失聲驚呼道:“你,你怎麽還沒有恢複容貌——難道是東籬散人的那藥不起作用。”
夏绫音重新将黑紗蒙上,輕搖螓首道:“不,是我不願意現在就恢複。”
“為什麽?”沉楓疑惑着。作為一個少女,尤其是以前曾對自己容貌頗為自負的美女,應該是迫不急待地想急着恢複自己的容貌才是。為什麽夏绫音——夏绫音緩緩地轉過身去,那曼妙的身影在斜日的餘光下顯得格外動人。
只聽她幽幽道:“因為我只願意讓我的容貌為一個人而保留,倘若他不在我身邊,那麽即使我恢複了以前的容顏,又有什麽意義呢?”
沉楓心頭猛的一震,深吸了口氣,凝聲道:“绫音!”
夏绫音幽幽道:“在很久以前,我就知道自己的美麗很是出色,也因此引來了無數的追随者和迎慕者。但我更知道,他們所喜愛的,迎慕的,只不過是我那美麗的容顏,而不是我這個人。”
她輕輕一笑。“自古以來對女子的評價就是,不許人間見白發!一旦年華不在,韶光流去,那麽,又有幾個人會真心疼愛一個昔日的所愛呢?”
“所以我想要找的是一個真正的所愛,不但為自己所愛,也是真心疼愛着自己的,只是為自己這個人,而不是為自己美麗容顏所惑的男子。”
“但是,也許是我标準不對吧!這些年來,我一直都未能找到那個人。反而倒是因為我這副容貌而引來了毀家滅族之禍。但是,卻正因為如此,我在我毀壞容貌的這段期間內,才發現了除我父親外第一個真心對我好的男子。他不是因為我的容貌,而只是因為我這個人。他為了我而甘心付出他所最珍貴的東西,甚至,可能是生命。我想,他就是我所要找的人了。”
“即使,他有所愛的妻子。也許,他現在,或者永遠都還不會愛我。但,我發誓,我的一切,我的容顏,将永遠只為他而保留。”
“我現在才知道,愛一個人真的很苦。”
“酒來了!”蘭雅絲端着銀盤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及時打斷了夏绫音以下的表白,也及時挽救了沉楓的尴尬處境。
眼尖的蘭雅絲自然發現了夏绫音眼框處那一抹未幹的淚痕,輕嘆一聲,撫上夏绫音的香肩,輕聲道:“這又是何苦呢?你明明應該知道的啊!”
沉楓強笑一聲,端起銀盤中的一杯酒,道:“幹杯!”
夏绫音和蘭雅絲亦先後舉起了酒杯。
蘭雅絲那纖長白晰的手指映襯着血紅色的酒杯琥珀色的酒,顯得格外的詭異。輕聲道:“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向危機無友人。”
沉楓将酒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狠了狠心,扭過頭去,不敢再與夏绫音那幽怨的目光相撞,邁步走出門去。
在空曠的大街上,幾乎是所有的行人看到沉楓都主動躲得遠遠的。沉楓也不在意,只是感到,在這一方向的不遠處,有着一樣熟悉的東西似乎在召喚着他,緊貼着他的心。至于究竟是什麽,沉楓一時也沒有想到。
“請問這位可是燕沉楓少俠?”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竟主動擠上前來搭讪道。
“是!”
“燕少俠,我家主人吩咐,有請少俠前往一敘。”
“你家主人是誰?我為何又要随你前去?”沉楓冷淡地道。
中年人臉色不變,仍眯眯笑着道:“我家主人有兩份禮物要送給燕少俠。主人吩咐小的先将第一份帶過來,另一份則等燕少俠自己到主人那裏去取。我家主人還曾道;倘若少俠見到這份禮物,就一定會随我前去的。”
“哦?”沉楓不動聲色道。“那我倒要見見識見識了。”
中年人輕輕一鼓掌,一名不知從哪裏鑽出來的小厮,将一個狹長的深灰色木匣捧上前來。
心中那股強烈的熟悉與召喚的感覺越來越強,沉楓不敢置信地緊盯住小厮手上所捧着的那深灰色木匣。眼睛瞪得滾圓。
難道,竟然會是,真的會是?
沉楓臉上終于泛開了一絲笑的漣漪,輕輕點了點頭。以難得的輕柔語聲,仿佛是在對一名熟悉的朋友,但更像是在自語自語道:“終于回來了嗎?我的朋友!”
“砰!”深灰色的木匣在瞬間突然爆裂開來,一道灰影如急速的弩箭,狂速疾射向沉楓的面門。去勢之急,所卷起的勁風竟将周圍的人的面門都刮得生痛。
面對這急速而至的灰影,沉楓卻連眼睛也不眨半下,緩緩地攤開手心。灰影到了沉楓面前竟突然失去了力道,輕盈地跌落在他的手心上。前一刻還在狂速疾射,後半刻就變得如羽毛般輕飄慢卸,這種絕對違背物理規律的事竟在剎那間完成得那麽自然。
沉楓輕輕地撫摩着那冰涼的石質鱗片,還伸指在劍身上輕彈兩下,嘆道:“我的愛劍,朋友,痕羽,你終于回到我的身邊了!”
那管家模樣的中年人笑臉迎上前道:“少俠,敝主人的這份禮物可還滿意嗎?”
沉楓淡淡一笑。在此關鍵時刻,能得回愛劍,對他來說自然是一大助力。就算沖着這份不菲禮物的薄面,自己也得要去拜會這神秘的主人一趟。肯将愛劍尋到還回自己,至少在目前,應該是對自己沒有什麽殺意的。再說,沉楓也對這位“慷慨”的主人頗是好奇。
跟着那管家向着城東平民鬧市區走去,七拐八拐,在這亂七八糟的繁亂街道堆中,也不知究竟拐到了哪一條巷道裏。終于,在一座看樣子是平民富豪的府第前停下了腳步。
“少俠裏面請!”管家作了個手勢。
沉楓大刺刺地點了個頭,毫不客氣地向內邁去。在他六識神通的運轉下,似乎并沒發現什麽刀斧手埋伏之類的。應該不會暗藏什麽殺機。
甫一踏進內門,一陣香風立時從前風席卷而來,一個香噴噴軟綿綿的嬌軀首先撞進了沉楓的懷裏,一對玉臂勾上了沉楓的後頸,久違了的熟悉聲音在沉楓的耳邊親熱喚起。
“大哥哥!”
“筱筱?是你!”甫見故人之下,沉楓心情亦是異常激動,低頭望向懷中的玉人,伸手溫柔地替她擦去大眼睛中揚溢着的淚光。
食指點在筱筱小巧玲珑的瓊鼻上。“一年多不見,我的筱筱長大了!”
的确,女大十八變,僅僅是一年多的時間,筱筱已由以前那個天真活潑的少女長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撒嬌扭在沉楓懷裏的嬌軀,沉楓也已感到她的骨肉勻稱和豐滿。昔日的小小鴨,已經展翅分飛成了美麗的天鵝。
即使是業已變質的冷酷魔王,在舊人與親人面前也不禁褪下了那冷血的面具。
沉楓一邊逗弄着筱筱,一邊眼中的神芒卻暴漲,變得異常的冷靜,望向內室中那除他和筱筱外的唯一一個人。
沉楓淡淡道:“在下燕沉楓,見過喀麗絲丞相大人。”
※※※
喀麗絲微笑了一下,指了指她下手的一張木椅,柔聲道:“坐!”
沉楓也毫不客氣,在那張椅子上坐下了。筱筱卻仍一直粘在他的身上不肯離開,此時乖乖地偎依着他在旁邊坐下了。
“你可知你此時的處境之危險?”喀麗絲劈頭蓋臉地就甩過來第一句話。
縱是滿懷驚心和疑惑,沉楓面上仍是絲毫不動聲色。“大人何出此言?”
喀麗絲掃了一眼沉楓,突然微微一笑道:“你在我面前還玩什麽心機,你心裏想的我難道還會不知道嗎?是男人都無法忍受妻子被奪,更何況你與南宮玉瑚的感情之深,已是天下皆知之事。”
“義母,您在說什麽呀?”筱筱這時突然插口問道。“什麽妻子,什麽南宮玉瑚。”
“這個呀——”喀麗絲看了沉楓一眼。“你問你的大哥哥吧!他會告訴你的。”
沉楓心頭格登一跳,輕撫着筱筱的頭發,半響,才開口輕輕道:“筱筱,大哥哥現在已經有妻子了。她的名字就叫做南宮玉瑚。”
“大哥哥,你——”筱筱長長的眼睫毛輕輕抖動了兩下,一層薄薄的霧氣染上了那對朦胧的黑寶石。
“大哥哥,你不要筱筱了嗎?”聲音竟有着陣陣的嗚咽。
沉楓狠下心腸,勉強堆出個笑容,道:“怎麽會呢?筱筱是最可愛的,大哥哥怎麽會不要筱筱了呢?在大哥哥的心中,筱筱永遠都是最乖最可愛的妹子。”
“妹子?只是妹子?”筱筱輕聲地問道。
沉楓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那你以前為什麽要那樣,那樣對我?”晶瑩的淚珠,終于從筱筱那白玉般光潔的臉蛋上滑落下來。
“那樣?那是怎樣啊?”沉楓只作不知,仍自笑道。
筱筱站起身來,重重地一把将沉楓推開,掉轉過頭,向門外疾奔而出。
“筱筱!筱筱!”沉楓高聲叫了幾聲。筱筱卻置若罔聞,頭也不回,很快就消失在門外了。
看着筱筱消逝的背影,沉楓輕輕地嘆了一聲,,擡眼望向喀麗絲,縱是滿懷着傷感和疑惑,但外表仍保持着沉着的平靜。“還請喀麗絲大人請點一二。”
喀麗絲一笑道:“看在我這新收不久的義女份上,你也不必稱我什麽大人。現在是在私下場合,你若是高興,稱我一聲絲姨也可。”
沉楓稍一遲疑,道:“絲姨。”
咯麗絲點了點頭,外表雖是平靜,但內在的心情卻如潮水般翻湧着。如果當年不是因為燕穆姬的出現而導致了“那件事”的話,這一名稱,自己也許應該早在十多年前便該聽到了吧。其實,當年,如果只要自己願意,也許,站在面前的這個孩子的母親,應該是自己吧!
自己恨過嗎?悔過嗎?也許,曾經黯然傷逝,曾經悄然落淚,但留下的,仍不過是一段不忍回首的紅色記憶。
自己應該幫助這個孩子嗎?
畢竟,他的母親是一手毀滅了自己所應該得到幸福的人。畢竟,為了目前和以後戰略的需要,适當的利用他,也是有必要的。
可是,他畢竟是“他”的兒子啊,從他的身上,總能隐隐看到“他”那昔年的影子。
喀麗絲微微閉上了眼睛,然後重新睜開來,道:“不知你會在三日之後做何反應?”
沉楓淡淡一笑:“硬——闖!”
“好膽色!”喀麗絲帶點欣賞的眼光掃視着沉楓。“明知前途多艱的危險,卻仍敢孤身一人硬闖這不亞于龍潭虎穴的地方。想當年,他也是為了我而——”不知不覺間已重新沉浸在昔日甜蜜的她嘴角微微泛起了一絲笑意,但随即就醒轉了過來。
“伊達正航那家夥是沒人性的,且生性又極其護短。此次你前去,恐怕第一個威脅你小命的就是他。而且他只以崇拜強者至上,對于弱者,且對他稍有不敬的人都會被他予以無情地摧毀。放眼整個帝國,不要說我,就是林珊他也不放在眼裏。說不給面子就不給面子,所以,到時候你不可能指望會有什麽人明目張膽地跳出來幫你的。他們所能給你的支持,只能是暗下的放水引導或留下退路。如果明着助你的話,那明顯是向伊達正航挑戰,将內在矛盾提前激化引發。這個責任是誰都不願背的,即使是林珊,也一樣。”
縱然早已明知有此結果,但此時聽到喀麗絲說出來沉楓心中仍是不禁一涼。強笑道:“我本來就沒有指望有外來助力,無論如何我到時都是要前去一闖的。”
喀麗絲詭秘地一笑,道:“其實,倘若你願意,到時候你還是可以找到幫手的。而且是明裏的助手。再加上到處心懷叵測的各方勢力,到時也許你還有三到四成的成功機會。”
“哦?”沉楓的眼睛亮了起來。
“五色蠻族加上月氏遺族,以及暗藏的魔教高手,這實力夠了麽?”
“這——”沉楓倒吸了一口冷氣。“五色蠻族恨我入骨。月容神和我也有過一段不大不小的梁子。至于魔教那邊——”沉楓連連搖頭。
“可是——倘若不指望他們,你還能到哪去找幫手呢?”喀麗絲輕搖螓首。“相信五色蠻族月氏魔教此次所來都是識大體的人,為了大局,私人恩怨可以暫時被抛之腦後。而且此次大婚,幾乎帝都所有名流都會前往,對他們來說,無疑是一個最好的機會。在此關鍵時機,任何一點助力,他們都不會輕易放過的。你不去試試,怎麽能知道?”
沉楓輕嘆了口氣,喀麗絲說得對,對他來說,此時是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要有暫時相同的目标,仇人都可以暫時走在一起。
為什麽喀麗絲竟會鼓動自己去同五色蠻族等人合作呢?要知道這樣一來自己無疑是斷了自己以後的退路,反賊的罪名将永遠扣在頭上而無法洗刷。如果是要陷害自己的話,這不失為一個最直接而省力的方法。
既然敢教唆自己前去勾結五色蠻族一幹人,則必定對成功有着相當的把握。喀麗絲為何會如此自信呢?難道,喀麗絲本人就會是與這幾方所勾結的幕後——或者說,前不久的那場刺殺根本就是喀麗絲自己設計安排演給人看用以迷惑他人的一場好戲。要不然,就是喀麗絲想借此機會将所以隐在暗處的威脅勢力一舉引出予以摧毀。
沉楓越想越深,臉色盡管還保持着不動聲色的平靜,但那稍稍眼中神光的變幻卻怎能瞞得過喀麗絲這老謀深算的狐貍的眼睛。
喀麗絲似笑非笑道:“我之所以會給你指出這條路,是看在筱筱的面子,不忍看着你前往白白送死,使她失去一位兄長。至于最後的決斷,自然全在你自己。”
沉楓心中盤算着,起身道:“既然絲姨都這麽說了,小侄自是要多加考慮一二。如無其他事情,小侄想先下去準備準備,就不再打攪絲姨了。”
突然起身,向喀麗絲屈膝拜倒,道:“此次前去,沉楓自知勝算無多。萬一,萬一——無法返回,還煩請絲姨,大人多多勞心替我照顧好我這個義妹!我,我實在欠她太多了。”
喀麗絲微微嘆息一聲,點了點頭,輕揮手道:“放心吧!你好自去吧!”
“只是,你剛才的話語,不覺得已經傷害得她太重了嗎?”
沉楓沉默片刻,才緩緩道:“這個結果雖然可能對她一時殘忍,但對我,對她來說,也許都是一個最好的結局,也是一個重新的開始。筱筱她應該去尋找一個能夠真心對她,能夠照顧她一輩子的人,而不是我這個已有妻室且随時可能步入死亡的哥哥。”
“如果,三日之後,我還有開始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