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尋一人(八)

楚晔領着軒轅睿和錢大福,來到了乾元宮。

正值春季,宮內萬木吐翠,百花怒放,雕梁畫棟間紅綢高挂,宮道兩邊鮮花鋪陳,一派喜氣洋洋之色。

一隊宮人正忙着把帶喜字的紅色宮燈,一盞盞地往屋檐下挂。見到楚晔紛紛行禮,楚晔手一揮,示意他們繼續。帶着二人緩緩踱步往書房走。

剛到書房門口,便遇到了小跑而來的阿媛。

軒轅睿遠遠地便看見一人紅衣獵獵,燦若朝霞,向這邊飄來。

那人神彩飛揚,眉目含笑,見了楚晔眼睛一亮,圍着他轉了圈略帶羞澀地問:“晔哥哥,我這身衣服可還好?”

楚晔眯了眯眼笑道:“好。”

錢大福輕咳一聲。

來人這才發現有外人在,瞬間羞紅了臉,躲到了楚晔身後,眨着眼小聲說:“我不知道,還有別人。”

軒轅睿被那聲“別人”,刺疼了心口,白了臉,喚她:“阿媛……”。

阿媛詫異細細打量來人,烏發玉顏長眉,一雙丹鳳眼眼尾微微上挑,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內似有微瀾,潤澤溫柔。整個人如山巅朗月清貴出塵,為難得一見的美男子,更難得是似曾相識。自失憶以來,這個是第一個讓她覺得熟悉且親切的人。

阿媛努力的搜巡自己為數的不多的記憶,可白茫茫一片什麽也沒有,唯有那道溫柔和煦的目光讓她覺得像是看了千萬遍。

是誰?

軒轅睿看着一身嫁衣的阿媛,這一年多來所有情緒齊湧上心頭,千帆過盡,最後全都化作沉甸甸的無奈與傷心。

兩人中間隔了個楚晔,穩了穩心神軒轅睿道:“我是軒轅睿,也是觀福樓的玉樞,你是大業的安樂郡主軒轅雲媛,亦是觀福樓的小公子。”

阿媛聞言猛地轉眼看向楚晔,四目相對只見他目光沉地厲害。

是真的。

能讓楚晔帶到她面前來講這麽一番話的人必是真的。

“之于我,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最重要的人”那人這麽說,阿媛默念着,看着他雙形狀完美的鳳眸裏漸漸堆起悲傷,心如同被一張細網牽扯着,勒得隐隐作痛。有千言萬語要對他說,可轉念之間,一片空白,又無話可說,無話該說,只似是自言自語喃喃地道:“我不記得了,不記得了……”

反複幾個字卻如利刃将人剖開,軒轅睿素日一直挂在臉上的溫潤終于在此刻僵硬,雖然早就知道,但真正面對卻如此艱澀。

退去了溫潤的人在這春日裏卻如同殘冬枯木孤單矗立,退了顏色,只餘下慘淡的灰。

“對不起……我不記得了……”阿媛道。

軒轅睿身子顫了顫捂着心口,垂目片刻才露出一抹淡笑:“阿媛與我道歉的話,真是聽着讓人難受啊。”

以前她從不與他道歉,只是軟聲撒着嬌,“先生別生氣”,“先生下回不敢了”……“先生,阿媛陪着你可好?”

少時每回她害怕獨處時總是這麽對他說,然後跟在他身後形影不離。初時身後有個抛不掉的小尾巴他覺得厭煩,可想到她年幼失怙又于心不忍。她不跟着他又有何處可去?他不照拂她,宮裏又有誰會管她?這是父皇與皇伯父交給他的責任,縱是覺得麻煩,但看到她那雙小鹿般敏銳的大眼睛,便再也不忍心讓她再度流露出妨惶的神色。

擡眼看見阿媛與楚晔兩人牽手而立皆看着自己,一人忐忑不安,一人一臉戒備。

“阿媛,你五歲時你外祖父身體不好,便将你托付與我,那時起我便把你帶在身邊了。”軒轅睿目光移向阿媛目色眷戀,春日從雲間探出為人鍍上一層暖光,他溫和一笑,“你人雖聰慧,可也淘氣,可真算不得好帶。初時着實手忙腳亂了一陣。”後又話峰一轉,烏雲避日一切失了溫度,語調晦澀:“阿媛,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軒轅睿悲傷無奈地道:“對不起,阿媛,不小心把你弄丟了……。”

阿媛猶如胸口被人重重擊了一掌,悶痛翻湧而出眼淚瞬間落下,急切地想要安慰他,不想看到他難過,手足無措間脫口而出:“沒事,我現在很好。”

軒轅睿聽到這話,臉更蒼白了幾分,唇色犯青嘴角微顫,定定地看着阿媛良久,終是開口問:“阿媛,可願随我回去?”

“不回!”楚晔攥緊阿媛的手,“不過幾日我們便要成親了。”

軒轅睿像是沒聽到楚晔的話,一雙鳳眸直直地看着阿媛,靜靜地等着答案。

不出意外,阿媛搖了搖頭。

果然,軒轅睿整個人驟然退了溫度失了色彩。現在的自己于她來說,只是個陌生人,又怎會随自己而去呢?

合情合理,本該如此。

身形微晃,擡眼望去,漫天的紅色喜綢鋪天蓋地而來,在灼灼春日下,如烈焰灼傷了他的眼,涼透了他的心。

軒轅睿的阿媛真的丢了,不僅人丢了,心也丢了,再也找不回來了。

“小公子,且随大公子回去吧。”錢大福忍不住開口對着阿媛道。

楚晔眉目冷然,“放肆,阿媛不願,誰也強求不得!”

錢大福還想再說:“公子他……”。

“錢大福……”軒轅睿出聲攔住,不欲他多言。

“阿媛”軒轅睿從懷裏拿出一個冰盒,遞給阿媛,“這是藍雪蓮,你帶回的那支已經用了。這枝是後來特意尋來的。元宵那日秋菊從脈相探出你是中了烏蘭毒而失憶。”軒轅睿心下一疼,“你還曾受了重傷,現在可好了?”

阿媛點頭。

軒轅睿望着她,忽地鈎唇一笑,光華流轉似夜間乍然盛開的幽幽昙花,一閃而逝卻讓人驚豔難忘,他托着盒微微靠近,鳳眸潋滟漾着些許蠱惑:“吃了它便會什麽都想起來了。”

楚晔越過阿媛伸手去接,軒轅睿避過轉手一揮,盒子不偏不倚落入阿媛懷中,“這是給阿媛的。”複又嘲諷一笑,“嗯?楚皇,不想讓阿媛恢複記憶?”

楚晔黑着臉冷哼。

軒轅睿收起笑,看着楚晔卻對着阿媛說:“阿媛,無論什麽事觀福樓和大業一直都會是你的家,誰也欺你不得!”頓了頓,收回目光,轉向阿媛悲涼且無奈,“可再也不要,一聲不吭便離家出走了,叫人找也找不回來。”

說完在楚晔的詫異中竟就這麽地緩緩轉身離去。

“走了?”

躲在暗處蠢蠢欲動的淩南與淩西亦驚得面面相觑。

淩西磨着手掌,原以為能今日能一睹閣主與玉樞兩大高手過招,想不到玉樞竟只是磨了幾下嘴皮子便離開了,真是不甘心,若玉樞與閣主動手,他也能趁機一探錢大福的底,這胖子一把銀鈎到底有多厲害,反正在這楚宮之中他們怕個啥,要擔心的該是玉樞和錢大福,惹惱了閣主他們哪裏還能走得出宮門。

“莫不是怕了?”淩西疑道。

“怕便不會來了。”淩南。

那可是大業國主,只帶了那麽幾個人便匆匆趕來了,完全不顧個人安危,要知道珉楚與大業交戰數年,無數将士死在了戰場之上,大業至今還占着玉峰山至翠微湖的千裏沃土。說大業是珉楚的仇人一點也不為過。

可淩南也看不透,軒轅睿為何就這麽輕易地走了。

原本他還擔心軒轅睿會因為主子藏了小公子又私下婚配,而惱怒異常與主子大打出手,高手過招在之毫厘,所以他才拉了淩西來作幫手以防萬一。

可誰知軒轅睿竟只見了姑娘面,說了幾句話就走了,幹幹脆脆地走了。這是認可了這場婚事了?既認可了,作為姑娘現今唯一稱得上親人的人為何……

淩南心裏說不上來的怪異,軒轅睿腳步明明與之前一樣不急不徐,腰背筆直,可那日頭裏長長影子卻顯得孤單悲涼。

“我明白了。”一直在邊上當空氣背景的夏明民道,“這有點像你們。”

這副你們都傻的樣子,激怒了兩位二十才出頭的年輕人,異口同聲地嘲道:“你這小蘿蔔頭知道個啥?!”

夏明民指着遠去背影,又指指淩西道:“這是你。”接着指着楚晔,再又指指淩南,“那是你。”

最後指了指阿媛終于收回手指,慢條斯理地道:“你們都喜歡蘇姐姐,但蘇姐姐只和淩南好,所以……”夏明民再次指着淩西道,“所以趁着他們還沒成婚截胡來了。”

啪地一下,淩西一掌拍歪夏明民的腦瓜,“胡說些什麽呢,老子是這樣的人麽?”

他早就歇了這心思八百年了。在他情窦初開受人挑唆約蘇櫻游湖時便歇菜了,只因蘇櫻西不改色強悍地告訴他“我和淩南好上了”,連拒絕也沒有尋常姑娘的溫婉含蓄,相當的不要臉。當時他不替自己難過,反而替淩南着急,惹上這麽一位今後日子咋辦?

如今看來,淩南很好辦,且還樂在其中不可自拔,他警覺盯着自己,仿佛自己是一頭誘拐小紅帽的大灰狼。

淩西深知淩南完全弄錯了,蘇櫻才是那頭大灰狼,而淩南自已是那只上當受騙的小紅帽。

“錯了。”淩西在淩南不善的目光下解釋道,“我不喜歡蘇櫻。”蘇櫻這樣的漢子他消受不了,他喜歡的是像……那樣的。淩西看了眼已樂得不知東南西北的主子,成不成全靠你了。

“可你還約她游湖。”

夏明民這個臭小子真是不會察言觀色,不懂人□□故。

淩西怒了,磨着牙道:“即便是八百年前的事也是你哥挑唆的,挑唆不夠還嘴沒關把地編造些緋聞來。”

“喔”淩南松了口氣,笑着攬着淩西肩膀,閑閑地道,“我這頭倒沒啥事,只是蘇櫻脾氣不大好,要傳到她耳朵……,唉,若有得罪之處你們多包涵。”

随後一副兄弟我很同情你們的樣子。

淩西與夏明生以更同情的目光還回去,大家都不知得罪蘇櫻會有什麽後果,唯有他深知,可憐哪,不知道被得罪了多少回,又被迫包涵了多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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