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尋一人(七)

三月初的一日晚上,淩西來了業都。

禦書房內淩西告訴楚晔。

關于安樂郡主軒轅雲媛世人對她知之甚少,只知她是先皇極皇唯一的血脈,年僅五歲就被業皇封為郡主,并将業國最富庶的安樂郡作為封地,這也是大業繼容昭公主之後唯一一名有封地的女子。其實當年有臣子奏請将軒轅雲媛封為公主,但被泰皇否了。事後想來定是因為當年容昭公主在她父皇去世後繼承皇位成為一代女皇,畢竟地位太過殊崇,所以寧願讓軒轅雲媛以郡主之位接管封地,以免得朝臣多思。多年來除了那道昭告天下的受封聖旨,安樂郡主從未出現在世人眼前,軒轅皇家也似乎遺忘了這位郡主。

關于安樂郡主的事乏善可陳,但關于睿皇的事如今卻有意無意地向淩風閣透出風來。

只是一點,便足以讓楚晔頓足。

錢大福入宮頻繁。

是啊。

淩風閣閣主是珉楚六皇子,那麽觀福樓的主子又為何不能是大業太子睿?!

觀福樓的大公子是軒轅睿,小公子是安樂郡主軒轅雲媛。亦師亦兄,兩人相處數十年。

楚晔獨坐在禦案前心突突地跳着:可究竟是什麽事,能讓阿媛抛開她最信任的先生孤身出走呢?

那段時間……偏又那麽巧是軒轅睿拒納側妃躲入業宮不見首尾的日子。前後足足月餘……。

他摸着胸口盡力平複紊亂劇烈的心跳,那裏原本一直挂着阿媛當初在集雪交給他的玉珮。失憶後,玉珮就被鎖進了禦書房的抽屜裏。他打開抽屜取出玉珮,玉珮光潔如初,被他緊緊攥在手心裏,像是攥緊了天上高飛紙鳶的線圈。

心裏想到玉樞即是軒轅睿更是阿媛夢中時時念叨的先生,千頭萬緒焦躁不安。手下不由用了幾分力,完好的玉珮竟被生生捏得掉出一點碎屑。

楚晔驟然心疼,怪自己不該這麽不小心,舉起來細細看,生怕哪裏再裂了。只見碎屑掉處,竟露出更為瑩潤剔透的玉肉。

用內力撫去面上的一層玉皮,指尖過處玉屑紛紛掉落,一塊晶瑩璀璨狀似琉璃的圓形美玉赫然呈現。正面雕着精美的龍紋,龍紋盤旋處,正中間寫着“軒轅睿”,右側幾行細細小字,顯然是其生辰八字。反面雕着鳳紋,正中間“蕭雲媛”三個字刺得他眼睛生疼。還好,阿媛生辰八字還未刻上去。

大業習俗,男子會把刻有自己名字生辰八字的玉珮送給自己喜愛的姑娘,作為定親聘禮。婚禮過後,新婚妻子便會把自己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刻在反面。

這兩人竟然是……。

楚晔重重地後仰靠在椅上,難過又失力地閉目,翠微山上軒轅極的墓碑,軒轅睿不是以侄兒名義,而是作為阿媛的未婚夫身份與她同立的。

他們朝夕相處數十年,青梅竹馬,感情深厚。未失憶時也時時對他說起先生,可見先生在她心裏的重要。昏迷中,阿媛什麽都忘記了,卻一直叫着先生,叫着軒轅睿。

楚晔猛地起身睜開眼,額上青筋直暴。軒轅睿的心思昭然若揭,那阿媛呢?

她究竟知不知道?明不明白?為什麽常在睡夢中叫着他!

思及此楚晔怒極,狠狠地把玉珮砸在地上,那玉甚是堅固,只是骨碌碌轉了幾圈,完好無損地躺在地上泛着刺眼的白光。

妒火中燒,禦案已轟然踹倒在地。

“嘩啦啦”巨響,把在屋外守候的淩南和劉順吓了一跳,以為出了什麽事,淩南急忙推門而入。

“滾!”卻見楚晔赤紅了眼,手一揮,勁風過處房門又再度緊閉。

淩南和劉順兩人面面相觑,淩南暗罵淩西,不知道又跟閣主胡說了些什麽,惹他大怒,自打跟了楚晔,他還從未見過他發這麽大的火。以前總是冰着臉,漠然無趣。自從有了阿媛,倒所有情緒都上來了。

屋裏的楚晔像是想起什麽,從抽屜裏取出幾把鑰匙,急步來到蓁蓁院廂房。

揮退宮人關上房間,才打開角落裏的那幾口大箱子,這些箱子所說是蕭耀軒數年前從阿媛外祖家運來的。

除卻一箱是孩童用的琴棋樂器和一些小玩意,剩下的全是書籍,

從孩子啓蒙用……千字文,到詩文撰記,甚至還有兵法奇謀一類書籍,整整四箱。

其中只有一箱是字畫。

楚晔展開一副畫卷,畫的是一只頭戴大紅花的大白鵝浮于綠水中。下面還蓋了個大大歪斜印章,細看才知道是“軒轅雲媛”四個字。

畫卷邊上是批語,字跡與那日宮燈上小詩一致,張牙舞爪地厲害。“當以形寫意,紅花無用。”隔了幾行,又寫“阿媛不善金石,罷了吧,別再糟蹋玉料了”。

又展開一副字帖,顯然出自阿媛之手,臨摹的是一篇古文,字裏行間隐隐透出那位批語之人的筆觸風骨。

下面又有批語“一點之內,應殊衄挫于毫芒”。隔了一片空白,又寫,“不要以為字寫得大就可以少寫幾帖”。

楚晔翻開書籍,幾乎每一頁上,都有兩人交錯相雜的字跡,有批語人注解,也有阿媛自己的心得,還夾雜着兩人對語

“功課未完,又上哪裏淘去了?”

“給先生買點心去了,人太多排了好長隊。”

“生辰想要什麽禮物?”

“先生可以帶我出門麽?”

……。

原來如此……。

楚晔頹然失力,一人在廂房內獨坐到天明。

黎明時分上朝,禮部官員奏報,大業觀福樓掌櫃錢大福攜一幹大業使臣欲來訪。

楚晔垂目,定定地看着桌案,許久才沉聲道:“允”。

不過允了才短短三日,三月二十四日,離楚晔大婚三日之期,錢大福和業國使臣便到了楚都。

錢大福是個四十出頭的胖子,長着一張笑呵呵的圓臉。殿上诏見,舌如燦蓮,先對楚晔和珉楚歌功頌德一番,聽得在殿內的衆臣心裏都十二分的舒坦。随後送上大禮若幹,祝賀新皇登基,雖然這着實有點晚,整整晚了一年,但也不妨礙楚國一一笑納。

下了朝,錢大福攜使臣再度在禦書房求見楚晔。

禦書房內,楚晔坐在龍椅上,擡眼看去。

只見錢大福身後,站了一名面生的年輕人。一身白色雲紋直襟錦袍,一頂白玉冠,長身而立,謙謙公子皎如山間月,勁如陌上松,讓人移不了目又刺得人心口生疼。

他見了楚晔,拱拱手,略顯蒼白的臉露出三分笑意:“楚皇。”

楚晔牽強地扯扯嘴角,起身走近也略一拱手,道:“業皇。”

軒轅睿鳳眼微眯不着痕跡地打量了他一下,長眉一挑,開門見山地道:“朕來找軒轅雲媛。”

楚晔呼吸一滞,原以為軒轅睿不會在大業自曝身份,自己與他真真假假地寒暄一番後直接找個借口打發了他。他甚至還妄想着與軒轅睿打打嘴仗拖上幾日,等和阿媛成了親,召告天下,這頂了個先生名頭的人便是個神仙也奈何不了他。

楚晔緊了緊背在身後的拳頭,這可真跟阿媛有幾分相像,她也是這樣不耐和人廢話,不愧為先生。想到這裏心裏有了幾分隐怒。

軒轅睿見他面色僵硬,不言不語,已不耐與他虛與委蛇,收了笑容直言道:“朕既來了,必是打聽清楚了,有十成十的把握,望楚皇不要推辭的好。”

楚晔沉吟片刻擡眼直視道:“既是大業的安樂郡主,為何會獨自一人跑來珉楚?”

軒轅睿臉色蒼白了幾分,只道:“家中發生了點事,讓阿媛獨自離家出走了。”

“何事?”楚晔沉着臉問,阿媛來珉楚時正巧也是軒轅睿行蹤消失的那幾日。

“這是朕的家事,楚皇何需知道。”軒轅睿鳳眼一揚神光逼人,語氣清緩威壓卻撲面而來:“倒是要問問楚皇,阿媛為何會重傷,又為何會中烏蘭之毒而失憶?”

楚晔從腦海中擯除阿媛在華音殿的情形,不緊不慢答道:“這也是朕的家事,不勞業皇費心。”

“阿媛姓軒轅。”軒轅睿提醒道。

“她現在是朕的未過門的妻子,自然算朕的家事。”楚晔扯着嘴角尤還不甘,重重一擊,“再過幾日便是朕與阿媛大婚之日,在這裏朕替阿媛請二叔留下喝杯水酒。”

可不就是二叔麽?!

軒轅睿的臉頓時白如錫紙,捂了捂胸口閉了閉眼,待再睜開時,一雙丹鳳眼已平靜無波,不容置喙地道:“朕要見她。”

此時的阿媛正在試嫁衣,火紅的雲絲錦嫁衣楚晔足足讓繡娘們準備了一年,嫁衣沒有繡花,只是純粹烈焰般的火紅色,穿在阿媛身上襯得人俏臉如花。衣服裁剪得體不大不小,勾勒出青蔥少女的巒峰纖腰,一切都恰到好處。

三月和二月圍着她目露驚豔,語乏詞窮只贊道“姑娘真是漂亮!”

阿媛眉歡眼笑,照着銅鏡,偏着腦袋紅着臉問三月:“晔哥哥的呢?他可有試?”

“皇上還未試呢。”三月捧出另一個紅色大匣子給阿媛。

打開一看,裏面俨然是一件火紅的新郎服。阿媛輕輕用手拂過,冰涼的雲絲錦略過掌間燙得她羞紅了臉。

這時夏明民來報,皇上有請姑娘。

阿媛吩咐三月帶上匣子,拔腿就走,二月想攔住她換下喜服再去。卻被夏明民遞了個制止的眼色。

相關推薦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