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楚宮春(十九)
午後,他在書房內見到了玉樞。
玉樞收了信,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道:“摘了呀!小公子想看就讓他看看,一個大男人你別扭什麽?”
“……”燕卿容深覺這一對大小公子甚為無恥。
“早摘了不就沒事了,他只是好奇,并無惡意。”
“可他翻臉比翻書還快,一言不和,不待人解釋便打人。”
玉樞目露些許情愫,看着桌案,自顧自寵溺地笑了笑,“被慣壞了。”
燕卿容一陣惡寒,肌皮疙瘩都起來了,趕緊告辭。
二年來,不可告人的心事憋在心中反複回憶。今天終于說了出來,燕卿容莫名有些松快。擡眼看向楚晔,發現他垂着眼,臉色有些蒼白,如秋風中蕭瑟的枯樹孤單矗立,初秋的暖陽都照不散他身上一下濃似一下的寒意。
“楚皇” 燕卿容出聲喚他。
“今日之事,乃朕與皇子間的秘密,皇子想來不會與人多言吧?”
“……”
“呵”楚晔笑得寒涼入骨,“若觀福樓知道,三皇子不僅來楚國買馬,還将小公子音容笑貌透露給他人,不知作何感想,你父皇又不知會如何看待一向看重的皇子三皇子你!”
“……”
比起大小二位公子,顯然這位楚皇更無恥些。
與高調入楚相反,三皇子燕卿容入楚都不到一日便匆匆離開。
楚晔一人在禦書房獨坐到深夜心如翻江思緒紛亂。
早在集雪便曾疑過阿媛是觀福樓小公子,只是後來發現她是女子才作罷。想不到觀福樓小公子還真是個姑娘家,難怪對世人瞞得死死的,淩風閣數次窺探都未得半點信息。玉樞把這樣的嬌姑娘裝成男子藏得這麽深是想要作什麽?阿媛口中心心念念的先生會不會便是玉樞?
江湖傳言小公子五歲時便跟在大公子身邊了,可以說是大公子一手帶大的,在觀福樓地位超然。既然如此那日又為何千裏迢迢來楚都在五裏坡對他講那樣的話?
楚晔的心猛地一陣抽痛,當日她一身素服,許是外祖父去世後遇上禍事,大業已無她容身之地,那樣卑微不過是想求他收留,能有一安身之隅,可他,可他都做了什麽!他拒了她!以至于她不得不回蕭家接受那場殘酷的聯姻,差點毀了她自己也毀了他。
楚晔胸口疼得喘不過氣來,平日裏那樣驕傲的姑娘,卻在那刻把自己放進塵埃裏,求着他。而他卻生生地将人推開了,阿媛那日該有多難過多絕望啊,所以在華音殿見到他才會,……他不敢再多想若有一天她全都記起來會怎麽樣……。
眼看月影西斜才回院裏,在裏間洗漱完出來時,忍不住輕輕挑開帳幔,阿媛已擁着被子熟睡了,一頭青絲鋪散在枕上,半掩着瓷白如玉的臉龐。
楚晔看了一會兒,才要放下帳幔,不想人意外的醒來了。
阿媛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叫他一聲,坐了起來,楚晔趕緊幫她掖緊被子,“別着涼了。”
阿媛側耳傾聽了一會兒,問:“晔哥哥,下雨了?”
楚晔這才發現外面已有細細雨聲,“嗯,快睡吧,已經很晚了。”
“晔哥哥,醒了便睡不着了,我們去東屋看看吧。”
聲音軟糯,楚晔的心也随之軟成一團,怎麽也拒絕不了。
“晔哥哥,你先去外間等等,我穿下外衣。”
楚晔輕笑一聲,一把連人帶被抱起,去了東屋,把她放在東面臨湖大窗下的軟榻上,未點燃燭火,而是徑直打開窗戶,風雨聲頓時破窗而來。
楚晔連人帶被擁着裹得像蠶蛹一般阿媛,半靠在榻上。
阿媛掙了掙,楚晔反而替她緊了緊被子,“再掙便回去了。”
阿媛搖頭,“我是看你穿得單薄,想分你半床被子。”
楚晔聞言,那夾雜着濕氣的涼風此刻吹在身上也有了幾分燥熱,掙紮許久才克制地低頭朝着小臉輕輕一啄。炙熱的氣息噴勃在耳畔,阿媛被燙得毛骨悚然,縮縮脖子,團緊被子奮力地掙遠些,讨好道:“晔哥哥神功附體自然是寒暑不忌的,剛才是我多慮了。”
楚晔失笑,“還是有些冷的。”伸手把人撈回懷裏,兩人一同靠在榻上。
由窗子向外望去,整個湖整籠罩在細細密密的雨中,唯有圍着湖邊的一圈宮燈,影影綽綽地閃着昏黃的光亮。雨勢漸大,幕天席地的雨水仿佛從天上傾灑下來,灑向湖面,灑向湖中殘荷。原本微弱的燭火也被澆滅,屋外一片漆黑,只聽見一陣緊似一陣的風雨聲。
“今天那個三皇子好像認識我。”阿媛道。
“嗯?”楚晔。
“我像是以前得罪過他。”
“……。”
“可我不記得了。”
楚晔籌躊了半響,剛要張嘴,便聽阿媛道:“哼,是好是壞全憑他一張嘴,誰知道真的假的。”
阿媛轉過臉望着窗外,“別的且不說,這人無故來珉楚不定打什麽壞主意呢,說不準他這頭買了珉楚的馬,回頭又騎着馬來打珉楚。”
“嘿嘿嘿。”阿媛低頭笑了,黑暗中看不清臉色,一雙眼卻因笑意亮晶晶的,“當人傻子。”
楚晔擁着阿媛靜靜地坐在榻上,被這笑意感染,心裏松快起來:就這樣罷,就這樣二人相依到老,得一隅安寧未償不是幸事。
大臣們發現最近皇上身邊時常跟着一位少年。每他們偷偷打量這位小公子時,總能遭到皇上暗含千刀萬剮的威脅冷眼,不敢再看第二眼,所以至今大夥兒都沒看清過,直覺上是個漂亮的少年。
他們向劉順打聽,劉公公如臨大敵,嘴巴閉得緊緊的。
匆匆月餘,已是初冬。
阿媛的手在續玉膏的作用下已好,與楚晔這些日子幾乎形影不離,兩人總有說不完的話。自從有了阿媛這個政事小能手,楚晔也松快了不少,不需再熬夜批折了。閑暇時,散步溜馬,游湖看花,歲月靜好。
楚晔原以為那麽嬌氣的她在禦書房堅持不了幾天。出乎意料,每日和他一道早早起床。他上朝時,阿媛己把書房收拾的妥妥貼貼,奏折分門別類地放好,墨磨得濃淡适宜。下了朝接見大臣時,她站在一邊,只肅着臉細細聽着,不發一言從不置一詞。楚晔還發現,他總能在書桌上一眼看到所接見大臣上的奏折,或相關文書。一次二次以為只是巧合,時間久了只暗自心驚,這像是做慣了的。
一日楚晔捏着手中的折子笑問:“阿媛可是我肚裏小蟲子,我想什麽阿媛都知道?”
“晔哥哥接見大臣難道不是按官職,按上奏事情輕重緩急來麽?”
“這些折子你都看過?”
“嗯,不能看麽?”阿媛先是詫異,後明白過來有些怯。
“不是。”
楚晔摸了摸她的頭,眼神複雜,一般人即使是看了也不會懂,而阿媛匆匆幾眼便能分出輕重及所涉部門和官員。這可真是……,想當初他也是父皇手把手的教,自己又逐磨了幾個月,借着以前多年閣主的歷練才入手的。
他幾乎可以斷定阿媛口中的先生定然是玉樞了,恐怕玉樞平生最得意的事并不是自己天下第一公子的美名,而是教出這樣一個不遜于他的學生吧。好在這是他的,終究是他的阿媛。嘴角微勾,頗為得意。
這日沃水郡監禦使柏煊鵬突來楚都告禦狀,狀告沃水郡守沈尉隐瞞沃水大水事實。
滿朝震驚。
同日,八百裏加急送來了郡守沈尉有關沃水大水的奏帖。
奏帖上說,沃水并沒有大水,只是春末那段時間比往年雨水多了些,不知何故堤壩塌了一塊,河水倒灌,沖了不少田地與房屋。郡丞早已安置好村民。這次損失雖大,但歷年來朝庭撥款有剩餘,尚能應付。所以沃水一事,沃水郡并未上加急的折子,而是遞交了尋常的折子,并未着重提到水患。
此帖一出,風向逆轉,原本大罵郡守匿而不報的人,瞬時都紛紛指責柏煊鵬誣陷忠良,要求皇上嚴懲。柏煊鵬被暫時關押,待徹查清楚後,再作懲治。
阿媛聽聞此事後,敲着沃水郡折子,笑着跟楚晔說:“歷年治水救災銀款還有節餘?呵呵,晔哥哥,楚國撥款難道不經過核算,随意亂撥的麽?還有那位柏煊鵬,沒弄清楚情況就千裏迢迢來楚都告禦狀?他為官多久了?難道不知輕重麽?”
“阿媛”楚晔想了想接着道,“沃水郡監禦使柏煊鵬原本只是閑職官員,只因在蕭黨一案中有功,才升為沃水郡監禦使。”
“蕭黨?”阿媛這些日子以來私下也曾聽聞有關蕭黨一案,楚晔登基之初曾與鎮國公蕭耀軒合力将以蕭耀庭為首的蕭黨連根鏟除,蕭氏一族六百三十一人一夜之間全死了。那一夜必是驚心動魂,血流成河。
随即朝中局勢大反轉,凡是與蕭黨有瓜葛的都成了輸家,同樣的站在楚氏這邊的封官加爵,成了贏家。
珉楚也因這番動蕩而大傷元氣。
“嗯。阿媛怎麽看?”楚晔突然間問,問的是對蕭黨一役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