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弑母

那天他講了很多,他說他一直想找一個聽故事的人,可他的那些手下,他母親留下的那些人,都只以為他想要報仇,想要天下。

他們對他言聽計從,卻從不許他片刻的軟弱。

可是他要天下做什麽呢?

他其實從小就有着女孩子的性子,別的皇子舞刀弄劍時他只喜歡追蝴蝶玩針線,可他的母妃不許,總說那不是男孩子該有的愛好,還說身在帝王之家,他的一言一行都被許多人看着,他一步都不能走錯。

那時他不懂,他只知道別人都說母妃得着盛寵,而宮裏得盛寵的女人都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所以作為母妃的孩子,他可以為所欲為。

可有一天,皇上在時,他驕傲地把自己的針線給他看了,他笑着誇他的手藝好,可那天夜裏母妃第一次打了他。

打到他傷痕累累,打到他連哭都沒有力氣。

他在屋裏養了好久的傷,也想了好久,卻始終沒想明白自己哪裏錯了,那時心裏是怪着母妃的,所以後來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不給她好臉色,也再不肯喊她一聲母妃。

她常常唉聲嘆氣,後來以淚洗面,再後來便卧病在了床上。

可他依然不願搭理她。

有天宮裏來了個姐姐,那姐姐給了他一些好聞的花粉,還跟他說,若他每日在母妃的藥膳裏放上一點,然後親自端去給她,以後她一定不會再管他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也不會再因為他給父皇看了刺繡就打得他遍體鱗傷。

他歡喜地接下了。

他第一次把藥膳端過去時母妃眼睛倏地亮了,面上是許久不曾有過的好看神色。她眉眼含笑地喝下,嘴上始終嵌着暖心的笑容。可之後的每一次,他再去給她送時,她看他的眼神都很奇怪,有着沉痛,有着無奈,有着後悔,還有着絕望。

可這些他看不懂,他只知道,從那之後他繡花跳舞彈琴,母妃真的都不管了,只父皇在時才會讓他稍稍避着一些。

後來有一天,他去送藥時母妃睡得很熟,他搖晃着她的身子,可旁邊的婢女哭着說娘娘累了,這一覺睡過去,就再也不會醒了。

他只以為那是一場很長的覺,可他等啊等啊,等到母妃被送去了皇陵,等到父皇抱着他問他要跟哪個母妃,他才突然之間仿佛長大一般地懂了,母妃離開了他,去了另一個世界。

他把自己每日喂給母妃吃的花粉拿去給太醫查,太醫細細地查過,給他的答案卻是,那是□□!

長期服用的人,根本不可能活得了。

他殺了他自己的母妃!

那一刻他才明白,為何第一次拿過去時母妃看他的眼神是單純的欣喜,後來卻會那麽複雜。其實早在第一次服下,她便知道裏面摻着□□,可他已許久沒給過她好臉色,所以即便她知道他給她的是毒,她也都心甘情願地喝下。

那天他一個人把頭埋在腿間哭了一夜,他不明白那姐姐為什麽要給他□□,他也不明白,為什麽母妃明明知道卻從不拒絕。

等再長大一些,跟了母妃半輩子的姑姑與他說了許多她生前的事,之前那些不懂的東西便突然間全都懂了。

他的母妃,其祖上是開朝元老,所以她家在朝中根基深厚。當年皇上初登皇位朝綱不穩,為了拉攏勢力他便娶了她為妃。他對她極盡寵愛,可後來家族裏愈漸失勢後她也跟着失了寵。她才明白皇帝對她不過是逢場作戲,可她對他卻是情根深種。

家族裏沒了權勢,她就只剩了孩子這一個籌碼。

所以她不能讓皇上知道她的兒子有的是陰柔的性子,她必須讓他變成他想看到的模樣。所以那夜她含淚打了他,可她沒想到,這竟讓他恨了她。

跟他說這些的姑姑還說,後來他母妃常常忏悔,還說如果能夠重新來過,她一定好好待他,不會這般急功近利。

可過去的事,就只能是過去了。

她愛的人只會利用她,她的兒子時時刻刻地恨着她,但凡她還有一絲希望她都不會一碗碗地喝下那些□□,可當她知道兒子給的藥裏有毒時,她唯一一點活下去的信念都沒了。

所以她走時,帶着的全是絕望。

他說他聽到這些的時候恨不能殺了自己,可那姑姑攔住了他,說他母妃希望他好好活着,還說她在天有靈,一定希望他手刃仇人。

他不知道仇人是誰,那之後他再也沒見過那姐姐,只後來有次聽人說起,隐約提到了湘嫔的名字。

也是因此,他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吓湘嫔,他想從她嘴裏套出些話來,可她卻總說不是她。他本以為自己找錯了人,于是派人去了方淩雪宮裏,剛好那日春和想要陷害于千錦,他的人走得慢了,不小心被她抓了,之後吞毒死在了中宮。

就是那個她們都以為是湘嫔的人的男子。

那一刻她才明白,即便是鬧鬼,都是無人記得之前冤死的他的母妃的,她們都只在互相猜忌着,就算真的以為有鬼,也都只想的是常悠,或者江蘭馨!

他母妃生得屈辱,連死後都這般狼狽!

他找不到當年的兇手,可這個兇手,一定是這群人中的其中一個,所以幹脆,他就想法子讓她們一起去死。反正在宮裏這麽多年,她們每一個人的手上,都不知道沾上了多少人的血。

而千錦,他本可以放過的,可很不幸,那日在清液湖邊,她撞到了他。那些傷害過他的,即将可能傷害他的,他都要他們去死!

所以他如此做了。

那一日,是常悠的生辰。

既然大家都忘了他的母妃,只記得這個以□□罪名死去的前皇後,那麽,他就把她的生辰變成罪惡,可也是這個決定,讓之前他那麽久的計劃功虧一篑。

——就連皇上,記着的也還是常悠。

因為是常悠的生辰,所以夜那般深了,皇上還沒有睡下,他在桃林中間見了火光,就急急忙忙地趕了過來。

周圍守着的侍衛本是他的人,湘嫔寝宮裏的宮人也大多是他的人,只要皇上不來,或者晚來片刻,湘嫔,傾嫔,乃至方淩雪和她千錦就都不會有生還的機會,可是有時候,事情就是那麽巧合,就是那麽沒有如果。

皇上把他帶到禦書房,問他為何這麽做。

他其實早知道,皇上對他寵着從不是因為念着對母妃的舊情,也不是因為對他有多喜愛,僅僅只是因為她到底是與他同床共枕過的女人,僅僅只是因為這個女人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他的事,是他皇權路上的一個犧牲品,而已。

皇上對她,還是有着愧疚的,所以作為他們的兒子,他還是可以擁有皇子的一切。

可如今他犯了大錯,那些愧疚根本不足以讓這位高高在上的皇上繞過他。

所以他一五一十地全說了,從他拿給他看的刺繡,到母妃含恨離去,再到湘嫔那一句句的不是我。他以為等着他的會是賜死的口谕,可皇上聽完,沉思了好久好久,最後只讓人撤走了他宮裏的宮人,讓他一個人在宮裏待着,從此再不得踏出半步。

還下令說,那晚的事不準任何人提起,倘若有人再提,殺無赦!

所以如今,他在所有人眼中都還是那個得着皇上寵愛的六皇子,只有真正來過,才會知道他這裏比當年君修的院落還要蕭索幾分。

他常常覺得,他是當真不會投胎,倘若他本生為女兒身,便不會有這後來的許多事情。倘若他本沒有生在這帝王家,他也不會落得一個親手弑母的下場。

他說君修很慘,那麽小時母親便以那麽肮髒的罪名死去,君修甚至親眼見着她從活生生的一個人變成一堆白骨。後來皇上也一直冷落他,其他的兄弟都排擠他,可君修再慘,他都是羨慕他的。

至少君修的仇人不是他自己。

至少他可以愛憎分明,清楚地知道自己要着什麽,又恨着什麽。

只有他,表面上得盡恩寵,實際上早已萬劫不複。

從他宮裏出來時,千錦只覺寒意入骨,入眼處全是荒涼。

一絲生機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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