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皇帝陛下又犯賤了……

清泉寺背靠山蔭, 巒翠環繞,初秋時節,涼意沁入衣衫, 需得在外面多加一件狐氅。

音晚素來畏涼, 緊攏狐氅站在梨花樹下, 見宮人們素裙迤逦,擁簇着一個豔麗女子進了佛堂。

她歪頭想了想,如果沒記錯,那女子應當是在太後殿中見過的高妙燕。

謝太後随同而來, 除了一應随侍, 還帶了三女, 除韋浸月外,還有那日出席啓祥殿夜宴的崔琅嬛和高妙燕。

看來她們謝家人的眼光還是相似的,依音晚來看, 那晚衆多嬌娥,就數高氏女和崔氏女最出衆。

若要栽培, 也應當是這二女更有希望獲聖寵。

蕭煜正在佛堂內聽主持禀奏開設法壇祭天的一應事項, 按照往常慣例, 最多在此齋戒沐浴三日,蕭煜就要率群臣百官祭飨司水諸神,以求能興取雨,惠降甘露。

因為這些年大周國力日衰,愈來愈依賴于這種求神儀式,朝朝皇帝加碼, 使得步驟愈來愈繁瑣。

按照舊規,法壇設好,祭天儀式開始後, 蕭煜就要宿在佛堂內,齋戒如素,至少住滿七天。

其間只有僧人可以進入,将朝官交付的待批複的奏折送進去,再拿出來,其餘人等皆不可入內打擾。

所以,想要接近聖駕,此刻就是最好的時機。

高妙燕手裏端着羹湯,袅袅而入,跪在蒲團上,嬌聲道:“陛下舟車勞頓,太後關心龍體,特讓臣女送來羹湯。”

蕭煜正低頭看祭天章程,聞言頭都沒擡,随口道:“有勞你了,放下吧。”

望春躬身上前,從她手裏接過來。

高妙燕本生得冶豔秀麗,濃眉深目,如牡丹花般瑰麗動人。因是家中極受寵的嫡女,驕矜膽大,此刻正悄悄擡了頭,偷看那高居禦座的天子。

重重繁瑣的團龍玄襟衮服之上,是一張俊美如神祗般的面容,鼻梁高挺,薄唇緊抿,雍貴氣息中散發着冷淡,有着睥睨衆生的威嚴。

她不禁紅了臉頰。

蕭煜翻看了幾頁章程,一擡頭,見她還沒走,問:“你還有事嗎?”

高妙燕嬌羞道:“太後怕陛下身邊無妥帖之人,特讓臣女來伺候茶湯。”

蕭煜合上手中章典,擡眸看向她。

高妙燕霎時臉頰滾燙,如烹起了一團火,心撲通撲通跳着。

佛堂裏安靜至極,只有人的鼻息聲,和遠處佛堂傳來的誦經梵唱。

沉默了片刻,蕭煜道:“勞煩母後關心,你帶句話回去,就說朕身邊的人都很妥帖,讓母後無需擔憂。朕也挂念着母親,只要她老人家保重身體,安康祥和,朕便無後顧之憂,可專心料理祭天瑣事。”

高妙燕怔怔擡頭,面上寫滿失望。

望春深谙蕭煜秉性,知道他雖将話說得客氣至極,卻已經開始不耐煩了,下颌線緊繃,是要生怒的征兆。若這嬌滴滴的貴女再啰嗦兩句,怕是沒什麽好話在等着她。

因而他火速上前,朝外引袖,沖高妙燕道:“姑娘請。”

高妙燕一步三回顧,依依不舍地走了。

望春看得直好笑,心道這宮裏女人各個成精似的,偏這姑娘半點心眼沒有,如意算盤全擱在臉上,生怕旁人看不出似的。

謝太後怕是讓她來打前陣,試探君意的。

蕭煜重新拿起章典,草草翻了一頁,卻煩躁起來,轉頭問:“皇後在幹什麽?”

望春禀道:“皇後就在佛堂外,本想進來向陛下請安,可遠遠看見了高姑娘奉太後旨意而來,便避開了,說等高姑娘走了她再來。”

蕭煜冷笑:“她可真是賢良大度啊,既然她那麽喜歡等,那就讓她等吧。”他指了指主持,道:“接着說。”

望春趕在主持開口之前,踯躅道:“要不……還是讓皇後進來吧,她看上去有些不對勁,臉色蒼白,神色惶惶,像有什麽要緊事要對陛下說。”

蕭煜譏诮:“她幾時把你買通了?你如今倒會向着她說話了。”

望春忙跪地稽首:“那是皇後,也是奴才的主子,陛下與皇後夫妻同體,奴才都是忠心侍奉的。”

這句話倒是讓蕭煜的臉色有些緩和,他沉吟片刻,朝主持道:“大師辛苦了,先下去飲茶歇息吧,半個時辰之後咱們再繼續。”

主持颔首告退。

音晚确如望春所說,渾身透着不對勁。

她進了佛堂,好像有些走神,往榻席走了幾步,才想起自己未向蕭煜行禮,忙退回來屈膝。

蕭煜自她進來目光便一直黏在她身上,搶在她跪之前,道:“免禮,坐。”

音晚坐到左下首,擡眸看了一眼蕭煜,又低下頭,手藏在袖中,微微顫抖。

宮女奉上茶,音晚立即去端茶瓯,卻因手抖得厲害,濺出幾滴茶湯,正濺到音晚的手背上,她吃痛,把茶瓯松開,瓷瓯和茶湯一同摔回幾面,“咣當”一聲脆響,又濺出小半瓯茶水。

望春驚呼“娘娘”,忙去呵斥宮女,音晚捂着手背,沖他道:“不怪她,是我自己不小心。”

蕭煜緊皺眉頭,想立即起來去看她,起到一半,猶豫了猶豫,又坐回去,望着她,沒無表情地問:“燙傷了沒有?”

音晚反應極慢,呆愣了少頃,才想起來搖頭。

“你到底怎麽了?”蕭煜看出她的不對勁,慌裏慌張,想被什麽吓掉了魂。

音晚雙手交疊,緊緊握在一起,抖個不停。聞言,小扇般的睫宇微顫了顫,擡起一雙霧霭霭的眸子,看向蕭煜,眸中滿是驚惶失措。

她嘴唇翕動,想說什麽,又像有顧忌。

蕭煜看了她一陣兒,讓望春領着宮女都退下。

佛堂中只剩下他們兩人,蕭煜先問:“怎麽今日沒有見到榮姑姑?她為什麽沒有跟着你來?”

蕭煜曾私下裏吩咐過榮姑姑,要對音晚寸步不離。

音晚道:“榮姑姑有事要做……我讓她……不是,她自己要,要……”

“要什麽?”蕭煜凝目,沉聲問。

音晚低下了頭:“我今日的藥裏,有毒。”

蕭煜臉色大變:“什麽?”

音晚說出這句話,反倒冷靜了些許,手絞着帕子,低聲絮語:“就是那碗治鏡中颠的藥。我嫌燙,想放一放再喝,新來的宮女毛躁,把藥碰倒了,她們收拾時銀镯子碰上藥湯,就變色了……”

蕭煜起身走到音晚跟前,彎身握住她的肩膀,穩住她的身體,凝住她的雙眸:“慢慢說。”

音晚道:“榮姑姑命人把剩下的藥湯和藥渣都扣下了,宮女們也都不許出來,對外卻未曾宣揚,她說讓我來找陛下。”

蕭煜眉宇緊蹙,面上陰霾缭繞。

那鏡中颠的湯藥是依照善陽帝生前留給他的藥方煎熬出來的,謝潤身邊有個曲神醫,暗中為

音晚診治多年,連他看了那方子都說好,故而便棄用了從前的,改用如今的藥方。

音晚的病一直都是個秘密,蕭煜對外瞞得嚴嚴實實,每日煎藥送呈的都是他的心腹太醫,絕無可能向外透露半句。

是什麽人會想到在這藥裏下毒?

蕭煜突然靈光一現,想到一種可能。

音晚凄然低下頭,呢喃:“我是不是擋別人的路了?”她像只受了驚的小鹿,眼神飄忽無依,透出濃濃的脆弱之感。

蕭煜緊握着她的肩膀,覺得她實在太瘦了,離得這麽近,鎖骨清晰凸起,脖頸纖細,下颌尖尖,膚色白得近乎能看見下面隐隐流動的青筋脈絡。整個人像一團虛幻霧影,好像稍稍不留意,便會消散在空中。

蕭煜心中驟然慌亂,将她擁入懷中,撫着她的發髻,道:“別怕。”

音晚安靜窩在他懷裏,手撫胸口,像是在竭力平複氣息,良久,才道:“可是……該怎麽辦呢?你能保護我嗎?”

“自然能。”蕭煜将她從懷裏撈出來,與她齊眉平視,聲音柔隽且堅定:“如果連你都保護不了,那我這皇帝未免太沒用了。”

他讓音晚去佛堂內廂房等他,召進望春,又連召了內值司幾個內侍和校事府的人,吩咐了一通,各自領命退下,蕭煜才繞過屏風,進去看音晚。

她正站在窗前,望着古剎庭院,紅漆飛檐蒙塵,顏色暗舊,昭示着古寺歷史悠久,常經辰光蹉跎,平添幾分神聖肅穆。

耳邊伴有佛音梵唱,渾厚低徊,交織成章,讓人莫名有些心安。

不知怎麽的,她突然想起了母親,想當年的她極蒙聖寵時,有沒有過要逃走的念頭,又有沒有過付諸實踐呢?

她是比母親幸運的,當年的母親孤身被困在深宮,沒有親族,沒有朋友,還中了毒,該是何等凄涼無助。

而她,至少還有父親,有西舟哥哥和常世叔在外面為她奔波操勞。

這樣想着,眼睛裏的慌張像被洗刷幹淨了,亦或是褪下了僞裝,只剩下沉沉酽酽的黑。

她陡覺腰間一緊,被人從身後抱進了懷裏。

蕭煜剛才見她站在窗前,陽光落到身上,身影婀娜,素紗飄逸,鍍上了淺淺金輝。單是背影,便美得若仙姝姮娥,令人浮想聯翩。他心裏一熱,未及細想便上前來抱她。

等溫香軟玉盈滿懷,他才猛地反應過來,兩人好像還在冷戰,這算怎麽回事?

堂堂一個皇帝,一不小心又開始犯賤。

他剛想松開她,卻被音晚從身前摁住手,她十指纖柔,緊纏在他的指骨間,阻了他的退路。

她像朵柔弱無依的菟絲花,溫順仰靠在他懷裏,閉上眼,隐藏起眼中的冰冷,呢喃:“含章,我今日才發現,原來當危險降臨時,我只有你,只能依靠你。”

蕭煜心早軟成了一灘水,偏面上堆滿冷傲,輕哼:“你不是讨厭我,嫌我礙眼嗎?”

說罷,他便作勢要往外抽手。

但他力度拿捏得極好,既做足了聲勢,又控制在音晚能承受的力道內,讓她握着他手拼命往回拉扯,一副死命糾纏他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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