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楚宮春(九)

一邊的山茶同樣貼心地取出随身帶着的小銅鏡。

阿媛一看,這支點翠雀尾金簪戴在頭上倒也合适,“多謝。”

柳如煙大度地笑笑:“無妨,今兒我戴了兩支,這對簪是我入宮時母親送我的。”

阿媛擡頭看她頭上的另一支,果然是一對,更不好意思了,欲取下來。

柳如煙忙道:“別,我有很多呢。”

阿媛聞言倒不客氣了,手又收了回來。

兩人手挽手去了柳如煙住的玉秀宮。

玉秀宮宮如其名,雅致秀氣。

柳如煙帶着阿媛去了她的寝居,打開衣櫃滿目的華服,翻開妝匣簪釵步搖滿滿一大匣。

柳如煙與阿媛掰扯着哪件衣服配哪樣飾物。兩位姑娘一說便是小半天。

柳如煙從櫃子最裏頭取出一個紫檀鑲玉小妝匣,得意地道:“這裏面可都是我娘為我打的笄簪。”

盒子一開,裏面紅紅翠翠一片,都是寓意吉祥的簪子。

阿媛拿起一支,細看之下簪腳上還刻着五五這樣的字樣,便問:“這是什麽意思?”

柳如煙訝得張大嘴,半天才合攏,“這是我生辰的日子啊。你都及笄了,連笄簪上刻的是什麽都不知道?

“哦,一時忘了。”阿媛萬分淡定,仿佛只是多呵了一口氣。

柳如煙取出簪子,興奮地回憶自己的及笄宴,從宴會賓客一直說到衣裙鞋襪和滿屋子的賀禮。

聽得阿媛懊喪地想:“她早沒了娘親,不知道有沒有這樣的東西。”

見她興致缺缺柳如煙抱着盒子對她說道:“雖然是母親給的東西,但你若是喜歡我可以在你生辰時送你一支。你喜歡哪支?什麽時候生辰?”

阿媛眨巴着眼道:“這不好吧,都是你娘送的。”自己想有還沒呢,她倒多得要送人,真氣人!

“沒關系,我娘不會生氣的。”柳如煙又問,“你什麽時候生辰?”

阿媛心裏憋屈,就她一人無父無母沒人疼,睜大眼道:“晔哥哥不讓說,就怕人禮物送得太多,沒地放。”

柳如煙愣怔了半天,才靠近她耳語道:“你很怕皇上?”

“你不怕?”阿媛眨巴着眼睛反問。那可是皇上喲。

柳如煙樂了,連連點頭,“也怕。”

……

一來二去,兩人倒成了好朋友,時常在一塊。

自從知道阿媛滿宮地尋行禮找笄簪後,楚晔特意跟阿媛說:她的行禮還在宮外,沒來得及運過來,已着人去取了,大約……

楚晔算了算,沉默片刻道:“再七天便到了。”

阿媛聽了嘟着嘴道:“這麽久,晔哥哥便是現成再打兩匣子簪子時間也夠了。”

楚晔默了默道:“你哪裏有兩匣子,只有幾支而已,你素來厭惡戴簪子。”

好像不是這樣的,阿媛心道,失了憶連喜好也變了?

七日後的一大早,太液湖邊晨光絢麗,靜谧如畫。

夏日清晨熱度還沒上來,微涼的晨風拂過,蔚藍色的紗裙随風揚,一旁的楚晔難得換了一身降紅錦袍。

粉荷怒放,碧葉連天,一藍一紅相攜而來,隽秀如緞。

楚晔拉着阿媛走進臨時搭起的竹棚。

棚中整齊地放着香案和衣物。

阿媛訝異,正待要問個清楚,被楚晔一指封唇,“噓,別問。”

他在湖邊擺好桌案,焚起香。

帶着阿媛向東方叩拜,然後起身,盥洗手,拭幹。替阿媛挽髻加了一支木笄後,讓她進了涼棚換了身淡黃色的翼紗襦裙出來。

二人再拜,楚晔再次洗手,為她換上一支古藤繞枝翠玉簪。再入涼棚,出來是一襲煙羅翠色曲裾深衣。

三拜之後,楚晔把一支檀木流雲簪替阿媛簪上。簪用的是罕見的血色檀木,蜿蜒盤旋的流雲上面刻着含笑花,雕工一般,卻是楚晔親手所制。

最後換上的是一襲鳳凰火大紅長裙,裙子精心而制,層層裙擺薄如紗煙逶迤在地。從涼棚款款而出時,明豔的紅色如蓬勃的紅日點亮了整個太液湖,窈窕初現,明媚嬌妍。

楚晔看着她嘴角上揚,笑着說:“我的阿媛長大了。”

阿媛卻茫然無措喃喃自語:“這像是柳如煙口中的及笄禮了。”

忽地松竹香萦繞,被緊緊擁入懷中,阿媛一顆心驟然跳得劇烈,血液全都沖上腦門暈乎乎的,不及細想已是混沌一片。

許久,那人才略略松開,阿媛緩過一口氣,臉色暴紅。雖然在病中楚晔也常抱她,但那不一樣,且自從病愈後一直守禮。雙手抵着他前襟往外掙,驚慌失措地左顧右盼,“我……我……書還沒看完,我要回去了。”

楚晔輕笑,擡手扣住她下颌拇指不經意地輕輕摩挲,低聲語道:“沒人,幾日前就禁了。”

指下肌膚溫熱嫩滑,心裏泛起微微癢意,低頭與她額間相抵,四目相對輕嘆道:“別多想,跟着我便好。”

什麽?阿媛擡眼便瞧見他那雙眸子深晦如古潭,靜沒得讓人發顫。熟悉又陌生的氣息壓近,想逃卻被牢牢禁锢住……。

“阿媛今天怎麽了?”柳如煙問。

阿媛低頭不語。

柳如煙見她今日一身隆重的火紅,黑鴉鴉高挽的發髻間簪了一支雕花檀木簪,更襯得明眸皓齒,粉腮似桃。

整個人卻魂不守舍。

“今兒怎麽簪了發簪了呢?平日裏不是不簪麽。”柳如煙問。

阿媛沒有聽到柳如煙的話,依然定定地低頭望着自己的手指頭,這手到後來怎麽就那麽聽話地環了上去。她動了動手掌,上面依然還有滾燙硬實的感覺……。

“哎。”冷不防被柳如煙撥下她的簪子,這才回過神來,“還給我。”

柳如煙把簪握在手中仔看,用料是上上等的血色檀木,可這雕工着實不怎麽樣,真是暴殄天物。上面“七二十”三個小字看得她心頭一跳。

這不就是今日麽?!

阿媛撲上來,奪過簪子,也不往頭上簪了,直接揣進懷裏。

“這是你的笄簪麽?”柳如煙問。

“幹嘛搶人家東西。”阿媛不悅。

柳如煙顯然不太識相,又問:“今日怎麽突然就束發戴簪了?以前不是一直随意的麽?”

“要你管?”

“阿媛,今日是你生辰麽?”

“關你什麽事?”阿媛十分讨厭回答這樣的問題,煩躁起地起身要走。

柳如煙向來好脾氣,拖着她道:“好啦,別生氣,人家只是覺得簪子別致又漂亮想看看而已。”見阿媛回過身來,松了口氣,促狹地笑語:“這麽着緊,是心上人送的罷?”

阿媛頓時耳根都紅透了,張了張嘴,火熱的氣息、柔軟的唇舌餘韻尚存,腳一跺捂嘴便跑。

迎頭便撞上來人,懷中的三支簪散了一地,李輕雪順手撿起還給主人。

心中腹诽:衣衫雖美,但這飾物到底是差些了。一般女兒家的釵環首飾都是由母親、祖母、外祖母相贈,越是世家權貴越講究飾品的年代,這代表了一家的家風底蘊,不是一些新貴商戶所能企及的。比如李輕雪自己便有不少由家族傳下來頭飾,古樸華貴不是坊間能買到的,有幾樣即使放在宮裏也絕不遜色。而這雲姑娘藏在懷中的那些根本就是新制的,完全不夠看。更何況,簪子以金玉為上,木本為次。

李輕雪身後的幾位美人,見到柳如煙行了禮後,便笑嘻嘻地道:“今日特來相邀鬥簪釵。”

阿媛這才看到她們每人都捧了匣子來,才要離開,李輕雪笑吟吟地道:“難得遇到雲姑娘,不如和咱們姐妹幾個湊個熱鬧?”見阿媛似是不情願,便又勸道:“不過是看看哪支最有趣,姑娘不願鬥也沒關系,橫豎作個評判,來湊個趣罷。”

柳如煙上來挽着她胳膊道:“對不起呀阿媛,早就約好她們了,剛才居然渾忘了。”

兩人這麽一說阿媛倒不好意思走了。

各色金玉簪釵鋪陳了兩大桌,金光閃閃差點閃瞎了阿媛的眼。

不相上下,各有千秋,阿媛捂着藏在胸口楚晔送她的那三支簪,再怎麽漂亮也沒自己的好,一時間也說不上來自己的好在哪裏。

一位美人出來道:“這最好的自然當屬李姐姐的白牡丹點翠金簪了。”她拿起簪子細看贊道:“瞧,這玉雕得如此通透,連花瓣間的紋理也一清二楚。”

李輕雪抿唇笑道:“哪裏,這原是我□□母在世時賜我玩的。”

衆人目露豔羨。

美人嘆道:“姐姐的妝匣豈是我等能企及的啊。”

衆人附合。

偏柳如煙不服氣手指東邊冒出一句:“那裏頭不知會有些什麽樣的,聽說呀當日這妝匣就裝了滿滿一車呢。”

這一句讓衆人神色莫測起來。

李輕雪一把拍掉柳如煙伸出的手,嗔道:“雲姑娘還在,你胡說些什麽,還不快跟人道歉。”

柳如煙咋舌,一臉悔色對着阿媛道:“對不起,一時失口,阿媛莫要見怪。”

阿媛不明白疑惑地很,臉卻冷下來了問:“為何?”

柳如煙糾結了半天,才在阿媛愈來愈冷的目光下,低聲道:“不該提及先皇後的。”

哪裏來的先皇後?蕭氏蕭豔虹不是已被先皇褫奪封號休離了麽。

柳如煙見她不解,急得再道:“阿媛你別在意,那蕭九幾月前就不在了。大婚那天皇上只是與她行了禮,當夜她便燒死在華音殿了。”

阿媛如五雷轟頂,炸得整個人嗡嗡作響。

李輕雪見她這副樣子便明白她什麽都不知道,一個被蒙在鼓裏的傻子。可不是,她不過是個無根基的人,孑然一身,周圍的人又有誰會跟她說上一句真心之語,提點一下告之真相。心中憐憫便道:“皇上心在朝堂,我等作後妃自當謹言慎行為他分憂。”

阿媛僵立了半天,才轉動眼珠子,看向這一屋子的年紀女子,環肥燕瘦,個個別有風致。自己當初怎麽就能認定她們是太妃了呢?就因為楚晔天天陪着她,便自以為是地認為他不會有別人?真傻啊,還同情她們?原來自已才是被人同情的那個。

“阿媛,你別生氣,我認錯了還不行麽,我知道皇上只對你一個人好。”柳如煙見她紅着眼一言不發地呆立,急得抓着她胳膊邊哭邊安慰。忽地頰邊一痛,阿媛反手便是啪一記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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