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楚宮春(八)

十七等人發現雲姑娘有些不開心,一進書房便把他們給關在外面了,好在這裏是深宮內苑,書房外又有侍衛把守,想來也不會有危險。姑娘家因為吃不到好吃的,鬧些情緒也尋常。

阿媛關上門,總算清靜了,走到哪裏都有人跟着,不過小半天她便煩了。

書房很大,如十七所說,藏書頗豐。這對于什麽都忘了的人來說,從這裏确實可以了解到很多事。

阿媛轉悠了半天,抽出一本《上古雲族》,略略翻了下,正欲細看,窗外傳來一陣響動。

打開窗戶,露出一張美人臉。

阿媛認得,這位是剛才騰飛閣上的柳太妃。

“還記得我嗎?”柳太妃扒着窗口問。

阿媛點頭,往她身後看,她居然是一個人的。先皇去了,倒沒人拘着她了。

柳太妃探頭往裏瞧了瞧,又問:“你愛看書?”

阿媛着實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愛讀書的人,只道:“随便看看。”

“出來玩?”

阿媛心中樂意地很,太妃這是邀請自己去玩,轉身道:“好,我這就出來。”

“別。”柳太妃歪着腦袋道,“身後跟着一大串人有什麽好玩的。”

阿媛瞪眼,那該怎麽辦?

“從這裏爬出來啊。”

雖然年歲相差不多,可好歹也算是個長輩,怎地教人爬窗了,真是熱情地讓人難以抗拒。

“姐姐啊,你在那頭接着我點。”阿媛利索地爬上凳子,翻過了窗戶。

柳如煙伸手扶着她落地,道:“別姐姐的了,把人給叫老了,叫我如煙就行。”

“如煙。”阿媛從善如流,“我叫阿媛。”

“阿媛,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

“啊?都十六了?你怎麽看着都像未及笄的樣子。”

阿媛挺了挺胸脯,“真的已經十六了。”

柳如煙摸着阿媛下垂的散發,奇道:“十六怎地不戴笄簪?珉楚的姑娘及笄後頭一年都束發戴笄簪。”

“笄簪?”

“是啊,及笄時親人長輩送來的簪子。”

阿媛擡眼瞧了下柳如煙頭上的桃花金簪,幾瓣小小的粉色花瓣鑲嵌在赤金的簪上,俗氣的很,便道:“我樂意。”

柳如煙見她面有嫌棄之色,摘下頭上的簪子,“這不是我的笄簪,是入宮時皇上賞的,我過了十六又已嫁人可以不戴笄簪的。這是早上山茶給我戴的,說是配我今天這身衣服正好。”

說着還特意轉了一圈給她看。她今天穿得是一身金繪牡丹淡粉裙,倒确實配這桃花簪。

柳如煙道:“今日日頭甚好本來想穿石榴裙的,雖說先皇已過了百日,但在這宮裏到底還不宜穿得太過鮮豔。”

阿媛心裏升起無限同情,柳如煙二十不到便守寡成太妃,太可憐了。

“等過陣子,我跟晔哥哥說說,讓你們住到行宮去?”

宮裏太不自由,到了行宮可以愛穿什麽便穿什麽,也不用整日困在一個地方,還能偷偷出門。

柳如煙低頭不語,良久才紅着臉道:“我已侍過寝了。”

阿媛訝然,她自然明白侍寝是啥意思,聽十七說,侍過寝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後妃。但侍過寝的太妃必需老死在宮裏麽?那真真是太可憐了。

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安慰才好,柳太妃已傷心地鼻子都紅了,快要哭出來了。

柳如煙半天都沒聽到阿媛的只言片語,擡眼看時,并沒有預料到的傷心、憤怒,甚至連丁點的嫉妒之色也沒有。一雙清澈杏眼裏滿是同情憐憫。

她漸漸心生憤懑,定是仗着與皇上從小相識不把人放在眼裏。

阿媛見她神情幾變,最後竟有怒色,忙道:“沒關系,這樣也好,免得當一輩子老姑娘,好歹也算嫁了回人!”

話剛說完,見柳如煙臉色猙獰,一副要撲上來掐死人的樣子,忙握着她的手把話說完:“總比當個有名無實的寡婦好。”

寡婦?柳如煙擡眼眺望前朝,巍峨的殿宇,金色的琉璃瓦,駐立飛檐上的神獸。

“呵呵”收回目光看着眼前這個傻子笑出聲來。

“你怎麽了?”阿媛問。

柳如煙擺擺手,“我得回去好好齊整齊整。呵呵呵……。”

“……?”阿媛不解。

“改天再來找你。”

“哎……”

楚晔回屋時正值晚膳,簡單漱洗出來時,三月已擺好滿滿一桌菜。

阿媛坐在桌邊,撐着腦袋不知在想什麽。

他自然是知道騰飛閣上她想吃又沒吃。心裏有一絲暖意,阿媛終究是把自己的話放在心裏的。宮中險惡,真怕她再被人害了去。

今日冷不丁地讓她遇到那一幹人,真不知道她會怎麽想。

楚晔替阿媛挾了一塊糖醋魚。

阿媛皺眉道:“我不愛吃酸的。”

糖醋魚放回自己碗裏。

“要吃什麽自己夾。”

見阿媛悶聲吃完飯,楚晔又擔心又竊喜。

擔心她知道他納了這麽多妃嫔生氣。看到她這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又竊喜,這定然是醋了。還信誓旦旦地否認自己不愛吃酸的,分明就是個小醋壇子。

小醋壇子郁悶了一陣問:“侍過寝的太妃娘娘得一直老死在宮中麽?”這麽多年輕漂亮的姑娘留在宮中真的好麽?

楚晔訝然,卻還是點頭,依律确實如此,不過他把父皇的妃嫔們全都送到了皇家庵堂裏了。

小醋壇子聽了,不再說話,回了內室,扯過從書房裏拿來的一冊《大業秘聞》歪着腦袋看了起來。

人家不問,楚晔想了一下午才想好的一肚子表明心意的措詞倒沒了用武之地。憋得慌,卻拿不準阿媛到底在想什麽,不敢輕易挑起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話頭,生怕說錯話反坑壞了自己。

第二日,三月給阿媛梳發時。

阿媛道:“我已及笄了,該挽發了。”

三月重新給她挽起發,看了看鏡中的人。

脖頸白暫秀颀,臉若桃花,杏眼彎眉,退些許青澀,顯出少女的嬌美。

不由笑道:“姑娘這般打扮真好看。”

阿媛滿意地笑笑,見三月從妝匣中挑出一枚金銀絲線繞成的雙色紗花往她頭上放,忙道:“我要發簪。”

三月為難:“姑娘這匣裏沒有簪。”

別說這盒裏沒有,怕是整個院裏也不見得有。姑娘的衣物飾品都是皇上置辦的。皇上似乎不大喜歡簪子,初來時外院的五月還因戴了只金簪被趕了出去。于是劉公公令乾元宮所有的宮女不準帶簪子,只束發帶。

怎會沒有,阿媛把盒子翻了個底朝天,接着又是好一陣翻箱倒櫃,果然沒有。

“我的行禮呢?”阿媛問三月。

三月搖頭。

阿媛起身:“去庫房找找吧,說不定放那兒了。”

三月:可不可以說她就來了個人,貌似壓根就沒有行禮。可在劉公公告訴她院裏當差的第一要訣便是:不能說的打死也不說,可說可不說的自是不要說,不得不說的盡量少說。

于是一向以劉公公馬首是瞻,劉公公的頭號粉絲三月沉默了。

掌管乾元宮庫房鑰匙的季公公一見阿媛來了,一邊偷偷着人去告訴劉順,一邊忙不疊地打開了庫房門。

“雲姑娘您随意,要什麽盡管拿。”難得有機會見到這位被皇上捧在手心裏的貴人,這馬屁自然得拍好。這庫房裏不過是些金銀珠寶和幾箱陳年舊物,沒啥要緊物件。

阿媛進來看了一眼指着裏頭幾個大箱子問季公公:“這是我的行禮嗎?”

季公公愣了愣,看了一眼蓁蓁院裏跟來三月,瞧這頭低得快折了,仍笑着回:“不是,這是皇上舊物。”

阿媛走過去打開箱子,只見裏面放着成套的男子衣衫。全是一次都沒有穿過的新衣,從孩童到少年都有。

“這是太妃娘娘在世時親手給皇上做的。”季公公用力抹去擠出來的二滴淚,“那時她已有恙在身,生怕皇上日後穿不到親娘做的衣衫,一做便是兩大箱。”

阿媛拿出一件寶藍色的袍子,往身上比劃了一下,呵呵,正好。把衣衫疊好重新放回去時,擡眼見牆角放着數只上了鎖的箱子,問:“那裏面是什麽?”

“喔,那是劉公公搬來的,奴才也不知。”季公公低頭答,說不靈清的東西還是甩給劉順好了。

阿媛走過去,見銅鎖右角刻了個小小的九字,心道看來這也不是她的行禮了。

一行人從庫房出來,便聽到宮門口的争執聲。

柳如煙一見到阿媛便大聲喚她。

“你怎麽來了?”阿媛問。

“來找你呀。”柳如煙道。

旁邊的山茶指着錢二氣呼呼地跟阿媛告狀:“他不僅攔着不讓進,還不讓人往裏傳訊。”

錢二這會兒倒頗有幾分正氣凜然之勢,道:“皇上有令,說雲姑娘在此養病,任何人不得打擾。”

阿媛沖着柳如煙尴尬地笑了笑,拉着她往裏走。

柳如煙腳步一動,眼前就橫了一臂。

阿媛見鐵了心要把人攔在外面的錢二,只覺得頭大。

柳如煙倒貼心,“要不,上我那兒玩吧。”

阿媛點頭,“那你再等我一會兒。”她指指頭發,發髻上三月只給她束了幾條五色彩帶,還沒簪花呢。

“給。”柳如煙從自己頭上拔下一簪子戴到阿媛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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