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第15章
周鳴玉醒來時,天色已經大亮了。
她還保持着睡下時的樣子,手中埋在懷抱裏的木枝也沒有被人拿走。
她坐起來,向外看去,楊簡不在。
周鳴玉有些懷疑楊簡給她的藥裏是不是有些蒙汗藥的成分,怎麽讓她這一覺睡得這樣沉。
她想了想,扶着石壁慢慢站起身,一點一點挪到山洞口,打量了一下四周環境,慢慢往一處茂密叢林挪過去。
她昨晚睡前沒方便,這會兒相當着急,待确定自己身影被擋住了,就趕緊扶着樹解決問題。
等結束了,她費勁地把自己破破爛爛的裙子收拾好,才慢慢扶着樹往外走。
折騰了半天,周鳴玉感覺自己背上都浮出了一層汗,腳也微微有些犯疼。
剛走出林子,遠遠見得有個人影急匆匆地從山洞裏出來,正要往外走時看見了她,便幾步沖過來。
楊簡的語氣相當陰沉:“去哪兒了?”
他表情黑得能滴出墨來,但雙手相當老實地扶住了她手臂。
周鳴玉不吃這套,心裏不樂意:他早上不在,她還沒說什麽呢。
楊簡見周鳴玉不說話,意識到自己的态度不對,便扯了扯嘴角,把臉色放緩了些:“你要去做什麽?怎麽不等我回來?”
他守了她一晚上,早上出去聯系個部下的功夫,人就沒了。
天知道那一刻他慌成什麽樣。
周鳴玉不好說,只道:“我斷了一只腳,做不了什麽壞事,大人放心。”
楊簡冷靜下來,猜到她去做什麽,也不好再多說,只是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轉過身,微微俯低一些:“上來罷,我背你。”
二人先回了山洞,楊簡将周鳴玉放在一邊坐好,将山洞裏的痕跡清理了,這才背起她向外走。
周鳴玉想起他早上出去,問道:“大人早上出去,找到路了嗎?”
楊簡嗯了一聲,道:“我下來那條路太陡,你上不去,我們換個方向走,我已經叫人帶馬來接了,不遠。”
他怕碰到她的傷,一路步子雖然邁得大,但卻走得很穩。
不多時,便來到一條山溪前。
楊簡将她放在旁邊一塊巨石上,自己去了水邊。
周鳴玉以為他是要喝水,卻見他掏出帕子來,在水邊仔細地洗了半天,然後擰幹拿過來遞給她:“擦把臉罷。”
他記得她是愛幹淨的。
周鳴玉沒伸手,往後避了避:“我若用髒了,大人又要叫我多做一個。”
楊簡暗暗笑了笑,故作嫌棄道:“一個姑娘家髒成這樣,等下叫人見着,還以為我怎麽你了。”
周鳴玉擡眼,小小瞪他一眼。
他又将帕子遞了遞,道:“用罷,這次不讓你多做。”
周鳴玉這才接過了,在臉上擦了一下,帕子立刻髒了一塊。
周鳴玉看着帕子愣住了。
感情她就是頂着這樣髒的一張臉,面對了楊簡一晚上!
她的臉後知後覺地燒起來,也顧不了別的了,趕緊展開帕子擦起了臉。
楊簡看着她笑,見差不多了,伸出手道:“帕子給我。”
周鳴玉覺得自己沒擦幹淨,但是楊簡發了話,她也不敢繼續,乖乖把帕子還給他。
卻見他面無異色,去将帕子洗淨了,又重新遞給她。
周鳴玉這次也不再客氣,接過帕子,仔仔細細地擦了一遍,還的時候還問了一句:“能再擦一次嗎?”
楊簡老老實實去把帕子洗了,再回來的時候故意板着臉逗她:“最後一次了。”
周鳴玉其實也差不多了,這一回就是試探,誰料他真去做了。
她快速擦好臉,将帕子還給楊簡。
擡頭時,看見楊簡垂眼望着她。
周鳴玉也不知道那一眼算不算仔細地打量,但她突然想起,自己如今擦幹淨了臉,沒有脂粉的遮掩,恐怕原本粗糙的皮膚全都露在了外面。
她快速低下了頭,不自在地搓了搓臉。
楊簡問:“怎麽了?”
周鳴玉找了個借口,道:“風大,這裏沒有香膏,吹得臉疼。”
楊簡自然看清她的臉了。
昨日天色黑,他看得不清楚。今日一瞧心下一驚,卻也猜到是與她從前經歷有關。
既如此,便不能多問。
楊簡只當什麽都沒看見,把自己的大氅又扔給她。
“戴上帽子擋着些罷。”
那件大氅折騰了這麽久,果真如周鳴玉所說,表面都有了裂隙,再兼之失了光澤,已經十分不好看了。
但是周鳴玉也不挑,快速将大氅披好,把帽子扣到了頭上。
她的臉被遮去了不少,這才有些放心。
楊簡複又背起她,向山外走去。
今日天色很好,下了一晚的雨,碧空如洗。周鳴玉用風帽遮住臉,從縫隙裏打量外頭。
密林深深,如果原之瓊有意要她性命,隐瞞了真相,那她可能就會葬身于此。
她想過祝含之可能會找人來,或者張浮碧告訴了她父親,也有可能會象征性地派來些人。但唯獨沒有想過,來的是楊簡。
如果他沒有任務在身,此刻應該在皇帝的身邊,而不是背着她走在荒蕪的懸崖之下。
周鳴玉遲緩地喚他:“楊大人。”
楊簡應她道:“嗯?”
周鳴玉問:“那帕子,是大人珍惜之物嗎?”
楊簡默了一瞬,問:“你問這做什麽?”
周鳴玉道:“若是珍愛不二之物,就該仔細收好,豈能随意拿出來亂用?像如今這樣折騰幾回,若是稀罕些的料子,就該不好了。若不是珍惜之物,大人何必拿個舊帕子為難我,非要換個一模一樣的?”
楊簡哂笑道:“怎麽?你用髒了我的帕子,若不珍貴,就不打算賠了嗎?”
周鳴玉否認道:“不是。若只是個普通的帕子,繁記自然有更好的來賠給大人。”
楊簡輕笑一聲,反問她道:“我缺一張好帕子嗎?”
周鳴玉扁嘴道:“那看來是珍愛之物,為什麽不好好收着呢?”
楊簡看不見她表情,被她這樣毫無分寸的試探逗得暗笑不止。
“周姑娘,若是你有且只有這麽一個寶貝,不拿出去炫耀一番,如何叫別人都知道你有一個寶貝呢?”
周鳴玉覺得他是在講歪理:“若有寶物,拿出去廣而告之,不怕被別人奪去嗎?”
楊簡的聲音果然低了些:“可這只不過是個棉帕子。”
從前她是他逢人便要炫耀的珍寶,他從不覺得有什麽。她不過是一個嬌慣了些的小姑娘,炫耀一二又能如何呢?
同樣,這樣的一個普通的棉帕子,他拿出來用,又能如何呢?
可偏偏就不行。
人會丢,帕會破。老天爺就是看不慣他這樣虛榮的人。
楊簡把她向上掂了掂,複又輕松道:“所以你快些做。你做好了,我自然将我的帕子好好收起來。”
周鳴玉在他背後咬牙切齒。
看他拿着舊帕子裝模作樣的,還不是有了新的就換掉?
她懶得再與他多說。
楊簡腳下并不快,但許是因為步子大,很快就到了平緩之處。周鳴玉遙遙便望見茂武,帶着三五個部下,牽着幾匹好馬,站在那邊等着楊簡。
她拍拍楊簡肩膀,低聲道:“大人,你的部下在那邊呢,放我下來罷。”
楊簡沒松手,道:“也不差這幾步。”
這一段同行路如此短暫,多走一步,便少一步。
又急什麽呢?
楊簡走到馬匹跟前,才放下了周鳴玉。
周鳴玉正想着如何上馬,他又轉過來,掐着她的腰,直接将她放在了馬鞍上。
他替她将馬牽穩,一手扶在她身後:“自己能騎嗎?”
周鳴玉連忙點頭,将腿跨過馬背坐好,從他手裏接過缰繩:“我自己可以。”
楊簡應了一聲,又叮囑她一句“腳放穩”,才轉身去牽另一匹馬。
茂武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
自家主子什麽時候這麽伺候過哪個女人?上一個是楊家主母,再上一個,恐怕是那位謝家的十一姑娘。
茂武沒看清周鳴玉裹在楊簡大氅底下的表情,就扭過頭來看楊簡。
楊簡在馬上坐穩,看見自家部下愚蠢而悠長的目光,輕輕踢他一腳:“愣着幹什麽?你不打算回去了?”
茂武其實是想問問自家主子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
但是他始終記得茂文臨走前的話,主子說一他想三。他覺得自己作為一個合格聰明的部下,不應該在這種場合冒昧地和主子打聽這些話。
于是他強忍住了自己的好奇心,翻身上了馬。
茂武帶了另一個部下,一起走在前頭,按從前習慣開道。
楊簡又叫他:“去後面。”
茂武“啊?”了一聲,回頭看見跟在楊簡身後的周鳴玉,悟了,非常懂事地閉嘴走到了周鳴玉的右後方。
楊簡這才不緊不慢地駕馬出發。
他以山路不便為由,走得相當緩慢。
這一路周鳴玉沒再和他多說過一句話,待回去時,已經過了午後。
祝含之帶着靈雲,站在門口等待他們。
楊簡優先下馬,想回身去接周鳴玉時,被祝含之叫住。
“楊大人。”
祝含之美麗的臉上含着柔柔笑意,同他有禮道:“有勞楊大人,将鳴玉救回來。大人一路辛苦,回去休息罷,我會照顧鳴玉的。”
就這麽一段廢話的功夫,靈雲過去把周鳴玉扶下了馬。
他回頭涼涼地盯了一眼茂武。
茂武下意識脊背繃直,心裏頗無辜:不是?這關我啥事啊?你也沒囑咐我扶人家下來啊?
祝含之帶了藤椅,又帶了繁記的幾個夥計,架着周鳴玉先回了。見周鳴玉走了,祝含之也就不多說,直接告辭:“我不耽誤大人的時間了,告辭。”
楊簡道了句“慢走”,回頭給了茂武一腳。
祝含之一路陪着周鳴玉回了住所,路上只問了她傷勢,多的也沒說什麽。
待回了房間,其他人退了出去,房門關上,只留下她二人時,祝含之方才肯定地開了口。
“楊簡認出你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