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第13章

謝惜不喜歡做女工。

謝惜其實是這一代裏教養得相當優秀的女孩子,她什麽都會做,什麽都做得好,但是也有自己的好惡。

她的針線活不錯,但她自己不喜歡浪費大把的時間在這上面,所以只是偶爾無聊了,才打發時間着給自己做兩個小玩意兒。

但楊簡想要。

那時候他時常纏着她,旁敲側擊地說自己缺點什麽。謝惜明白他意思,被他鬧得不耐煩,叫他去找家中姐妹或者侍女做一個。

楊簡當時就不高興了。

“我有未婚妻,去勞煩我家中姐妹做什麽?我又不要你多辛苦,随便什麽扇墜荷包的,你做一個給我不行嗎?”

謝惜還能不知道他怎麽想的?

她分外不樂意,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要做什麽。我可不願意做個私密的物件,倒叫你帶在身上出去招搖。”

楊簡拉着她不撒手,道:“那有什麽的?我諸位兄長,身上帶個嫂嫂親手做的東西,那有什麽了不得的?他們還在外頭吹噓呢。”

謝惜拿扇子敲他,道:“你兄嫂都成了婚了!”

楊簡耍賴:“我們也快了。”

“快什麽!”謝惜把自己的袖子扯回來,“日子還早呢。我娘說了,要将我留到十八歲再嫁人。你別在這跟我拉拉扯扯。”

她扭頭就走,楊簡一聽急了,追上去攔住她:“怎麽就十八了?之前不還說的十六嗎?我都答應了伯母,将來成了婚,不拘束你随時回謝家的。”

謝惜不以為意,反問道:“十八怎麽了?高門世家的子女都晚婚,十七八歲也常見。我家六姐姐不也是十八才嫁到你家去的嗎?”

楊簡氣她不用心:“你姐姐是你姐姐,你和她比做什麽?我又不是對你不好。”

謝惜一聽這話來了氣,質問道:“你這話什麽意思?你兄長可是對我六姐姐不好了?”

楊簡連忙否認,道:“哪裏不好?我兄長待她如珍似寶的,她也常回謝家,你可瞧見她哪裏不好了?”

謝惜打他一下:“那你說這話做什麽?我才不信你,我去找我六姐姐問去。”

這事鬧了一圈。楊三郎和謝六娘的日子過得好好的,被謝惜突然這麽一盤問,迷茫之下吓了一跳,待問清楚了事情經過哭笑不得。

這還不算完,兩家父母聽說這事,還真以為這一對日子過的不好,驚疑之下憂愁了很久,明裏暗裏旁敲側擊,搞得夫妻二人頭痛不已,解釋了好幾遍才作罷。

于是兩家父母回了家,分別把謝惜和楊簡叫到身邊一頓臭罵。

謝惜心裏不痛快,把罪責都怪到楊簡的頭上,想若不是他嘴裏胡說,也輪不到她去挨罵,為此幾天都故意不見楊簡。

楊簡十分乖覺地和父母認了錯,又上門向謝家父母道歉。

謝家父母自然不會和楊簡計較,笑着打趣幾句就放過了他,只是謝惜這邊不好說話,脾氣鬧起來,幾回都拒絕了楊簡的求見。

楊簡幾次前來都無果,情急之下也顧不得許多,待被拒絕後從院門前出來,扭頭就轉到後頭翻牆去了。

內院的牆算不上高。楊簡的身手也是鍛煉過的,動作十分矯健靈活,幾下就長腿一跨越過了牆頭。

他回頭一看,就瞧見了謝惜坐在廊下,手裏捧着個繡繃來來回回。

謝惜聽見了聲響,一擡頭就看見楊簡從牆頭冒出來,看了她一眼後笑得跟個傻子一樣。

她吓了一跳,下一刻又板起臉,收拾了東西拉着秀書回房。

楊簡哪能讓她跑了,一下便從牆頭跳下來,幾步跑過來攔住謝惜,笑眯眯地伸手道:“做什麽了?拿來給我瞧瞧。”

謝惜臭着臉不看他,将他往一邊推,惱道:“誰家好兒郎翻姑娘家牆頭?你羞不羞?少來這裏煩我。”

楊簡哪能叫她一個姑娘家推動了?

他順勢便拉住了她手腕:“我不好,我不羞,都是我錯了。你做了什麽東西,叫我看看罷?”

他故意鬧她:“好阿惜,好姑娘。”

謝惜被他鬧得直笑,臉色根本繃不住,但仍舊藏着不撒手。

楊簡到底身高手長,把東西從她背後拿過來,還叫秀書攔着她。他轉過頭一看,繡繃上的棉帕上,繡着一株小小的海棠,尚未完工,卻已見雛形,生動又精巧。

楊簡一下便笑開,飛快取了下來,見謝惜過來搶,便将繡繃往旁邊一放,自己拿着棉帕從廊邊跳出去,快速往門口跑開了。

謝惜追不上他,氣急敗壞道:“誰說要給你了?”

楊簡停下來看她,笑道:“到我手裏就是我的了。一塊棉帕子,你送給別人,誰要?”

謝惜跺腳:“我送給秀書的。”

秀書在一旁捂着嘴笑,楊簡道:“秀書手裏的帕子都是絲的,她才不要你這棉帕子。”

他十分開心地出去了,留下謝惜一個人在原地撅嘴:“那麽個爛帕子他也要拿,不怕帶出去丢人!”

現在那個爛帕子就在周鳴玉手裏。

但楊簡将它保存得很好,不僅沒爛,而且時隔多年,仍然幹幹淨淨。

周鳴玉愣了一下,心裏又浮起些不快:楊簡他拿着個舊帕子裝模作樣給誰看?

他保存成什麽樣是他的事,橫豎這東西是自己的,周鳴玉也沒客氣,拿起來擦幹淨了手上的油污,還把手臂上破損傷口留下的血漬清理了。

一方幹幹淨淨的白帕子,轉眼就變得慘不忍睹。

周鳴玉這回滿意了。

楊簡從洞口洗完手回來,看見周鳴玉将帕子折起來收了。

她偏過臉,滿面的為難之色,猶豫着同他商量:“大人,這帕子我用髒了,回頭我另還您一個新的罷。”

楊簡深黑的目光寂寂地盯着她,叫她心裏有些發毛,正不解他是什麽意思,便見他朝她伸出手來。

他手還是濕的,雨水順着他指尖滑落,滴在她的裙邊。

“帕子給我。”

周鳴玉琢磨他怎麽連個又髒又舊的棉帕子都不放過,心裏不大情願,但還是将東西還給了他。

楊簡将東西接過,倒也沒露出什麽嫌棄的神色,只是十分淡定地将帕子折好收起來,同周鳴玉道:“這帕子是我用慣了的舊物,不能給你。但既然你弄髒了,回去之後,也要另做一個來賠,我會命人去取的。”

周鳴玉:!

哪有這麽幹的!

他要是不想弄髒,大可以不拿出來。讓她用完了才說這話,絕對就是故意的。

楊簡還在提要求:“新帕子,要和這個一模一樣。”

周鳴玉心裏罵他多事,口中卻順從道:“那不如大人将舊帕子給我,我回去瞧瞧繡樣,照着繡個一樣的。”

到時候随便找個什麽理由把舊帕子拿回來收着,反正絕對不給他。

楊簡淡淡勾起一點笑意,用一種看出她所想的目光望着他:“這舊物十分重要,我給了你,你弄丢了怎麽辦?”

重要什麽?

他裝模作樣給誰看啊?

周鳴玉萬分無語,問:“大人不叫我看看,我怎麽繡個一模一樣的給大人?”

楊簡輕松道:“那是你的事。”

周鳴玉越發覺得楊簡是在故意整她,于是道:“這世上豈有一模一樣的兩件東西?大人若是想要一樣的,去尋做這帕子的人再做一個,何苦來為難我?”

楊簡的目光忽而變深,意有所指道:“是嗎?這世上沒有一模一樣的兩件東西?”

周鳴玉立刻想到之前那把落到楊簡手裏的團扇。

關于那把團扇,她尚未與楊簡有過交鋒,但楊簡因此而生起的顧慮顯然未曾打消過。

她立刻改口:“應該……沒有罷?”

楊簡很輕地笑了笑。許是因為兩人都知道彼此是在裝模作樣,那笑意落在周鳴玉眼中,怎麽看,都帶着譏诮之色。

但楊簡顯然是放過了她。

他閑聊一般地問:“你們姑娘家,最開始學繡活,都學的是些花鳥魚蟲?”

周鳴玉道:“一個師父一個教法,這都未必的。”

楊簡問:“那海棠花難嗎?”

周鳴玉道:“難不難,要看那人熟不熟女工,繡的又精不精細。”

她把話說得相當囫囵。

總之絕不給他留一句确切的話,免得他再找到話柄。

周鳴玉看見楊簡的一只手擡起,放在腰間存放着手帕的地方,似乎是無意識地輕輕摩挲了幾下。

他問她:“你看我這方帕子,繡的精細嗎?”

周鳴玉萬分無語。

她幼時雖然不愛做女工,但那時候她喜歡他,雖然嘴硬不承認,但既然要給他做,自然還是用了心的。

她繡工又不是不好,雖然沒繡完就讓楊簡拿走了,但也絕對瞧得出精細。

楊簡是不是瞎了眼?居然看不出來?

周鳴玉用一種贊許的口吻道:“我方才瞧了一眼,雖然沒繡完,但卻是很精細的。大人用的東西,自然沒有不好的。”

她做的東西,自然沒有不好的。

她倒要看看楊簡要說什麽。

但是楊簡這回什麽也沒說。

他就是靜靜默了一會,過去将烤幹的外衣穿上,又将大氅遞給她,叫她蓋上。

他幫她扯了扯衣角蓋住雙腿,直起了身子。

周鳴玉以為他不打算聊了。

結果楊簡忽而笑起來,丢下一句:“這不是看清了嗎?回去做個一模一樣的,不許錯。”

周鳴玉:失算了!

楊簡轉身走開,坐在洞口,靠着山壁阖眼,正巧擋住了吹向她身上的夜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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