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第 81 章
距離聖子候選帶人進入下城區已經過去十天,如果再有人從馬爾斯市集東面越過街壘,他一定會被眼前的景色吓呆。
成片成片的破敗木屋都已消失不見,新建的各種簡易帳篷站在原位取而代之。這玩意兒看上去有點像窩棚,不過高大寬敞,油布上開個方形窗口倒也不比木屋采光差。雖然不如磚石建築保溫抗風,但是裏面能擠好幾個人,反向解決了采暖的難題。
聖地騎士們管得嚴,帳篷裏要麽都住着有血緣關系的親屬,要麽單一性別進去擠,從側面杜絕混亂發生。
原有的排水溝重現天日,沒有排水溝的地方人們現場趕工挖出一條條依照地勢排污的溝渠。
水井重新變得清冽,沒人敢在取水地附近放肆。
曾經那些密密麻麻挨挨擠擠的窩棚也都全部消失殆盡,拆除木屋獲得的結實廊柱全都被用在搭建帳篷上——不用打地基,不必額外搜羅物資,除此以外艾爾洛斯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辦法能保證近十萬人的居住。
兩百人的奴隸分成小隊就像水滴彙入大海,每天都有人“意外死亡”,每天都有新的小隊深入片區動員底層居民們主動為生存而奮鬥。一個聖子候選是救不了所有人的,但是當大家知道“脫水症”這種病症可以克服之後,為求生而爆發出的力量也絕對超乎想象。
現在再看下城區,不同的居住區之間方正規則,道路平整寬闊四通八達,如果不是路邊排排應急帳篷顯得太古怪說不定比某些城市上城區的規劃還要合理。對比如今的東城區,它或許仍舊貧窮破敗,但是在傾頹的枯枝上,新芽已然萌發。
一開始的營地随需要換了好幾次位置,從最靠西邊的空地挪到下城區正中心。不幸罹患疾病的人被第一時間送進去,痊愈的人在家人攙扶下哭着向聖地的方向跪拜感激——感謝聖主将梅爾候選送到耶倫蓋爾。
好吧,這個毛病艾爾洛斯已經習慣了,反正教徒們永遠先謝那位看不見摸不着的光明與契約之神,活人不跟連形體都沒有的偶像計較。
沒能救活的病人當然也有,不僅有,而且還很多。就算上城區的治療全部脫手交給城內教堂的牧師,他也實在跑不過來。霍亂發病猛,病程中不良反應激烈,猝死概率高,也就是說能不能吊住那一口氣,往往就是搶救的關鍵。
不過有那麽一部分病人,早早就已經被放棄。
艾爾洛斯忙不過來,把他切開剁碎了也忙不過來,所以某些騎在底層民衆頭上作威作福的小買辦小首領們就這麽被他偷偷放生掉。
就像灰蛇幫的老彼得,以及其他被小弟們前呼後擁送來請求“賜福”的幫派領袖。
下城區不需要敲骨吸髓的寄生蟲,這裏的人保證自己活下去就已經很勉強了。未來會如何不知道,眼下艾爾洛斯盡量想給他們留個更好些的重開局面。
全心全意施救與随随便便糊弄,其中的差別在這場瘟疫中體現得淋漓盡致。等到上城區那位被家人放棄的中年男子能從床上站起來時,下城區的幫派大佬們也已死得差不多了。
失去首領的混混們同時面臨疾病與饑餓兩大威脅,當然有人試圖铤而走險。但在聖子候選身邊那位苦修士一連串當衆“淨化”了幾十個罪大惡極者之後,所有人都變得非常講禮貌且很明白秩序為何物。
所以說,沒有哪個地方的人天生素質高,關鍵就看管不管。
不僅施以懲罰,還要予以保障。
馬爾斯集市最先擺脫疫病陰影,這裏的商戶手裏多少有幾個錢,自然比別人惜命。物資充足的條件下那裏沒有誰需要铤而走險,所以便成了最好管理的片區,防疫效果也最顯著。稍次一些的是下城區,有時候艾爾洛斯都會恍惚誤以為自己是來做基建而不是救人的,解決完水源污染的問題後這裏的居民憑借着優秀的身體素質(……)硬是熬過霍亂流行的時節。
嗯,也許這就是為什麽種花家兔子對隔壁三哥家街頭料理敬謝不敏的原因吧,三哥吃了精神煥發身體倍兒棒,兔子吃了就得直送ICU。
匹配機制不一樣。
只有上城區,遲遲籠罩在疫病的陰影下。
集中治療不配合,生活習慣不改正,就算憲兵們天天舉着大喇叭滿大街小巷的宣傳也沒用,不少人明知道脫水症來自水源污染但也懶得燒熱水喝。對,就是懶得動手,他們寧可花錢買酒,抱着酒瓶子當水灌也懶得給平民幾個銅幣買些木柴。
這種人就是光明與契約之神親臨也沒救。
馬爾斯集市每日新增病例歸零,下城區每日新增病例降到個位數的時候,上城區開始出現大批死亡。
死的人裏有貴有賤,不過大多數還是普通中産,以及為權貴人家服務的雇工與仆人。
埃克特把這個消息告訴艾爾洛斯時差點沒忍住臉上的厭惡之色——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爺們面對世代服務自己的仆人也就那樣了,有良心的把病人送去城內教堂博一條命,有人性的把病人扔在下人集體居住的屋子裏等死,兩樣都沒有的直接把人拖到路邊扔掉。
屍體滲出的液體反複污染水源,疫病的源頭總也控制不住,情況能見好就有鬼了。
“把米連神父和內城教堂的牧師調去下城區,我算他們将功補過……補鮮血大公那件事的過。”
他知道自己再不挪窩摩爾城就要出大亂子,眼下不是任性的時候。
平民死光了只要城主和貴族們不上報,王城那邊也就只當一切安好。但要是與王城各世家有千絲萬縷聯系的倒黴蛋們死多了,王室就會被各種誇大其詞的描述吓得瑟瑟發抖,一驚一乍一天十八封信的聯系聖地求救。
不是所有神官都願意以身犯險,傳統的處理方式無非範圍大些的“封門、放火”——城門一旦徹底封閉物資就再也運不進來,真正受苦的還是那些下城區的普通人。
“你去通知城內教堂做好準備,我回去做下善後,不然容易發生民變。”
這麽多天的歷練艾爾洛斯說起假話都沒人能看得出來了,埃克特不疑有他:“一定要注意安全,不然我陪您去?”
民變比疫病還可怕,暴怒的民衆一旦沖破封鎖……
如果聖子候選在場的情況下摩爾城發生民變,聖地恐怕會做出極其不利于艾爾洛斯的決定。
“不必,有聖地騎士們在,我需要他們處決一些不順從的人。你別做那個,那不好。”
少年垂下眼睛,他似乎被自己這個決定吓到了,整個人無法控制的微微顫抖:“我很安全,馬上就回來交接。”
他之所以這麽說,完全是為了威脅米連神父與他的牧師——如果你們拒絕為下城區的病人施術,很可能就會面臨私刑與上吊繩的“盛情款待”。
至于說被處決的都是什麽人……營地篝火旁的那幾根柱子早已人滿為患擠不下了。
艾爾洛斯不喜歡這樣,但他知道治亂世需用重典。本應管理城市的行政機關早已癱瘓,如今能夠做出這個決定的人只有他這個慈悲之名早早在外的聖子候選。
真可笑,他低着頭攥拳和自己擰巴較勁:下令剝奪生命的人反而被稱頌“仁慈”,這究竟是個什麽光怪陸離的世界!
埃克特只以為聖子候選是在不忍心,長嘆一聲拍拍肩膀勸他:“也許等到下一個冬天您就能收到調令返回聖地了。到時候我們一起想法子争取去個富庶些的教區,面積小些也好,地方小事情也少,您大可以在那裏施展抱負。”
現在說這樣的話,純粹就是哄孩子。聖騎士長心裏比誰都明白艾爾洛斯·梅爾憑借鎮壓邪1教徒一事走上臺前,他注定不會是坐上寶座的那個人,但也不再可有可無,他的選擇很可能成為影響天平的最後一枚砝碼。
與此相對應,聚焦在他身上的惡意也不再如同以往那般稀薄。無論是想要拉攏這個善良的孩子,還是想要打擊他所支持的人,梅爾大人都是更好下手的目标。
他沒有退路了。
艾爾洛斯默默點頭,表示他接受聖騎士長的安慰。埃克特松了口氣,又拍拍聖子候選另一邊肩膀:“既然您下定了決心,我也不再啰嗦。兩小時後我和米連神父他們在這裏等您,如果您沒出現,我會帶人沖進下城區。”
等他說完交接物資的隊伍也已分開,艾爾洛斯轉身就走,他要抓緊時間把剩下那些奴隸安排好。
目前名冊上還活着的奴隸“僅剩”五十餘人,這個數目并不誇張,事實上下城區報向聖地的死亡人數才真正令人懷疑作假——人口近十萬的貧民窟才死了三千多人?其中還有兩千死于聖地隊伍到達之前,也就是說艾爾洛斯僅在賬面上便救了一千多條命,這怎麽可能!
除非光明神親臨。
以裁判所最高先知和一位樞機主教為首的調查團已經坐上煉金飛艇從聖地出發了,他們要親眼看看摩爾城的現狀。如果梅爾候選沒說謊,這場被人力扼殺的瘟疫必将成為“神跡”的一部分,如果他膽敢說謊……聖子候選确實不入裁判所,但不意味沒有死亡率。
公公的腿感染了,還有血栓,之前三天都在醫院護理,太忙太亂把請假的事兒給忘了,非常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