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第8章
周鳴玉信他的話才有鬼。
此地已是在端王住處之外,她是憑着祝含之給的玉腰牌才能靠近此處。
如果她沒聽錯的話,方才絕對是利刃刺進人身體的聲音。
要是沒猜錯,楊簡是在這裏殺人了。
她若是這時候睜眼,保不齊楊簡直接殺人滅口,到時候她別想活着出去。
還不如搬出祝含之的名字,希望他看在自己如此識相又背靠祝含之的份上,放過自己。
楊簡看她死死閉着雙眼,眉尖緊蹙,整張臉都表現得格外緊張的模樣,無聲地嘆了口氣。
他收回手,放開了她。
他再一次道:“睜眼。”
這一次,口吻褪去了冰冷的溫度,不再像冷厲的刀鋒。
周鳴玉覺得他是為了讓自己放松警惕。
她雙手環抱住自己,揉了揉疼痛的肩骨,側過頭去睜開了眼。
但她的眼皮低低地垂着,只是看着一旁的地面,半分也不看他。
周鳴玉向後靠着樹幹,盡可能想要離他遠點。
“閣下究竟要做什麽?我已經說過,我路過此地,不曾看見什麽,也不曾聽見什麽。閣下若是放我走,我只當今日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不會與任何人說。”
她嗓子被他掐久了,此刻不大舒服,說話間咳了好幾聲。
她沒忍住,拿手捂住嗓子揉了揉。
楊簡一直站在她對面,借月色在樹影的縫隙裏看她。
她長得不像。
聲音也不像。
楊簡其實想過,那把扇子,完全有可能是有心人,借當初他與謝家的關系作以試探。
也許就是原之瓊,故意拿出謝惜的舊物,想來試探他如今究竟是什麽性情,與過去相比又變化了多少。
茂武已經查過周鳴玉的生活和房間。她交際的範圍幹幹淨淨,除了上門為官眷量體,平日就一直在繡坊做活,少有的幾次出門,也只是買線之類。
她房間也沒什麽東西,身契和傍身錢鎖在櫃子裏,翻過之後也沒什麽特殊。
茂文已經從南方給他傳過消息。周鳴玉的過去十分普通,就是個普通的貧民出身,被賣出去當了仆婢,艱難地換了幾個主家,才遇到祝含之。
檔案算不得全,也算不得毫無漏洞。可茂文一一查下去,都不曾得出什麽可疑的結論。
她就是個和謝惜毫無關系的女子。
也許那把扇子,也只是被有心人擺了一道。
但他還是想要親眼來瞧一瞧。
這世上還活着的人裏,若是還有誰仍舊記得謝惜,那他一定是其中之一。
只可惜,他只記得她十二歲前的樣子。
如今,一晃都八年。
楊簡看着周鳴玉巴不得退避三舍同他保持距離的模樣,忽而開口道:“我是龍爪司指揮使楊簡。”
周鳴玉沒想到他開口就是這句,立刻伸手去捂耳朵,但是已來不及了。
她側着身狠狠跺了下腳,又急又氣,但嗓音仍舊壓得低:“你別說你別說!我都說了我什麽也沒聽見,你到底想幹嘛!”
她要被楊簡氣死了!
這個人是不是鐵了心想要她的命,所以故意在這裏折磨她?
聽說有些野貓,吃飽了肚子也要去抓鳥,不是為了吃,就是為了玩。
她覺得自己就是那只無辜喪命的鳥。
她甚至想,祝含之是不是知道今天這裏有這麽一出,所以故意把她派過來受罪的啊!
楊簡心裏想,到底是誰說她謹小慎微膽子小的,這又跳又叫的,不是挺大膽的嗎?
還敢拿祝含之威脅他?
祝含之有幾條命?
楊簡故意道:“你若聽我的,我可以不殺你。”
周鳴玉頓了頓,遲疑問:“你要幹什麽?”
楊簡問:“肯聽?”
“……閣下請說。”
“晚了。”楊簡複又伸手,動作極快,就将她手擒在背後按住,押着她一路往旁邊林子裏去,“說了讓你睜眼,誰讓你不聽?”
完!了!
周鳴玉心裏罵他一萬遍,腦子裏不停地想辦法。
祝含之一貫心細,等時間到了,不見她回去,又不見端王府上有人回去傳信,肯定會想到她出了事。
但祝含之會不會出來找她,周鳴玉心裏還真不太有底。
再者說,真等到了那個時候,她有沒有命還不好說。
周鳴玉盼着那個掉在路邊的箱子會被人發現。此處已在端王住處之外,想來被發現也是很有可能。
而她心裏剛想完,便聽楊簡吩咐道:“去将路邊那箱子搬進來。”
周鳴玉聽見有人迅速應聲而去。
該死的楊茂武!
這麽蠢的護衛,楊簡怎麽還留着?
茂武飛快鑽出去把箱子搬進來,楊簡押着她走到牆後,兩人的身影徹底被林木和牆壁遮住。
楊簡将她一推,她便撲到了地上。
她心裏再罵一遍楊簡,但好在自己沒有直接磕到磚石上,下面還墊了個肉墊。
周鳴玉坐直了一看。
好家夥。
剛死的,還新鮮着的。
她蹭的一下站起來,正要轉過去找楊簡理論,看到他衣擺的那一瞬間想到自己如今的性格設定,立刻又轉回去,硬是把自己的目光拉了回來。
結果這一下,正巧看見那屍體的全貌。
手腳的骨頭明顯都是斷的,眼角和耳朵也有流出來的血跡,看起來可怖至極,八成是受了楊簡私刑拷問。
不過他脖子上那一刀倒是十分利索,血濺了老遠,應該一下就過去了。
周鳴玉光看着都覺得脊背發涼,心裏有一股異樣劃過,但又一下沒明白過來是哪裏奇怪。
她覺得自己這樣柔弱的女子一定是要害怕的,于是啊了一聲又火速轉到另一個方向去。
楊簡挑了挑眉:是不是有點遲鈍啊?
一般人不是看見就要叫了嗎?
他現在拆穿她是不是不太好?
周鳴玉清了清嗓子,用一種顫抖的聲音問楊簡:“大人究竟想要做什麽?我是跟着祝當家來的,她要我給清河郡主送東西,若是見我這麽久沒回去,肯定要來找的。大人放了我吧,我一定不會多說的。”
她試圖再把原之瓊搬出來。
楊簡道:“現在放了你,你回去也遲了。”
周鳴玉連忙道:“我就說是我自己找錯路了,所以晚了,不會抖出大人的。”
“找錯路了?”
楊簡輕輕笑了一聲:“這是小路,離大門近。我看你抄近道倒是挺熟練的。”
他笑得周鳴玉心裏發毛。
這什麽冷面閻王?
誰給他取的這樣名不副實的外號?
這分明是笑面虎!
周鳴玉飛快解釋:“我手裏抱着的東西重,一路過來實在拿不動了,看這裏似乎能過來,便走着試試。”
“對,你還抱了件箱子。”
茂武拿着箱子過來,楊簡的手放在那箱子的鎖扣上,問她:“這裏面是什麽東西?”
周鳴玉哪裏知道?
她還沒來得及看就被楊簡抓住了。
這裏頭的東西不知道要不要緊。如果祝含之和原之瓊之間有什麽秘密的關聯,在裏頭放了些見不得人的東西,那她小命鐵定保不住。
周鳴玉果斷推卸責任:“我不知道。祝當家只說讓我送給郡主,其他的我都不知道。”
楊簡問:“是祝含之給的,還是原之瓊要的?”
周鳴玉道:“不知道。”
在不知道那箱子裏到底什麽東西之前,她絕對什麽都說不知道!
楊簡輕輕笑了笑,伸手拉開了那個鎖扣。
周鳴玉的心砰砰跳。
楊簡瞧了一眼,還伸手進去查看了一番,最後又将箱子合上。
他讓茂武把東西放在一邊,又問了周鳴玉一遍:“大晚上的,你送這麽沉的東西來找原之瓊,不奇怪嗎?你沒問過祝含之?”
他聲音裏聽不出情緒,周鳴玉摸不準,只得道:“我只是按照祝當家吩咐辦事。”
楊簡似乎又笑了一聲:“祝含之要你做什麽,你都聽嗎?”
周鳴玉道:“我在繁記做工,自然是要聽的。”
楊簡問:“這樣明事理,方才怎麽不聽我的?”
周鳴玉心裏在咆哮。
有完沒完了!
楊簡從前也算潇灑爽朗的性子,怎麽如今這麽難纏,一句話揪住人把柄,半天都不肯放過?
周鳴玉腦子裏不合時宜地想到今日下馬車時,想寧願被楊簡抓去都不要和祝含之再下棋。
報應!
這就是報應!
周鳴玉幹脆把裝傻示弱這條路走到底。
“大人,你就放過我吧。我保證什麽都不說,我保證絕對不會供出大人來。”
她一直側身對着楊簡,不曾看他。楊簡好整以暇地對着茂武做了一個手勢。
茂武明白,走到周鳴玉面前,拽着她胳膊往楊簡面前拉。
“大人你放過我罷!”
“不許叫。”
他淡淡開口,讓她閉嘴。
“最後給你一個機會。你今日既看見我殺人了,又聽見我說自己是龍爪司指揮使楊簡,仍舊不肯看我一眼嗎?”
“不看!”
周鳴玉堅決道:“我沒看見大人的臉,就是有人拷問我,我也不會供出大人的。”
楊簡問:“若我不是楊簡,又将這些嫁禍到楊簡的頭上。你是唯一證人,難道要看着他蒙冤而死嗎?”
周鳴玉的腦子被當頭一棒。
嫁禍。
蒙冤。
她的心突然一瞬間冷了下去。
是,她謝家滿門上百口人蒙冤而死,不就是楊家人害的嗎?
如今楊簡是她的仇人。
他今日戲弄她,拿她當跳梁小醜,還敢問她,若他死了,難道她要眼睜睜看着不成?
她的沉默讓楊簡的心也漸漸平寂下來。
周鳴玉正要擡頭看向楊簡,回答他的話,茂武忽然一伸手在周鳴玉頸後來了一手刀。
該死的楊簡!
這是周鳴玉暈過去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楊簡看着周鳴玉身子軟軟地滑下去,腳下下意識向前一步接住了她。
茂武自信開口:“聽主子的,打暈了。我把那畜生的屍體收拾了,這女人怎麽辦?殺了還是扔了?”
他等待着楊簡的肯定。
楊簡黑着臉看向茂武,涼涼道:“你可真是好樣的。”
就差一點,她就要擡眼看向自己。
就差一眼,他就能判斷清楚。
十一娘,究竟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