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第7章

祝含之頗有些無奈地看着周鳴玉忙不疊跑開的背影。

“跑那麽快,你知道路嗎?”

周鳴玉站定了。

她還真知道路。

不過此刻人來人往的,她到底沒敢嚣張,乖乖巧巧地回來裝模作樣:“祝當家就知道鬧我!”

周鳴玉扶着祝含之下車,前頭大當家阮娘子也下了車。

她年近四十,性情安穩,聽見後面的熱鬧,由不得笑道:“這一路颠簸枯燥,你們倒不覺得疲累。”

周鳴玉颔首喚了句“阮當家”。

祝含之同阮娘子道:“正是一路枯燥,才要找些樂子。阮娘子颠簸辛苦,先回房休息罷,外面有我照應。”

阮娘子點頭,叮囑她幾句,先随侍女引路往房間去了。

周鳴玉跟着祝含之一路。

上苑的行宮及別苑,早就為春狩提前預備整理好了,如今衆人前來,倒不需要從頭收拾。只是自帶的行裝和箱籠,都要整理放好。

繁記二位當家前來,身邊還帶着幾個得力的掌櫃、幾個侍從,箱籠也帶了不少。

祝含之不必親自收拾,只是在廊下瞧着侍從們安排好,這才與掌櫃們道:“勞煩幾位掌櫃今日點好東西,之後随用随取,莫要耽擱。”

掌櫃們稱是。

祝含之又介紹了周鳴玉:“這位是咱們雲裳坊的周姑娘。圍獵期間若是有事尋不到我,找周姑娘,也是一樣的。”

周鳴玉未料她這樣早便将自己介紹出去。

眼前這幾位掌櫃都是繁記二位當家的得力幹将,沒少随二位當家入宮,也都是上京商圈有頭有臉的人物。

周鳴玉連忙向衆人屈膝一禮,道:“鳴玉年輕,若有不妥不周之處,還望各位掌櫃不棄,多教教鳴玉。”

幾位掌櫃未有傲色,都溫和回禮。

祝含之這才帶着周鳴玉往房間走。

繁記此來,在別苑中獨占一個小院,女眷都住內院。周鳴玉的房間在二位當家側方,祝含之倒沒讓她先走,叫她先和自己過來。

祝含之的出身是個謎,早在繁記之前,她早已過的是富貴無極的日子。

如今繁記財源廣進,她生活更是精致不已。繁記早幾日已命人來整理過這邊的住處,周鳴玉一進來便聞見清淺的鮮花香味,幽幽靜靜,雅致非凡。

周鳴玉見祝含之關門,便率先開口:“祝當家有何吩咐?”

祝含之道:“我考考你。那些百年勳貴之家,今日來了幾個年輕小輩?”

周鳴玉出發時一直将馬車窗簾掀起一角瞧着,誰跟在隊伍裏都看了個分明。

她略想一想,便想通了關竅,回道:“一家也就兩三個,都是成了婚的郎君。”

她問:“陛下要賜嫁公主?”

如楊家這樣的百年勳貴之家,既有祖宗蔭庇,又有兒郎入仕,早已是無限風光。因家底深厚,發展到如今,雖是垂首稱臣,也未見得多将皇室放在眼裏。

皇家為了限制世家,常将公主下降給諸位未來家主,以便将這些世家捏在手裏,免得他們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世家自然也不滿于此,比起尚公主,倒不如與其他世家通婚。

利益相連,門當戶對,如何不比尚公主強?

祝含之見周鳴玉反應迅速,滿意地點頭,諷刺道:“宮中如今兩位待嫁的公主,此次都跟來了上苑。我瞧那些世家人人自危,巴不得退避三尺。那些攀附于世家的低品京官,自然要替他們主子着想。”

今日時間已晚,留作衆人修整之用。明日一早,皇帝會帶着皇子和大臣們外出圍獵。女眷聚在一起沒什麽可做的,無非就是在馬場打打馬球,或是玩些投壺之類的把戲。

到時候,婦人之間,就是這些唇槍舌劍的交鋒。

祝含之道:“我與阮娘子明日必定要去陪那些命婦說話,你不必陪我,去與你相熟的那些官眷們聊聊。這回不少五品上的官員也都帶着家眷來了,肯定有你認識的人。”

周鳴玉此次跟随前來上苑,這些官眷夫人必定認為她在二位當家跟前得臉,到時候遇見她,定然要向她打探消息。

“祝當家是要我故意透露消息?”

“非也,是要你故弄玄虛。”

祝含之搖搖頭,狡猾地笑起來:“無論誰問,你一概只說不知。”

周鳴玉腦子裏想了想那個場面,道:“那些世家個個吃了狼心豹子膽,若真想要抗命,有的是辦法。”

她從前也不是沒見過。

她大哥,楊家的大郎楊策,還有別家的大郎君,個個都經歷過這麽一遭。

到如今,年輕一代的世家郎君裏,還沒有一個真尚了公主的。

祝含之彎起唇角,頗有深意道:“皇家若真想要整治世家,也有的是辦法。”

周鳴玉瞧着祝含之這個臉色,眉尖微微蹙起來。

祝含之卻不再多說這個話題了。

只是又提醒了她一句:“明日若是原之瓊去找你,你就委婉提醒她,宮中尚有兩位公主待嫁,如今還輪不到她。”

周鳴玉驀然聽見原之瓊的名字從祝含之口中說出來,心裏一跳,再聽見後文,更覺驚疑。

“她只是個郡主。”

祝含之微哂:“對,她就只是個郡主而已。”

周鳴玉聽出她話裏的諷刺之意,想起原之瓊此次回京之後,似乎性格确實玲珑強勢了許多。

如今的風氣,高門兒女多有晚婚,卻都早早定下婚約。原之瓊如今十七尚未許下婚配,本就有幾分可疑。

周鳴玉記得原之瓊從前不愛騎馬,可那日在端王府的馬場裏,原之瓊馬術精湛,不知是不是為這次圍獵提前做好的準備。

難道是,這個從前天真活潑的女孩,終究也還是生出了皇家的無情與好權?

周鳴玉思忖道:“她若真有此意,明日必定上馬圍獵,又豈會與我相見?”

祝含之道:“我會讓她來找你的。”

她轉身進內室,取了個木盒出來,交給周鳴玉。

“留在我這裏用飯罷?等晚些,你替我将此物給她。這是她要的東西,我特地留到今天。”

周鳴玉說不好跟着祝含之走這條路對不對。

祝含之出身神秘,行動更是神秘,繁記用短短幾年時間就在上京站穩腳跟并成為皇商,本就是一個令人瞠目的奇跡。

祝含之瞧着年輕,可在繁記人人敬畏。周鳴玉早就聽說,繁記背後那些見不得人的事,全是祝含之去解決了的。

周鳴玉跟着她,想要向上攀,是最快的途徑。

因為她,周鳴玉用了一年多的時間就回到了當初曾來過的地方,這就是最好的佐證。

但越是如此,周鳴玉心裏越是謹慎。

太快了。

她無所求,卻偏偏予她所求,這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

周鳴玉越來越覺得,祝含之是故意的。

手裏的木盒頗具分量,要她兩只手抱着走過來,頗費了一番力氣。如今天色暗下來,她手裏又沒燈,再晚恐怕就不好走了。

周鳴玉越想越氣,琢磨着要不自己把這木盒子打開看看。

她的指在木盒邊緣摩挲,指尖一下又一下地輕輕敲着盒子,發出“嗒、嗒、嗒”的輕響。

晚風吹得樹葉簌簌,她走在路上,忽然止步。

周鳴玉的手指微頓,耳尖動了動,隐約覺得聽到了什麽,正要轉過頭去,忽而身後有一股大力襲來,自身後一把鉗住她纖細的脖頸,狠狠地抵在了一旁的樹幹上。

周鳴玉下意識就要回手,卻突然嗅到一股非常淺淡的松香味,從此人的袖口處傳來。

是最普通的松香,但因為加過其他特制的香料,所以十分獨特,也十分……熟悉。

周鳴玉的心裏一下提起十二萬分的戒備,手上卻再沒有了多餘的動作,只是裝作真的被吓了一跳的樣子,被人強硬地制住。

她的手腕被人扣着按在背後,那人動作狠辣,扭得她肩膀生疼。

而那人随即自背後貼了過來,冰冷的胸膛貼上她背脊,膝蓋緊緊壓住她的腿,硬是讓她沒有半點可以反擊的餘地。

這是個非常高大的男人。

她的木盒掉落在地上,沉重的一聲響。

周鳴玉非常果斷地閉上了眼睛,一邊艱難地喘氣,一邊用極低的聲音道:“我是繁記祝當家手底下的人,你放了我,我什麽也沒看見,也不會亂說。”

她的咽喉被緊緊扼住,幾乎上不來氣,一句話斷斷續續的,好在是身後人聽見了。

因為她感覺到他在笑。

那一瞬間,有一絲溫熱的氣體,輕輕地掃過她的耳尖,一下就被微涼的晚風吹散。

但他身上的松香味,由于距離太近,一直缭缭繞繞地環繞着她。

周鳴玉的脖子也疼,肩也疼,手也疼,腿也疼。身後的男人死死地壓着她,她連動也不動了。

她在心裏破口大罵:天殺的楊簡!!

而楊簡本人,此刻正悠哉悠哉地偏首看着她的臉。

很陌生的一張臉,不夠漂亮,不夠驚豔,撐死只能說得上清秀,距離近了,能看見臉上用料細膩上等的脂粉,但也因此失了些幹淨清爽。

是他不會去關注的一張臉。

如果她沒有這樣頻繁地引起他的注意的話。

楊簡瞧見她顫抖的睫毛,手裏微微松了松,但還是沒有放過她,只是将她轉過身面對自己,仍舊還是鉗制着。

他牽唇笑了笑,十分散漫地開口:“睜眼。”

那語氣分外安閑,仿佛是瞧見了什麽美景,叫她睜眼去看似的。

周鳴玉心裏早罵了楊簡一萬遍。

她閉着眼睛,嘴硬道:“我說了我什麽也沒看見,閣下為何非要為難我?”

楊簡唇邊的笑意緩緩落下來。

他手指漸漸收緊,聲音也涼下來。

“我說,睜眼。”

睜眼……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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