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6章

周鳴玉想也知道這是誰做的。

她幼時也有那麽一把海棠團扇,繡面是她六姐出嫁前給她繡的。她心中記挂六姐,便時常拿着那把扇子。

那時楊簡雕了只玉兔子扇墜給她,她十分喜歡,就挂在那把扇子上。

這樣的私密物件,原不是人人都認得,再兼之過了這麽多年,恐怕早就被人忘到腦後。

周鳴玉那日故意做了這麽把扇子帶去端王府,是想要試探原之瓊。

她回到上京,若想要翻出當年謝家舊案的記錄,光憑借攀上張夫人是不夠用的。一個大理寺少卿的夫人,還沒有那麽大的能力讓她看到記錄。

周鳴玉原想借張夫人的交際向上高攀,誰料上天助她,恰叫端王回京,把端王妃送到了她的面前。

原之瓊的喜好她尚算清楚,雖不知這些年變了多少,去試探一番,總不會有太大風險。

她料定端王妃不會留着這樣的玩意兒,若是随意賞了下人,那便是她白費力氣,只能再想辦法。

但順利的是,那扇子果真落到了原之瓊的手裏。

原之瓊那日上門來找她,她不知是個什麽意思,只得先謹慎說話。而原之瓊的變化也叫她微訝,此後更是不敢多進一步。

原之瓊到底有沒有瞧出那扇子的特別,周鳴玉此時并沒有把握。

因為她未想過楊簡會看見那把扇子。

她自回到京城以後,常暗中打聽楊家消息。當年楊家與謝家世代姻親,兩姓交好,卻突然将謝家通敵賣國的證據面呈皇帝。謝家滿門抄斬,楊家卻是步步高升,年輕一代的兒郎們,如今幾乎個個身居高位。

龍爪司的名聲不大好,蓋因常替皇帝暗中執行任務,留下些不夠光明磊落的罵名。可身為正三品指揮使的楊簡,卻是年輕一代中官位最高者。

他如今的身份,早成皇帝鷹犬,為免皇帝忌憚猜疑,便是楊家都不常回。那日前去端王府與從前同窗相聚,是周鳴玉沒想過的事。

周鳴玉不知道那日端王府裏發生了什麽。

所以無從判斷,楊簡懷疑到她的頭上來,究竟是不是原之瓊故意為之。

楊簡和原之瓊不一樣。原之瓊是個空有富貴的郡主,楊簡卻是掌人生死的權臣。如今楊簡來查她身份,雖是有所疏漏叫她發現,但她也沒半點法子對抗。

周鳴玉擰着眉換了衣裳,一邊思索接下來怎麽辦,一邊往外走去。

才出門走過轉角,便見樓梯之上,姚娘子領着個年輕姑娘上來。

那女子瞧着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黑發雪膚,漣漣一雙眉眼,着一身玉紅色的衫子,明豔不可方物。

周鳴玉愣了下,立刻笑起來,屈膝行了個禮:“祝當家。”

來人正是繁記的二當家祝含之,當日在南方,便是她将周鳴玉帶了回來。

周鳴玉确實十分驚喜:“祝當家不是出去談生意了嗎?怎麽這時候回來了?”

祝含之瞧見她,唇角一彎,笑意十分美麗。

“我正要上來找你,同你說呢。”

三人進了雅間,相對而坐,祝含之這才對周鳴玉道:“我近日不曾過來,耳邊倒是沒少聽你們的消息。如今不少官眷都知道雲裳坊有個了不起的繡娘,還有些命婦到大當家那邊打聽呢。”

姚娘子笑道:“可不是嗎?如今往咱們店裏遞的單子都多了不少。咱們哪有力氣全接?都是擱着往後排的。”

祝含之聞言臉色淡了淡,道:“雲裳坊是繁記的鋪子,那些官眷來定,無非是借皇商的名聲給自己添光。你們也未必需要全都理會,只做好面子放着就好,不怕她們惱怒催促。沒得來者不拒,倒降了自己的身份。”

姚娘子颔首道:“是如此做的,祝當家放心。”

祝含之這才道:“我今日來,是與你二人說件好事。宮中過些時候準備去上苑春狩,我與大當家都收到了帖子。我想帶你二人一起,來問問你們的意思。”

周鳴玉擡首不動聲色地瞧了一眼祝含之,祝含之正垂首喝茶,沒看她們。

她手指輕輕摩挲衣袖,揣摩着要如何說,便聽姚娘子先開了口。

“我是個笨人,打理店鋪還成,真去了那地方,圍着一圈皇親國戚,萬一說錯了話、做錯了事,反倒不好。再者說,這邊店裏沒人照管也不成。”

她撫上周鳴玉手臂:“不如叫鳴玉去罷?”

此言正中周鳴玉所想。

祝含之道了句也好,與周鳴玉道:“你去瞧瞧也好,跟在我身邊,不必應付誰。”

周鳴玉這才颔首道:“那我便跟着祝當家去見見世面。”

三個人莞爾笑起,祝含之給她留了塊繁記的玉牌,提醒她到時候來找她,一同前往上苑。

雲裳坊點名要周鳴玉親手來做的單子不少,全按照祝含之的吩咐,擱置暫緩了。

周鳴玉和姚娘子商量着,把幾個緊要的官眷挑揀出來,優先做了她們的單子,日子一晃眼,就到了要出發去上苑的日子。

臨行前周鳴玉特地把繡文叫過來:“我不在這些時候,你每日來,給我窗臺上的花澆澆水。若有東西落了灰的,也替我擦擦。等回來我好好謝你。”

繡文促狹笑道:“姐姐怎麽謝我?”

周鳴玉思考了一下,問:“你想怎麽謝?我瞧見他們打了野豬,去膳房給你偷豬耳朵吃好不好?”

兩個人笑成一團,繡文道:“姐姐放心去罷,這都是小事,我會記得的。”

周鳴玉應了一聲。

這些日子她日日警醒。原本擔憂楊簡會找她的麻煩,不知是不是因為祝含之回京的緣故,這些日子十分安靜。

繁記得皇室看重,祝含之背靠太子,是她如今所能依仗的最大靠山。

祝含之人在上京,她确實會安全幾分。只是不知,她這一去,會不會又有人來。

繡文瞧着跳脫,人卻細心,每日來房間中打掃,若是有什麽不妥,必然會發現。

前往上苑的隊伍一早便要出發,周鳴玉天不亮便帶着行李去見祝含之。

來接繁記二位當家的馬車是宮裏派的,寬敞又舒适。二位當家一人一輛,半分也不擁擠。

周鳴玉見過大當家,與祝含之上了後面那輛。

一趟隊伍浩浩蕩蕩,出京這一趟,人馬上萬不止,亂中有序。祝含之坐在馬車裏,時不時便有內官或是将領前來,叩門問候祝含之。

繁記雖是幾年前才成了皇商,卻極得皇室看重,宮中的吃穿用度,凡眼所見,凡手所觸,未嘗沒有繁記所出。繁記這二位女當家因此極得上恩,雖為百姓商賈,攀附者也絡繹不絕。

周鳴玉先前只是有所耳聞,如今見了,才知所言不虛。

繁記的馬車跟在後頭,周鳴玉坐着陪祝含之閑聊,一直等到巳初,馬車才漸漸動了起來。

這一走,來問候祝含之的人才少了,她呼了口氣,軟軟倚在靠枕上。

“瞧着累不累?”

周鳴玉笑道:“祝當家玲珑心思,我瞧着應付自如。”

祝含之嘁了一聲,道:“你往後行事小心些,再往上走一走,也有要日日應付人的一天。”

她這話是要提拔周鳴玉。

周鳴玉本就有此意,便道:“多謝祝當家關照。”

祝含之笑起來,一張漂亮的面孔,狐貍般的狡猾。

她道:“我不是白關照你的。”

周鳴玉擡眼望她,等她下文。

祝含之的笑意沒變,秋波潋滟的一雙眼卻忽而冷了下來,連音色也變得寂寂:“你怎麽得罪楊簡了?”

周鳴玉側首看向車外,祝含之道:“他們聽不見。”

周鳴玉聞言再沒有猶豫,立刻果斷道:“前些日子我去端王府上,端王妃問我要去了一把團扇,這團扇之後給了郡主。郡主之後來找過我,說此人将這扇子拿去了。我為此留了心,發現房間也被人翻過。至于是為什麽,我也不知。”

謝家的事決不能說,但祝含之是她此刻唯一的倚仗。此事是她不妥在先,若是楊簡不問緣由直接向她下手,唯一能救她的就是祝含之。

祝含之瞧了她一眼,默了半晌,問:“沒了?”

周鳴玉垂首道:“沒了。”

她看不見祝含之的臉色,但聽見她冷笑了一聲。

可随即,祝含之便收斂了迫人的氣勢,自袖中取出一個信封交給周鳴玉。

周鳴玉接過。

祝含之道:“裏面的東西,從日期到地點,從人物到事由,你務必一字不落地背清楚。自此往後,這些就是你的過去,就是刀抵在你脖子上問,也是如此。”

周鳴玉心中大驚,手一顫,倏然擡首望向祝含之。

祝含之偏偏頭,笑道:“你該不會覺得,我平白帶走一個人,半分不會細查罷?”

周鳴玉想着謝家那些過去,心底飛快運轉。

祝含之看穿了她似的,又道:“你放心,我當日不說,以後也不會說。楊簡派人去查你,也只能查到你手裏那些東西。你只要背清楚了,什麽事都不會有。”

周鳴玉看着手裏那些僞造的經歷,上面徹底抹去了她曾作為罪臣家奴充作官奴的過去。

她不會和謝家扯上半分關系。

周鳴玉望向祝含之:“祝當家想要什麽?”

祝含之十分輕松地聳聳肩:“還沒到時候。等我需要,我會和你說的。”

她自馬車裏翻出一個棋盤推到中間,漂亮的眼睛笑意盈盈:“現在,陪我下會兒棋罷?”

祝含之笑起來,實在美麗得叫人無法拒絕。

周鳴玉猶豫着接過棋子。

馬車浩蕩行了小半日,終于到了上苑,慢慢分流,帶領衆人前往各自居所。

周鳴玉一見車停,立刻從車上跳了下來,飛快道:“祝當家,我先去房間內幫您布置。”

然後轉過頭麻溜跑了個飛快。

她心裏一陣後怕。

祝含之是哪裏來的臭棋簍子?又菜又愛玩!

她寧願被楊簡綁去上刑都再也不要和祝含之下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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