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第5章

楊簡站在街口,隔着人潮看向雲裳坊門口。

周鳴玉和姚娘子站在門口行禮,送原之瓊車架離去。

周鳴玉站在京城尚淺的春意裏,着一身淺碧色的衫子,秀頸微垂,亭亭新竹一般的生機盈盈,遠遠瞧着,分外賞心悅目。

但楊簡瞧了半天,也沒瞧出半分謝惜的模樣來。

周鳴玉見原之瓊走遠了,略擡首望了望,與姚娘子挽手進了繡坊。

楊簡這才招手喚來茂文。

茂武站在他身後幾步,撇撇嘴不大樂意,但是腳下沒動。

楊簡低聲道:“你去一趟南方,順着周鳴玉的奴籍往前查,看她最早是從什麽地方被賣過去,為什麽賣,長于何處,生于何地。”

他叮囑得分外詳細。

茂文想起那把留在楊簡卧房裏的扇子。

他立刻道:“主子放心,我這就去。”

茂文轉過身就回去準備,經過茂武身邊的時候丢下一句:“你接下來機靈一點,主子說一你想三,多動動腦子。”

茂武:“你呢?”

茂文:……

說不明白,茂文飛快離開,準備行裝去了。

茂武有點茫然地跟在楊簡後頭回去。

他其實沒太明白楊簡來這一趟幹嘛。

要是懷疑周鳴玉身份,直接進去捆了,押進他龍爪司暗牢,不消半炷香的功夫,絕對讓這柔柔弱弱的繡娘張嘴。

要是不想這麽暴力,趁她不在,進她房間搜上一圈,總也能找到點東西出來。

這麽偷偷摸摸站在街角看什麽呢?

正想着,楊簡上馬,扭頭叫了他一聲:“你盯緊這裏,瞅個周鳴玉不在的時候,進她屋子裏找找。”

說一就要想到三。

這點茂武記住了。

他十分開朗地笑起來:“知道了!”

不就是翻屋子嗎?這題他會。

周鳴玉回到繡坊,就開始趕制端王妃所要的那些物件。

花樣不難,難的是要精細,一根線劈成二十四根的做法,若不是為了這些皇親國戚,她尋常根本不會去用。

她只管混線去做,旁的雜活,都另有繡娘和繡文幫她去做。

如此,趕了小半個月,才帶着成品來到端王府上。

許是有了先前王妃的青眼,周鳴玉這回上門,通報的速度極快。來門口接周鳴玉的是個年紀不大的侍女,周鳴玉記得她是那日站在端王妃身邊伺候的。

侍女一路引着周鳴玉來到後院。

端王雖非今上的同胞兄弟,卻十分得今上看重,雖久居封地,上京的王府卻占地極大,後院還有個不小的馬場。

周鳴玉到時,遙遙便見着馬場上有人紅衣黑馬,英姿飒爽,疾馳之下擡手放弓仍能正中紅心,正是原之瓊。

端王妃坐在陰涼處看原之瓊跑馬,見周鳴玉來了,笑意盈盈,叫她到身邊說話。

周鳴玉未敢造次,規矩行禮,聽端王妃免了之後才起身獻上木匣。

端王妃早不在乎這些東西了。

當日那把扇子,她随手就給了原之瓊,這些玩弄之用的小物件,她手裏也從來不缺。

故此,端王妃不過是随手拿起一樣瞧了兩眼,誇了周鳴玉幾句,便放在了一邊。

周鳴玉心裏十分不痛快。

她雖受了幾年波折,如今回了上京,倒也算日子舒坦。即便自己只是平頭百姓,往來也都是官眷夫人,面子上做不足,錢財上總能做足。

端王妃随口這一句費了她這麽多功夫,如今就這麽撂下了,讓她很不開心。

從前的謝惜就十分不喜歡端王妃的這副做派,每每有端王妃在的場合,總是能避則避,總之謝家門庭高貴,也犯不上給她一個王妃面子。

但現在周鳴玉不能如此做。

她面上未有一絲波瀾,口中說着王妃喜歡就好,而後行禮告退。

誰料原之瓊遙遙見着她,卻下馬過來了。

“周姑娘。”

她接過侍女遞來的帕子,擦了擦臉上的汗,眉眼彎彎地迎上來:“周姑娘今日是來送東西的?”

她瞧見那邊侍女手上的木盒:“拿過來叫我瞧瞧。”

周鳴玉如今瞧着原之瓊就警惕,心裏暗暗戒備着,不知她又要做什麽。

原之瓊卻是一副俏皮活潑讨人喜歡的模樣,挨個将東西瞧了瞧,又取出裏頭那件端王妃看都沒看的小屏風擺件來,有模有樣地捧到端王妃面前去。

“這件喜鵲報春的小屏風,我前些日子去雲裳坊就看上了。當日她們那掌櫃姚娘子同我說,這喜鵲還沒繡好,賣不得人。誰知周姑娘細心,今日一并送來了。”

端王妃給原之瓊輕輕扇扇子,聽見她這話,才将目光轉到這擺件上來。

這小屏風不大,不過一掌高,難得的是繡工精細,色彩明亮,放到女孩兒家的閨房裏,最是奇巧不過。

端王妃見原之瓊喜歡,也對周鳴玉此舉滿意起來,叫廚房把今日宮裏新賞下來的櫻桃,給周鳴玉帶一盤去。

周鳴玉面露欣喜之色,跪下謝恩,十分感謝地接過那盤櫻桃。

她心裏卻在發苦:宮裏賞下來這些櫻桃,興許還沒她後院櫻桃樹上掐下來的甜。

人間富貴至極的端王妃,賞她一把金瓜子也是好的啊。

周鳴玉帶着櫻桃,再次告退。

這回原之瓊道:“我正巧騎馬累了,送周姑娘出去罷。”

周鳴玉摸不準原之瓊的心思,道:“民女豈敢勞郡主相送。”

原之瓊道:“不妨事,我見周姑娘手巧,又與我年歲相仿,倒有些親近之意,想與周姑娘說說話。周姑娘莫不是嫌棄我?”

她臉色笑眯眯的,那廂端王妃的臉色卻冷了。

周鳴玉連忙道:“民女豈敢有這樣的心思。郡主肯叫民女說話,是民女的福氣。”

原之瓊走過來,道:“周姑娘緊張什麽,就是兩句話罷了。”

她帶頭向外走去,周鳴玉只得在她身後一步跟着。

原之瓊叫侍女退遠些,瞧着周鳴玉笑:“周姑娘離我那麽遠做什麽?”

周鳴玉只得靠近她些:“郡主有何吩咐?”

原之瓊将手上一個金鑲玉的戒指取下來,放在她的櫻桃托盤裏:“這櫻桃酸得要死,我母親不肯吃,才将它賞人。你回去悄悄扔了,別叫人瞧見就是。”

周鳴玉看着那個戒指,覺得自己也不是不能和她聊。

“宮裏賞的櫻桃,自是浩蕩恩典,豈能作踐。”

原之瓊道了句“随你”,這才壓低聲音問:“楊簡找過你了嗎?”

她甚至分外好心地提醒了她一遍:“楊簡,楊八郎,龍爪司的冷面閻王。”

周鳴玉無奈道:“不曾。”

原之瓊道:“那你可要小心了。身邊的東西都管管仔細,身邊的人都好好瞧瞧,保不齊哪個青天白日,就要遭了跟頭。”

周鳴玉道:“多謝郡主提醒。”

二人一路穿過回廊,遙遙見得一個錦衣青年,背脊挺拔,風姿卓然,走過來問原之瓊:“這位是?”

正是原之璘。

周鳴玉屈膝向他行禮:“民女是繁記的繡娘,見過世子。”

原之璘眼神上下打量周鳴玉一遍,饒有興趣問:“你怎知我是世子?”

原之瓊将周鳴玉一拉,對他沒好氣地道:“在端王府裏穿着常服随意走動,不是世子是誰?她又不是沒長腦子。”

原之璘無語道:“我是問她,你插什麽話?”

府門近在眼前,原之瓊沒理他,将周鳴玉拉着繞過原之璘,向門口一推。

“我的話說完了,周姑娘慢走。”

周鳴玉看見原之璘第一眼就覺得不對勁。

她從前與原之璘相處不多,大約知道此子嘴上風流,在宮中伴讀還敢調戲宮女,不過只是嘴上說說,不曾越界。

而如今,許是在封地散漫慣了,越發放肆。

她口中提繁記,也是想叫他收斂。畢竟繁記的東家在今上跟前得臉,也不是什麽好惹的人物。

誰知這原之璘半分不怕死。

周鳴玉忙不疊地行禮,轉身離開端王府。

待人走遠了,原之瓊才回過頭來,對着一臉不爽的原之璘,揚手就是一個巴掌。

“你——”

“我什麽我?”

原之瓊冷着一張臉,對自己的兄長沒有半分敬意,只剩下滿眼的厭惡。

“我警告你,把你從前在封地裏那些浪蕩習氣都給我收起來。此番父王回京,是有要事在身,你若敢節外生枝,我絕不放過你。”

原之璘冷笑着摸了摸自己腫起來的臉:“你一個姑娘家,跟自己哥哥逞兇鬥狠?來日到了外面,看誰還肯做你的倚仗?”

原之瓊不屑道:“那就試試看,瞧瞧你世襲王位,又能走到多遠。”

周鳴玉一路捧着那盤櫻桃,坐馬車回了雲裳坊。

姚娘子和繡文迎上來,接過她手裏的盤子,稀罕道:“今日是怎麽了,還捧着盤櫻桃回來?是端王妃賞的?”

繡文嘴饞,手裏摸了一個就吃。

“別吃!”周鳴玉打了她手,轉身瞧了瞧,将她擋住,“賞的也沒法吃,酸死了。”

姚娘子偷笑,接過來道:“我拿去處理,你回房換衣裳罷。”

周鳴玉應聲,上樓回到自己房間。

她平日裏都在繡坊,繡娘們也都和睦,自己從來都不鎖門。

但今日,她的手抵在門上,剛一推,就察覺到了不對。

地上有很細的暗金粉末,零零碎碎地撒在門口,藏在暗色的木制地板上,不仔細根本瞧不出半分。

那是她每日出門前留在門上的小小心機。

今日,有人趁她不在,進了她的房間。

周鳴玉推門進去,檢查了背街的窗戶,窗邊同樣有很淺的鉛粉痕跡。

她蹲下身,手放在地上慢慢撫過去,大概猜到是有人從窗戶進了她的房間,又去門邊查看了一下,确保無人進來。

周鳴玉轉過身去,走到床邊,将床內木櫃上的鎖晃了晃,冷笑了一聲。

有人翻過這櫃子了。

這裏頭,裝的是她從奴籍換為良籍的身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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