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4章
原之璘捧着酒盞看胞妹:“你不是在後院,過來尋我做什麽?”
原之瓊裝模作樣道:“我好不容易回一趟上京,自然要來見過諸位哥哥,哪裏是尋你?如今人都見齊了,這就走。”
她說罷,身子一轉,還真就出門去了。
旁邊有人頓了頓,忽而道:“小郡主今年多大了?”
原之璘道:“十七。”
那人問:“早不來晚不來,怎麽偏偏八郎到的時候來?莫不是——”
衆人沉默一瞬,原之璘推了他一把:“你胡扯些什麽?”
那楊八郎如今是什麽身份?
一個手掌生殺的佞臣,憑何來配一國郡主?
有人默默地看向楊簡的位置,這才一愣——
那楊簡早不在此處了。
—
“郡主留步。”
原之瓊搖着扇子,悠閑地往後院走,聽見身後的聲音,步履未停,反變得更快了。
但她哪裏走得過楊簡。
楊簡輕易地攔住她,唇角勾了勾,卻沒什麽暖意,問:“郡主跑什麽?”
原之瓊立定,面上早換了一副不耐的神色,哪裏還有方才席間半分的活潑熱情?
“楊簡,你哪只眼睛瞧見本郡主跑了?”
楊簡也不必顧忌她兄長的臉面,單刀直入:“郡主這扇子哪兒來的?”
原之瓊直接不屑地偏身:“關你什麽事?”
楊簡站得筆直,許是身着官服的緣故,那一身令人聞風喪膽的冰冷氣勢半分難掩。
“我乃龍爪司指揮使,直接受命于陛下,皇親國戚可斬而後奏。如今只是問郡主兩句話罷了,郡主何故不答?”
原之瓊冷笑一聲:“楊簡,少拿這套要挾我。若無聖命,你休想命令我。”
她邁步,略過楊簡,直接向後院去了。
楊簡自有萬種叫她膽寒開口的法子,此刻礙于原之璘的面子,倒也沒有追上去,只是招手叫自己兩個近衛過來。
楊簡問:“方才她手裏那把扇子,可瞧清楚了?”
近衛楊茂武遲鈍地反應了一下,答道:“瞧清楚了。扇子上繡的桃花,下頭是個玉狗。”
楊茂文踢了他一腳:“那是海棠花,下頭是個兔子。”
楊簡早習慣了這樣的場面,淺淺嗯了一下,道:“去查罷。”
—
楊簡今日是來賀原之璘回京,到的早了不好,易被有心人作以結黨文章;到的晚了不好,又要被人說他如今眼高于頂,昔年同窗進學,如今連皇親都不放在眼裏。
滿室舊友,都是他世家兄弟,昔年同伴。
但楊簡心裏清楚自己待得久了,誰也不得痛快。
于是很快便借口公事,離了端王府。
龍爪司隸屬龍隐衛,是皇帝一把最鋒利的暗刀,故而上京之內,未設署衙。楊簡平日裏不回楊家,就住在自己別院。
楊簡回到別院的時候,茂文與茂武也趕了回來。
茂武道:“屬下去查問過了。原是皇商繁記的一個繡娘,給幾位官眷制了新衣,得了端王妃注意,今日被叫了來。端王妃見她身上的扇子有意思,就留下來玩了,之後郡主瞧見,又拿了去。”
楊簡在內室更衣淨手,沒出聲。
茂文對着茂武比劃,茂武疑惑了半天沒明白。
茂文用口型說:“名字!”
茂武這才反應過來,繼續道:“那繡娘名叫周鳴玉,以前是奴籍,又是孤兒,在南邊給一個富商做工,是一年多前繁記的祝二當家到南邊做生意的時候帶回來的。祝二當家給她除了奴籍,叫她就住在東市雲裳坊裏。”
楊簡換好了衣裳,自屏風後出來,道:“有件事忘了吩咐你。”
茂武問:“什麽?”
楊簡道:“你再回一趟王府,把原之瓊手裏那把扇子給我拿回來。”
茂武問:“拿扇子幹嘛?”
茂文眼瞅着楊簡折起袖子往書房走的樣子,按着茂武脖子退了出去。
茂武還是沒明白自家主子怎麽對一把扇子那樣執著。
“咱是不是要去買把新的扇子,給郡主換回去?”
茂文沒明白:“主子不是說了拿嗎?為什麽還要再換一把?郡主又不缺一把扇子。”
茂武得意地笑了笑:“這你就不懂了吧。姑娘家的小玩意兒就是堆成一座山,她也能一眼瞧出少沒少。咱們公子今兒才和郡主起了争執,扇子立刻就丢了,郡主不是一下就懷疑到咱們頭上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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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鳴玉次日一早坐到繡架前,琢磨如何給這位端王妃繡制香袋扇面。
才仔細斟酌着配好線,繡坊就來了客人。
原之瓊施施然扶着侍女的手進了雲裳坊,她衣着華麗,首飾全是金玉,看着就是一身貴氣,十分紮眼。
姚娘子迎了上去,問她想要什麽。
侍女道:“這是清河郡主。”
繡坊裏的夥計繡娘忙烏壓壓地跪倒一片。
姚娘子跪在原之瓊面前行禮,問郡主來此有何貴幹?
她昨日心驚膽戰地等着周鳴玉回來,聽她說明了原委才放下心。今日這位王府郡主找上門來,又讓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來。
原之瓊讓大家起身,溫和道:“娘子不必緊張。我是聽說周姑娘繡工了得,昨日卻無緣一見,今日好奇,才主動找上門來的,若是惹了大家不便,倒是不好了。”
姚娘子連說豈有不便,回頭拉着周鳴玉上前來。
“樓上有雅間,以便貴客談話。郡主若是不嫌,可這邊請。”
原之瓊上下打量周鳴玉一遍,欣然與姚娘子道:“好哇。”
雲裳坊內常招待官眷,上好的茶水糕點都有常備。姚娘子開了最大的一個雅間,請原之瓊入內。
原之瓊落座,叫她們不必拘束,坐下說話。
她笑眯眯地看着周鳴玉:“我昨日自我母親那得了一把團扇,聽說是周姑娘的作品,我瞧着喜愛,私自留下了。今日想問問周姑娘,可舍得割愛?”
周鳴玉記得上京裏的規矩,始終不曾擡眼直視她,餘光裏卻将她打量了好幾遍。
她小的時候,很受女孩兒家的歡迎。原之瓊小她三歲,那時還不曾離京,很喜歡和她一起玩。
那時候的原之瓊,天真可愛,沒半點皇家貴主的臭架子。
可今日一見,也不知這些年是怎麽過的,那些裝模作樣的虛假樣子,倒是一套又一套。
周鳴玉摸不準她今日是什麽意思,只能暫時順着她的話說。
“郡主喜歡,是民女的福氣,民女豈有不肯。”
原之瓊道:“我也不是白拿你的,今日來,原是想問問你有沒有什麽別的東西,一并賣給我玩玩。我與我母親不同,不講那些禮制規矩,不拘是什麽東西,只要新奇的。”
周鳴玉道:“還有些香囊發帶之物,民女取來與郡主挑選。”
“不必了。”
她擺手叫侍女上前:“我這侍女自幼侍奉我,知道我喜歡什麽,叫她去挑就是了。姚娘子必然知道東西在哪?”
此言一出,姚娘子便知,她是要單獨與周鳴玉說話了。
姚娘子瞧一眼周鳴玉,看她示意自己無事,才帶着這侍女出去。
房間裏安靜了下來。
原之瓊一直保留在臉上的客套微笑也落了下來,明明是俏麗明豔的一張臉,此刻冷冰冰的。
她直截了當地問道:“周姑娘,你是什麽人?”
周鳴玉想起自己那把扇子,不确定她此問何意,道:“民女是雲裳坊的繡娘。”
原之瓊覺得她沒明白自己的意思,好心地又問她一遍:“周姑娘,沒做過什麽作奸犯科的壞事罷?”
周鳴玉露出惶恐之色,叩首道:“民女自跟随祝當家來到上京,一直勤勤懇懇,謹言慎行。天子腳下,豈敢去做什麽壞事?請郡主明察。”
“我犯不着明察,就是好奇罷了。”她饒有趣味地打量着周鳴玉,“你可知道上京的楊家嗎?楊家八郎,你可知道嗎?”
“民女——”
“擡頭說話。”
周鳴玉起了身,猶豫道:“楊家滿門權貴,民女有所耳聞。只是未曾有幸接觸,并無什麽了解。至于郡主所說八郎,更是不曉得了。”
原之瓊道:“這八郎名楊簡,是陛下親領龍爪司的指揮使,正三品,皇親國戚皆可斬而後奏。平日裏神出鬼沒,專為陛下辦事,凡有惡人歹徒在他那裏記上了名字,沒有能逃出生天的。”
周鳴玉适時露出恐懼之色:“如此瞧,這位大人,倒是個好官。”
“好官?”
原之瓊嗤笑了一聲,笑容裏帶三分荒謬之色。
“周姑娘,我屏退旁人與你說話,你再裝傻就沒意思了。你那把扇子落在我的手裏,楊八郎當場便追問我來歷,我不說,過了一晚,東西就不翼而飛了。周姑娘若不是惡人,他何必來偷此物?”
周鳴玉直呼冤枉:“民女平日不是去各家府上為官眷量體改衣,就是在這坊內做活,何曾在外做過什麽惡事?至于那扇子,原是民女自己繡來玩的,昨日才剛剛做好,可巧得了王妃興趣,又豈會是什麽髒物?郡主明察。”
“我都說了,我犯不着明察,你做沒做惡事,也同我沒什麽關系。”
原之瓊傾過身,離周鳴玉近了些,道:“我就是好心,來提醒周姑娘一句。周姑娘若真是個惡人,可千萬別輸給他楊八郎。我瞧見他不痛快,可是分外痛快。”
周鳴玉略微震驚地擡眼,瞧見原之瓊帶着狡黠笑容的天真面孔。
她分明才十七歲,笑起來還有些孩子氣,便愈發顯得那笑意裏的殘忍陰森可怖,叫人有些毛骨悚然。
原之瓊站起身,理了理衣擺。
“多謝周姑娘割愛,改日周姑娘來府上送東西,我再請周姑娘坐下說話。”
她複又帶上那張虛假的微笑面具,施施然走出去了。
周鳴玉看着她車架遠去,想着她從前追着她與楊簡叫阿兄阿姊的樣子,漸漸擰起了眉。
她不在上京的這些年裏,究竟還發生過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