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楚宮春(二十)
阿媛愣了愣道:“晔哥哥是擔心阿媛說你太過心狠手辣麽?”
想了片刻阿媛搖頭道:“不會,業國先皇軒轅極将自己異母弟弟全殺光才登上的皇位,沒了皇權之争,大業得以修身養息數十年有了今日之富庶。從來皇權路總是腥風血雨,踏骨而行。蕭家在珉楚已權勢滔天不說還插手儲位之争,他若不滅,死的便是晔哥哥了,阿媛怎麽舍得?”
“阿媛……”。
“再說若蕭家不滅珉楚必亂,到時豈是六百多條人命能解決的?将士,百姓這些都是人命。現今皇權收攏,時局日漸安穩,不是挺好?”
說完睜一雙冰琢般的眼睛,擡頭看向楚晔,目光清亮得能灼傷人心,楚晔擡手掩住了她的眼睛,掌下的長睫微動:“其實蕭家會有此報全因大老爺蕭遠的錯誤之舉:既已選定小兒子為繼承人便不該放任大兒子。兩相争鬥,最終害死了全族。合該學學軒轅氏重才輕血脈,只栽培一人便足爾。軒轅極親手将皇位禪讓給胞弟軒轅泰,而軒轅泰亦只培養了軒轅睿一位繼承人,數十年的皇位平穩更疊才讓業繁榮昌盛為三國之首。”
楚晔掌心微動,他怎麽可能忘記玉珮之上寫的是“軒轅雲媛”,但願只是巧合。
阿媛掙開蓋在眼上的手掌,沖着他眨巴着眼睛,調笑道:“蕭耀庭真是心若野狼膽若家兔,若在楚安死訊傳來時便揭杆而起,許還能與楚氏……。”
話未盡便被楚晔堵住了嘴,“胡言亂語。”
阿媛掰開他的手指,忽地想起一事道:“那日在鳳儀宮遇到的穿青袍的男子,說是你哥哥。”摸了摸豎起汗毛的手臂問,“不會是楚安吧。”
死而複生?
楚晔嗔了她一口,這哪裏是他的哥哥,分明是她的,“是蕭雲煦。”
“蕭雲煦?”
楚晔點頭,将人攬進懷裏撫着她的長發道:“鎮國公蕭耀軒的義子,蕭雲煦。”
阿媛詫異擡頭問:“那他來這兒做什麽?找你替蕭耀軒與蕭九報仇?”
難怪他提起楚晔時殺氣騰騰。
“阿媛認為他這仇該報麽?”楚晔嗓子發緊。
“蕭耀軒之死固然與晔哥哥無關,可蕭九之死着實與晔哥哥脫不了幹系,你們終究是利用了她……。”
想到蕭九,阿媛對她曾與楚晔成親的事半分也嫉妒不起來,只覺得悲涼。
沃水郡一事,讓多日不見的老王爺恭王坐不住了,因為沃水郡監禦使柏煊鵬是他的親女婿。此番女婿被冤,愛女如命且從不言敗的老王爺自然要來宮中讨要說法。
老王爺起了個大早,來禦書房時,楚晔還未回來便在偏廳等候,遠遠地看見一位漂亮的錦袍少年,旁無若人地進入禦書房,于是随手喚來一名太監,指着少年問:“那是誰?”
十七打了激淩,把頭埋得低低地答:“那是皇上的小厮。”
“把他叫來。”
“是。”
不一會兒,少年便來了。
走進一看,恭王唬了一跳,太過精致漂亮了。
那少年頗為自來熟,見了他先規規矩矩行了個晚輩禮,未語先笑:“王爺安好。”
迎面不打笑臉人,這點道理恭王還是懂的,“多大啦?”
“再過幾個月便十七啦。”
人看上去倒比年齡還小些,恭王又打聽:“家裏可還有親人?”
“沒啦。”
“……”敢情還是個孤兒,這大約又是楚晔從宮外找來的。無根無基又兼年幼确實更易控制,倒是合适做個禦書房書童。恭王暗忖:這楚晔短短半年已是深谙為皇之道了。
“你平日裏在這書房都做些什麽呀?”
“打掃整理。”
“每天都幹這個不嫌煩麽?”
“在禦書房當差難道不是個個都争破頭想來的麽?”少年睜大眼睛詫異地問,那副樣子倒像是問話的人是個傻的。
“……”,好吧,恭王深吸了一口氣。他這個差事雖無官銜,但對皇上的影響力比起那些三品大員也不差什麽。
“聽說當皇上的小厮堪比三品官!”那少年誇張地伸出三個手指。
恭王愣了愣,還真是個天真的小子,這話不能公開說,心裏明白就行,嘴上卻說:“你一個小厮怎能和朝庭官員相提并論?”
“不能。”
“……”好爽快,恭王一時語滞。
那少年也不多話,只靜靜候在一邊,廳裏頓時冷場起來。
恭王呷了口茶,擡眼看見一邊有棋,便問:“可會下棋?”
“很是會些。”少年特意強調了一個很字。
恭王嘲諷地看了他一眼,小小年紀專說大話,口上說:“坐,陪本王下一局。”
“是。”少年興沖沖地擺好棋,指着黑子,道:“王爺先請。”
“不必,你一小娃娃先下。”
“不用不用。”少年頭搖得波浪鼓,後又覺得這麽說不夠自謙甚是不妥,才連聲道:“不敢不敢。”
“哼”恭王也不再跟他客氣,舉棋先下。
二人厮殺許久才分出勝負。
恭王險勝,擦了把汗,少年這個“很是會些”,還真是個“很是會”,小瞧他了。
少年拍手笑着道:“王爺棋藝堪稱天下無雙,打遍天下無敵手。”
“話不能說得如此大。”恭王嘴上謙虛,心裏卻很受用,可不是麽?活了這麽久,至今未遇敵手,管人家是真輸還是假輸,反正遇上他便是“輸”。
“時辰尚早,再一局?”
哼,這是要诳他再下呢,不上當,若不小心輸了,敗在一乳臭未幹的小子身上一世英名就此終結。恭王淡淡地道:“本王累了。”
少年出門吩咐了太監們幾句,不一會兒,宮女們端着各色糕點,魚貫而入,放了滿滿一桌。
少年指着一桌五顏六色的糕點,讨好地笑道:“王爺這是頂頂好吃的糕點,您嘗嘗,連嘗邊歇,等嘗完肚子飽了,也就不累了。”
猶不死心,恭王暗道:為保數年不敗記錄,他是決不會再下的。但糕點還是要嘗嘗的,一大早出門,早飯都沒能好好吃。
楚晔回來時,滿桌糕點已被恭王吃了個精光。人還未進屋,就聽見阿媛驚詫地道:“王爺,好肚量啊。”
“想當年,本王年輕時也騎馬打仗,那時都能吃得下半頭豬。”
“啊?王爺真是又勇猛又海量,好在像王爺這麽勇猛之人軍中少之又少。”阿媛雙手一攤又接着道,“不然珉楚的糧草怎能夠用?”
“你這臭小子……”
眼見恭王要翻臉,阿媛忙道:“不過王爺以一敵百,吃上十個人的口糧,珉楚也是賺的。”說着比劃出九個指頭,“還賺這麽多呢。”
“哼”
楚晔進屋,揚眉一挑,眼含笑意對着阿媛嗔道:“淘氣。”
這口氣,莫名讓恭王打了個冷顫。冷顫過後才回神想起自己女婿,趕緊速戰速決一語中的道:“柏煊鵬絕不是為了官位誣陷他人之徒,望皇上明察。”
“嗯,朕已派人徹查此事。”皇上口氣極淡。
唉,恭王嘆了口氣,沃水郡守沈尉乃有名的清官,為人公正廉明,所以那時他才将自己那個書呆子女婿送到沃水郡去,想讓他去混上一二年,回楚都再能升上一升。誰知這個冥頑不化的,倒告禦狀參起上司來了,還貌似搞了個烏龍。這禦使告禦狀參奏不實可要下大獄的。他希望皇上能網開一面,放他一碼,罷個官也就算了。
咬咬牙,恭王繼續說:“望皇上看在臣女婿只是糊塗并無惡意的份上,從輕發落。”
“王爺,事情還未查清呢,怎能說這樣的話。”皇上道。
“……”恭王眼睛瞥向那個相當于三品官的少年,挑了一下眉,示意他看在棋友的份上幫忙說上幾句。
阿媛脖子一縮,張嘴比着口型,“我只是個小厮。”
恭王狠狠瞪了他一眼後,眼光掃了下棋盤,又對她偷偷比劃了一個第一的手勢。阿媛了然,那意思是,讓她幫忙說說好話,他把天下第一的名號讓給她。
誰稀罕,阿媛擡了擡下巴,當人小孩诓。
楚晔看着這一老一少,撫額道:“阿媛,可是有事?”
恭王兩眼瞪得像銅鈴,目含威脅:皇上問你話呢,你要敢不乘機幫我說好話,看我怎麽收拾你。
“皇上,此案确實有待徹查,疑點甚多。”阿媛道,“首先,從沃水幾乎年年有大水,沖毀屋舍也不是第一次,而朝廷年年撥款修堤振災。一個年年發大水的地方,年年有餘款,是為怪事。
其二,沃水,在楚是為上游,在業為下游,上游年年水患,而下游卻有四五年安然無患,同樣治堤修壩,為何業多年無事,楚卻年年為患?且沃水在業河床更高,水勢雖緩但所挾泥沙卻更多,治理更難。難的無事,易的卻年年出事。所以這也是怪事。
其三,治水患這樣的大事,一個新來的禦使都能發現的問題,為何河工部卻一無所察?”
恭王驚訝道:“珉楚沒有河工部,大業國才設。”
“我記錯了嗎?”阿媛錯愕地擡頭看了看楚晔,見他獨自一人站在暗處垂目不語神色不明,等了許久才又接着道,“想來柏禦使感覺事情有蹊跷,才上殿參奏的,若是換成平常人自然會探查清楚再上奏,但柏禦使初來駕到,根本無從着手;他又是個文人,自然有不吐不快的文人風骨;更兼他有個好丈人,自然膽氣比一般人足些。”
說完看了看恭王,恭王低頭沉思不語。又看看楚晔,楚晔正看着她,目色幽深。心有惴惴,不安地問:“說錯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