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楚宮春(十四)
皇上坐在龍椅上顯然心情很不好,一壺酒自斟自飲很快去了大半。
劉順拍拍胸脯,還好,今日為了讓皇上能與妃子們歡度良宵準備的都是淡淡的薄酒。
蓁蓁院裏頭的刺尖兒姑娘顯然是深紮在皇上心口上的,皇上哪會舍得沒行禮便下手?可皇上好賴也已二十出頭了,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怎麽能忍?忍壞了怎麽辦?
當着太監的職,操着老媽子心的劉順早已看不慣敬事房王福貴的不作為的失職之舉,重新為皇上準備了綠頭牌,特別是李柳二妃放在最顯眼位置,不光是因為她們份位高,更因為他私下打聽到這兩位的牌子曾經被翻過。雖然那時雲姑娘還沒入宮,但這也充分表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皇上也是有需求的,不是麽?
不一會兒,傳信的人到了。
“李妃娘娘突患急病不能出席宴會,望皇上恕罪。”李輕雪宮中的小德子道。
“柳妃娘娘出門前突患急病不能出席宴會,望皇上恕罪。”柳如煙妃宮中的小亮子道。
接着一個個地都來道病。
劉順心裏發寒,這一個個都要做什麽?視咱們這位年輕英俊的皇上洪水猛獸麽!
獨自坐在上首的那位聽了禀奏後放下了手中酒杯,突兀地咧了咧嘴角道:“把夏明民叫來。”
夏明民站在殿中目光有些躲閃,他是做了不太好的事,但也是主子讓他聽姑娘的話的,于是她吩咐什麽便做什麽了。
其實也不是什麽要人命的大事,他也不過是按姑娘的吩咐去城外買了幾箱子鋒放在禦花園內,然後再去繡衣局在各位娘娘新衣上灑了些花粉。今日各位娘娘一道出門赴宴,不管衣衫上有沒有花粉大家混在一處免不了都被蟄了。沒什麽大毛病,在屋裏養幾天就成了。
哦,原來是傷了臉面所以才出不了席。
劉順偷瞄皇上,只見他咧着嘴又問:“姑娘為何這麽做可有告訴你?”
夏明民見主子似乎不大生氣,便道:“姑娘說,她們明明是妃嫔卻合起夥來騙她是太妃,所以才要叮她們個滿頭包,她還特意叮囑我在給送去玉秀院的衣衫上多灑些花粉。說是玉秀院那位最壞,一肚子壞水。虧她以前還好生待她。”
夏明民說完擡頭見主子笑了笑,想來這是完全不生氣了。可這主子的小老婆也太多了些,他光灑花粉便灑得手快折了,于是見主子心情頗好,少年老成的他好心出言提醒:“皇上,您這小老婆太多了,很麻煩啊。”
他們淩風閣素來只一個媳婦的,都是在刀尖上玩命的人,逃命時帶上一個媳婦已是礙手礙腳的不得了,別說這麽一大堆,完全是不把自個性命當回事啊。
“胡說。”楚晔嘴上這麽說,人已笑吟吟地起身回院了。阿媛這定是醋了,秋風送爽多日來的抑郁一掃而空。
圓月已上樹梢,銀光遍地,蓁蓁院依然靜谧。
桃樹下傻姑娘正坐在石凳上,靠着石桌一手托腮望着月亮發呆。
粉腮凝脂,明眸如水。
見到來人,眉頭皺了皺,哼了哼起身要走。
楚晔三兩步上前執着她的手,語氣略顯生硬局促,長這麽大他還從未解釋過這樣的事,“阿媛,那些人與我無幹,我都不認識她們。”說的自然是他們都明白的後宮那群人。
阿媛轉過身,臉上不是楚晔以為的高興,而是一臉的“人怎麽可以無恥到這境地”的神色。
楚晔心中一慌,說錯了什麽?
只聽見她道:“你明明讓人家侍過寝的!”還說不認識?這謊扯得有些離譜了吧?!
“沒有。”楚晔堅定擺手。
“騙人!”
“沒有。”
“楚晔你這個騙子,專門騙人!”
“阿媛,這次真沒有。”
“上次是哪次?”阿媛咄咄逼人。
“……”
“叫王福貴來,翻翻敬事房記錄便是。”過往不究,先把今天的事捋清楚了,楚晔滞了許久才想出一個力證自己清白的主意。
王福貴戰戰兢兢,那個隐藏數月的炸彈像要爆了?如何是好?現在改還來得及嗎?前路漫漫不知将會有怎樣的風雨,作好萬全準備,自救便好。
到了蓁蓁院的王福貴十分鎮定地抖着手呈上了敬事房記錄。
楚晔一翻,空空如也,一個字也沒有,一如自己的清白。随手遞給阿媛,中氣十足,“看”。
阿媛瞟了一眼點頭道:“既如此該給柳如煙按個欺君之罪。”想了想有些心軟,“殺頭便算了,趕出宮去得了。”
“嗯”楚晔。
一旁的王福貴聽得不僅手抖了,腳也開始不受控制,這柳如煙定是不甘心要狠狠鬧上一場,然後拖出他來,大家都不用死,唯死他一個。
人這一抖,現世報便到了,從懷中又抖出一本來。
阿媛手疾眼快撿起,一翻,呵呵。整冊只一條記錄,兩人!
“嘩”地一下,冊子扔進楚晔懷裏。
楚晔低頭一看,怒了。
“王福貴!這怎麽回事!”
“剛才那是下冊,這本是上冊。”王福貴定了定神頂着一頭冷汗,在皇上駭人的目光下盡量把自己撇清些:“皇上,您生辰那日不小心翻了兩張牌。”
“朕怎麽不知道?”楚晔已不敢去看阿媛的臉色,更不敢想自已在她心中成了什麽樣的貨色。先是裝不認得別人,然後又弄本假的來哄她,最後還裝不知情。鑒于以前自己在阿媛面前毀得七七八八的形象,阿媛定然不會往好處想他。
要命的是王福貴還答:“奴才支會過皇上的。”
阿媛已咯咯咯笑出聲來。許久未聞的笑聲,今晚聽來特別瘆人。
瘆得楚晔脫出而出:“清不清白你試試便知了。”
笑聲嘎然而止,臊熱的空氣在秋夜靜沒的夜晚漫延。
王福貴回到自己屋裏腿還是軟的。
劫後餘生。
雲姑娘聽了皇上這麽不要臉的話後,腳一跺紅着臉跑了,皇上忙着追上去花前月下,忘了處置他,于是他悄悄地溜了回來。
帶上兩本冊子本就是自己臨時起意,反正皇上總共就那麽一回,與其花大力冒殺頭之罪去改還不如重新做一本。
他想着兩本都放在身上,看皇上的臉色行事。誰知一進院便見皇上的未婚妻雲姑娘也在,所以便拿出了那本空白的,畢竟惹得未來皇後不高興也是罪過。
人算不如天算,那本有着烏龍記錄的掉了出來,唉,害得皇上要以身銘志,大罪過。
這廂欲以身銘志的人,一時半會兒還銘不了。
楚晔追到了屋裏被阿媛紅着臉狠狠地瞪了一眼,想到剛才自己的話頓時臊得無地自容,再也呆不下去,退了出來坐在外屋的椅上豎起耳朵聽裏頭動靜。
半天沒響動,連呼吸都是清淺的。
忍不住越過屏風向裏看去,只見她一身百蝶穿花銀紅上襦,下面一條月白色滾銀邊的襦裙,坐在桌邊低頭呆呆地望着淺杏色的月桂圓月和合如意圖的桌布,身後是明黃的帳幔。這樣熱鬧的顏色間那張略微蒼白憂郁的臉騰地讓人心中一刺。
那個明媚地如雪地晴空般無一絲陰霾阿媛終是因他之錯而找不回來了。
這一刻楚晔無比的頹然心灰。日前答應她等她的手好些了便放她出宮的承諾,同樣的在這一刻也變卦了。外面的風雨太大他不在她身邊片刻也放不了心,更怕她從此不回讓他獨自一人枯守在這裏。
也許不是今日才變卦,也許早在出口答應的那刻便後悔了。才會以治傷的借口再留她幾日。
楚晔站在屏風邊,離阿媛足隔了大半個屋子,手背在身後緊了緊道:“阿媛你已無家人可團圓,我又何償不是呢。”
阿媛擡頭,見他還是一身明黃正服,立在天青色與墨色渲染的玉石屏風邊,身後是昏黃的燈光,影影綽綽,遺世獨立,一般無二的孤獨落沒。許是沒有了以前的記憶,這數月來的日子異樣的清晰,點點滴滴都是這人的身影,或喜或悲,或欺或瞞,但無可否認若沒有他精心的照料自己也許早就不在了。不在了呀……那所有的都失了意思。
如今這一雙眼眸看着她深如幽潭,潭上風平浪靜,潭下卻暗流湧動。最後暗流向上橫溢,終是連面上的平靜都沒有了。
楚晔聲音發緊,終是說出了心中的渴求:“留在這裏陪着我可好?”。
屋裏靜得可怕,楚晔能聽見遠處的鳥叫蟲鳴、風吹樹葉莎莎聲,唯獨聽不見阿媛的聲音。
他僵立着心裏漸漸灰敗。
忽地一聲“好”。
幹脆利落只一個字。
他愣怔了許久才明白她在說“好”。
“阿媛你不會在哄我吧?”楚晔。
阿媛搖了搖垂着的腦袋。
原本不抱希望的事,突如其來地就成了自己最愛的樣子,這般幸福讓人忐忑。
為什麽?她明明為出宮籌謀了許久。楚晔雖然不願意承認,卻明白無誤地知道:自從醒來看似那一個個狡黠問題,無數次的試探不過是想要出去,要一個“自己是誰?為何會如此?”的答案。扪心自問,他會告訴她麽?楚晔思前想後:既忘了便不說了罷,說了徒增煩惱傷心。
罷了那便到此為止,只要人在他身邊便好了,楚晔上前将她擁入懷中,“既答應了便不準再偷跑了。”
“哼,我向來言而有信。”
“……”楚晔即使臉皮再厚此刻也無話可說。
“晔哥哥,你可別再欺負我了。”
胸口一片溫熱的濡濕,楚晔擁得越發緊了,心中為自己那日的話悔得要命。阿媛明明在意他的,甚至能為擋下刀子,可自己轉眼間就說那麽渾的話。
想到當時的情形心裏又十分的甘甜雀躍,再想起阿媛昏迷的剎那,心又疼得厲害。
反反複複澀澀甜甜只想把人揉捏進自己身體裏,他怎麽舍得再讓她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