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楚宮春(十五)
中秋宴的蜂蟄事件在衆妃嫔合力調查之下終是水落石出。
而皇上卻以後宮先有刺客後有蜇人蜜蜂為由,令衆人都在各自宮中好生待着,無事少出來瞎逛,免生事端。
說是為了衆人的安全實際上便是把人給禁足了。
衆人自然是不滿的。明明是苦主,最後倒成了受罰的一方。
好在皇上還沒不準家人來探望。
蜂蟄的次日李輕雪的母親火急火燎地來。
“母親。她欺人太甚了!”李輕雪怒道,她只在下颌處被蟄了下,并不算嚴重,敷了藥已差不多消腫了,“如此善妒不容人,竟然放蜂蟄人讓人參不了家宴。”
皇上以一年孝期為由從不來後宮。自從進宮到如今她也只在生辰宴上見過聖顏一回。原以為中秋家宴能在禦前露臉,想不到剛出門臉便毀了。好在毀的還不她一張,聽聞後來皇上一人在殿裏獨坐片刻後便走了。
李輕雪一陣恐慌,蜂蟄案只稍一查便查出了,偏皇上對罪魁禍首片字不提,甚至連她身邊的人侍衛也不動分毫反而責怪妃嫔沒有安安份份呆在屋裏。那人分明是借此向她示威!
“那又如何,在這宮裏你便得忍着!她針對的不是你一人更得忍!忍到別人不能忍出頭針對她的那一天!”李夫人痛聲道,“當初讓你早早定親,你挑三撿四,嫌棄這個嫌棄那個,如今到好,被家裏兩個官迷心竅的送進宮來,知道委屈了?晚了!!”
“母親……嗚嗚嗚嗚……她不過是個來歷不明的野丫頭,憑什麽……嗚嗚……”
“就憑她是皇上親口認下的未婚妻,是他的青梅竹馬!”李夫人冷笑道,“又是個青梅,咱家裏不是也有個麽,心不是都一樣地偏到天邊了?差不多的年齡,把你送了進來,讓那個賤蹄子在家當大小姐找好夫婿,哼,作她的春秋大夢!”
“母親,皇上會像爹一樣偏心麽?”
“輕雪。”李夫人替她擦幹眼淚,“別想什麽心不心的了,入了宮,以後便守着你的份位尊榮過日子,以後再有個皇兒,便可以了,別肖想太多。”
“母親……”
“你是李家的嫡女,在這宮裏,你的家世最出色,如今又是掌管宮務的一等妃,是這後宮的第一人。宮裏無人敢小瞧你,即使将來有了皇後,她家世也必定不如你,無論是皇上與她都會敬你三分。”李夫人嘆了口氣道,“前日你讓小德子同小意子一道去禦前告雲姑娘的狀,告她不懂禮數宮規無故傷人。你以為打的是雲姑娘的臉面,可你實際打的卻是皇上的臉面。她可是皇上當着朝臣們親口認下的從小長在一處的未婚妻!說她不知禮數,那不就是在說身為師兄的皇上沒有教導好她麽?如今皇上将你們拘在宮裏不過是小懲大誡想讓你們敬重他這個未來妻子而已。”
李夫人撫着李輕雪的脊背道:“在這裏可再不能像在家一樣了,別作意氣之争。還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你得多長長心眼。”
李輕雪靠着她道:“母親是說,雲姑娘還會害再女兒?”
“雲姑娘只是嬌橫的丫頭,母親倒覺得她出了氣,不會再單獨找你麻煩。再者她孤身一人無兵無卒,出了事後皇上定然會把她看緊應該掀不出什麽風浪來。母親擔心的是柳、吳之流。尤其是那個柳如煙。”
“柳妹妹待我尚可。”雖不如以前在宮外的感情好,但在這宮裏也算是親近之人。
李夫人戳着她腦袋,“就沖你這句話,我就千萬個不放心。”
“母親有什麽可不放心的。”李輕雪不服氣。
“你看看你,人家三句好話,便被哄了去。為娘的告訴你……”李夫人無奈地道,“那柳丫頭,看上去天真其實城府極深。”
李輕雪不解,李夫人很不屑地道:“柳家教養出來的專門入宮争寵丫頭,會天真到哪兒去?”
“我怎麽不知道?”
“你從小到大除了與人比首飾衣服,你還知道什麽!”李夫人恨鐵不成鋼,真想把自己的人生哲學一股惱兒全塞進她腦子裏。
“你看看,柳如夢,柳如花兩個丫頭,同是一個娘胎出來的,這兩個丫頭從來不求什麽琴棋書畫,歌舞技藝樣樣精通,只學了家中庶務與禮儀,早早地便許了好人家。你不覺得奇怪麽?”
“我一直以為是柳如煙得寵,才與其它姐妹不同些。”
“蠢,以後多動動腦子,哪個親娘會把女兒當妾來撫養,這分明……”
“娘!”李輕雪哭了,“女兒如今也是妾。”
“是娘不好,說錯話了。”李夫人心疼地摟着她,“娘的輕雪最好的丫頭。”
柳如煙的傷勢是衆人中最重的一個,臉上手上被蟄了好幾口,至今還腫着,她蒙了塊紗布。
屋裏靜悄悄的,所有人都被打發出去了,她手裏拿着一張寫滿字的紙片低頭看了一遍又遍。
深情款款,是讓她出宮與他相聚,他甚至表示要求到禦前讓皇上将她賜給他。
賜給別人啊,是的呢。自己說得好聽是個妃其實也就是個妾,不就是可随意扔給別的男人的麽?
忽地想起那日。
她還和阿媛交好,兩人時常在一起。那日在宮中書房,風雲陡變竟要下起雨來。
她領着宮人趁着雨點還未落下先行一步離去。
阿媛的蓁蓁院離書房較遠,怕是趕不及,便索性等雨下完了再走。
不過走了幾步,雨便極快地下來了,無奈柳如煙只好躲入湖邊的亭子。
驟雨中,一人撐着傘信步而來,金線滾邊的玄色暗紋常服,金邊墨玉冠,烏發濃眉,黑眸冷凝,隐隐龍威令人不敢親近。
那人走至書房門口,阿媛已迎了出來,兩人相對他揚眉笑了笑,那一笑眉眼間的冷肅之色倏然盡去,如破雲而出的月間清輝令人再難忘卻。
他将傘往阿媛那邊移了移,拉起她的手兩人同行。
雨越發地大了,伴着急風,便是他手上的大傘也不能同時為兩人擋住這急風驟雨。
只見他低頭對身邊的姑娘低語了幾句後,便一手攬住她的腰腳尖一點向湖中掠去。象只飛燕掠過湖面只在小船、碧荷之間留下點點漣漪,片刻間兩人已穩穩落在對岸。
別人稀松平常的事在她心裏卻已妒得發瘋。那濤天的權勢加上旖旎的深情誰不想要?
紙片在手中擰成團最後成一推碎屑。
七二十,柳如煙怎麽可能忘得了那是什麽日子!她注定不會是他的,最後能留下的定然會是自己。
柳夫人進門時,柳如煙立在窗口出神。
柳夫人環視四周皺眉不悅道:“怎麽屋裏就你一人,伺候的人呢?”
“都出去各忙各的了。”柳如煙答。
“一個失了勢的妃子誰還耐煩伺候你!你知不知道皇上已要你出宮?”
見柳如煙驚訝,柳夫人接着道:“今兒一大早劉公公便在早朝後叫住你父親,說你染了惡疾需出宮休養,讓柳家盡早把人接走。”她說話像點了炮仗又急又快,“你看看你進宮大半年連皇上的衣袖都沒摸到半片,柳家養你有什麽用!”
柳如煙聽了定了定心神,道:“求母親與父親說說,讓他去請恭王出面為女兒說上幾向好話罷,女兒若真被逐出宮顏面何存!便是家中的兩位妹妹臉上也不好看。”
柳夫人今日之行也就是來看看出宮之事還有沒有寰轉的餘地,一個女兒被放出宮不管什麽原因都是于柳家不利的,雖然兩個小女兒已定了人家,畢竟還沒成親,她不允許任何影響她們的事發生,尤其是眼前這位惹出的麻煩。
“好,你父親那裏我自會去說。”柳夫人應下後又道,“解鈴還需系鈴人,你自己總要出把力,去求一求雲姑娘。”
柳如煙摸了想自己的臉,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可縱使這樣也沒有人問候一聲。
柳如煙頂着日頭已跪在乾元宮門口一個時辰了。
阿媛冷冷地看着她,嗤道:“你這一跪不論我應不應你,都會成為一個狠毒的妒婦,當真是好一條苦肉記。”
秋日的陽光雖不如夏日灼熱直直地打在身上一個時辰卻也很不好受。柳如煙傷痛未愈,紅腫地方越發的猙獰,嘴唇幹裂,一頭的汗不知是曬的還是痛的,搖頭遞上一張悔過書。
上面字字句句寫明是她自己目中無人,企圖挑起雲姑娘與皇上之間的不睦,故意在衆人面前挑起事端,引得雲姑娘發怒失态。後又把蜂蟄之事嫁禍與雲姑娘,其實都是她一人所為,為了掩蓋還故意讓自己受傷。
柳如煙聲音幹啞難聽:“如煙不是真的想要欺騙姑娘,剛開始以為自己聽錯了,後來看到姑娘與皇上感情甚篤便怕坦白了後,姑娘一怒之下告訴皇上,屆時皇上處罰如煙。”
一張責任全攬的悔過書加上一番情真意切的言語,倒真是難為她想得這麽周全。
“誰稀罕!”阿媛不屑。
“姑娘自然是不稀罕的,可有了這個皇上便不用那麽為難了,發生那麽多事後,總要對後宮、朝臣們有所交待,這個畢竟可堵悠悠衆口。”柳如煙道。
“嗤……”
“如煙求姑娘能在皇上替如煙說上幾句好話,讓如煙能留在宮中。”
“宮裏有什麽好的,你家中有親人,與他們團聚豈不大大好過一人困死在這兒!”
柳如煙痛哭道:“正因為家中有親人,我不能出去拖累他們。父親官職不高,朝中多的是踩低拜高之人,如煙一旦出去,定會讓父親在同僚面前分外難堪。再者家中兩位姐妹還未出嫁,也怕連累她們被婆家看輕。”
阿媛聽了默了默,将手上的悔過書撕成兩段,留了挑起事端的前半張,後半張揉成碎片扔了,哼道:“你先回去吧,以要再起什麽壞心眼,新帳舊帳一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