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計劃

在章合府裏呆了兩日,等傷口不再溢血,我便讓容六找來擔架擡我回宮了。

按說我身為下大夫,本應有自己的府邸,但沒有喻旨,我仍舊只能呆在禁軍營。

但我一進宮,還是讓人先把我擡去了皇帝所在的昭陽殿。

他遠遠的就急奔過來了,站在擔架前蒼白着一張臉,眼圈裏拉滿了血絲。受傷更重的是我,但看起來更憔悴的是他。他屈膝伸手将我抱起來,手臂收得很緊。

他小心将我放在榻上,随後,像是半年前一樣蹲在床前,趴在床沿,緊緊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

【你受傷了。是我的錯嗎?為什麽你又被他帶走了?你會離開我嗎?】

我從他眼裏看見很多很多的話,很多很多情緒,但他不說,我也不問。

他從我眼裏,又看見了什麽呢?

我回來了,妫冴聽我的勸又去上朝了,只是我有傷在身不能動彈,陪他去聽政的便只有容六。我讓他将每日的朝政複述給我聽,他雖不太情願,但認真去做了。他記憶力強大,朝臣們的話每一句都能完整準确地複述出來。

“……接下來王牧之又上奏說:‘臣愚見,管大夫之言,臣不能茍同。誠然去年國運多舛,奸佞小人擾我民生,今年開春,西北便有凍害,民心不穩,然而,臣以為不宜馬上開倉放糧。誠然,這樣做可以安撫人心,然而,我大姜剛剛歷經戰事,兵困馬乏,此時若有肖小之輩有之心觊觎,陡然出兵,而我方若無充足後備糧草,屆時該如何應對?兩軍交戰,糧草先行,這道理,管大夫莫不是忘記了?’”

“這事章合怎麽說。”

“他說:‘二位大人言之有理。綜合二者,章合之意,其一,削減今夏的賦稅,削減多少視當地災情情況而定。其二,各地免費發放耐旱糧種,以促收成。”

“你覺得他這樣做對嗎?”

“……對。”

“他對在何處?”

妫冴皺緊眉頭,組織着語言:“……糧食很重要,百姓也很重要。”

我忍不住摸摸他的頭,道:“你說的對。兵防之事,無論何時都不能懈怠,尤其今時國情微妙,內憂雖解,外患無窮,因此,無論如何也要保證兵力。王牧之雖狂放,但有一句話說到了點子上:兩軍交戰,後勤補給是最重要的。管居長所言也不錯,百姓是國之根本,連年天災人禍,百姓衣食不保,而開國伊始,安撫人心是含糊不得的,須知民生不穩固,則民心不穩固,然則國家不穩固。因此,章合綜合二者,既不耗費庫存軍糧,且削減賦稅分發糧種,得以安撫人心。”

我微笑說:“之前的書看到哪兒了?”

“……已經看完了。”

我拿出一本書,遞給他:“那抽空把這本看一看吧,這本相對之前的書要晦澀高深一些,不懂得地方便問我。”

他接了過去。看得出來,他喜歡看書,他天資聰穎,過目不忘,這半年來,我從最基礎的識字教起,他悟性高,掌握得飛快,到如今,已經能夠看懂稍有難度的論法,且對于朝政,其實他對時政很敏感,往往能一眼便能看穿核心,就算一時不解,也是一點就通。我終于能體會到當初教習皇子的老太傅說的那句話:“此子有大德,假以時日,終成大器。”

打破沉默的是走進來的容六——這十天來,我都是在昭陽殿養傷,妫冴命人在寝宮一角置了一張床榻,供我養傷。容六走近我,壓抑着興奮輕聲說:“虞姐姐醒了。”

等到夜深,我們繞開巡宮的侍衛悄悄潛入昭陽殿地底的密室。這個密室耗費我半年時間建成,簡陋但足夠隐蔽。

宦虞躺在密室角落的石床上,微弱的燭火下可以看見她的臉色尚且有些病弱,她見我們進來,沖我們微微點了點頭。

我先給她把了脈,假死藥效力其實只有半個時辰,但這藥剛猛,會有持續十數天失去意識的副作用,十餘天來除了容六每日喂下的定食丸以保證最低糖分與水分補充,保持最基本的生命體征,便未曾再進食的她脈相很虛弱。喂下一碗稀粥過後,她才些微有些力氣。

當時容六抱着假死過去的宦虞離開,但在離宮途中便被攔住了,章合的人仔細檢查過“屍身”,确認已經斷氣,章合的人沒讓容六帶走已“死”的宦虞,而是當即選址挖坑,強行将宦虞直接埋在郊外。若不是容六堅持,恐怕那些人連口棺材都不會給,直接埋人了。到了第二天,看守着的人終于走了,容六才悄悄的将宦虞挖出來。若是再晚上一步,棺材裏的空氣就不夠用了(服下假死藥之後半個時辰便會恢複呼吸)。

我看着虛弱的她只能在心中不住的感激與致歉。

時間不多,即便宦虞剛剛從鬼門關逃出來,我也得盡快地将計劃進行下去。

我将易容之術悉數教予她,并給她制了一張人皮面具。

一月之後,從各地選調而來的宮女太監們進宮,易容了的宦虞混在近百位宮女中,被調入司膳坊。

一年後,做事勤懇而備受提拔的宦虞負責采購之職。借由可堂皇出宮的宦虞之便,我們的部署開始一步步在宮外落實。

轉眼夏至,午間蟬鳴不止,擾人清靜,左右睡不安生,妫冴與我便擺了棋局,大殺四方。落子間二人無語,呼吸相聞,棋盤上卻是大起大落,步步為營,眼見着黑子已是楚歌四面,回天乏術,卻忽得一子落地,驚得四座皆奇,原是這一子帶出了從一開始就埋好的伏筆,潛伏在四處毫不起眼,這一子落定,一條“大龍”隐見其形,白子再想圍追堵截,卻已是捉襟見肘,顧不了全盤,只能束手就擒了。

思量許久,我不舍地放下棋子,認輸道:“我輸了。”

勝者彎着眼睛,不無歡喜道:“第四十二盤勝局。新記錄。”

我彎起嘴角,道:“恭喜恭喜。別忘了你還有八十八敗的記錄等你刷新呢。”

妫冴志得意滿,眉飛色舞:“一月之內,我定能反敗為勝!”

“那我便恭候了。”

容六老早不耐煩了,見我們收了官便嚷嚷着別玩兒了別玩兒了,我輸主子七十八局輸阿九姐百來局都懶得去數了,你們當着我的面兒計較輸贏有意思嗎?!都歇了歇了吃飯!主子你不是說最近又陰虛上火了嗎,這道懷山煨土雞,還有這個甲魚懷牛膝湯,都是敗火的!

妫冴身子底弱,近來中了暑氣,我為他搭脈,查出是他陽氣過盛之故,為他抓了些藥敗火,略略起了效用。再過幾天,他又有陽虛之象,我慌忙酌量進補。再過不久,陰陽再度不調。我仔仔細細盤查過妫冴的飲食、裝服、書籍甚至寝具,昭陽殿內內外外我搜查過十數遍,未曾發現有異。妫冴陰陽不和的症狀一直反複,耗得他五內虛弱,精神不振。

遍尋不着病根,只能拿藥膳好生将養着。

餐食一上桌子,不光容六眼睛發光,就是妫冴和我都精神了。司膳坊的料理自然是人間珍品,但難得的是今天一道糯米香糕白白嫩嫩惹人喜愛。

待侍婢們退下,容六迫不及待掰開那些顆小糕點,一邊喜滋滋的說,“快一個月沒見着這東西了,我還以為虞姐姐怎麽了呢!”

掰了幾個終于挖到了東西,容六迫不及待地拆開紙條來看,掃了一眼表情千變萬化的,然後迅速把它扔進香爐裏燒成灰。

“怎麽說?”我問。

“虞姐姐說人已經安插進去了,是老大人幫的忙。老大人說現在朝廷裏能用的人,還有一個王牧之。”

“王牧之?”這人倒是有才幹,官階雖小,但是野心很大。在朝堂上也總是與人針鋒相對。我搖搖頭,他太過打眼了。我們的事得悄悄的暗地裏進行。

“他太會出風頭了。”妫冴皺着眉說。

我點點頭,忽然腦中靈光一閃,脫口而出:“不對,可以用。”

妫冴擡眼看我,我笑道:“他确實會出風頭,但也就是因為他愛出風頭,所以,有些話,他講出來,倒是不會奇怪。”

“什麽話?”

“胡話。”

妫冴看着我。

我笑着寬慰他:“既然顧老大人說是可以用,那便是他老人家放心得過的人,這兩年,章合把從前那一批臣子幾乎全給換了,老大人的人脈也都損失了,這個王牧之不是章合的人,對我們而言就很難得了。我們的人半年來見縫插針地往各大部門機構裏鑽,可還是太少了,能用的人太少了,多一個也是好的。王牧之是個人才,人才最缺什麽?機遇。章合要提拔擡舉的人太多了,也有太多的人看不過王牧之,權衡利弊,章合必定不會立刻重用王牧之,所以,這個機遇,我們給他,他便會感恩戴德。”

“可我們能給他什麽機遇?你我都沒有實權。”

“機遇這種東西,不必要有實權才能給的。”

妫冴還有不解,但是他也不再問下去。我笑着為他盛了一碗湯。

我讓容六把一張紙條悄悄給了宦虞,讓宦虞想辦法給王牧之遞個話。

四天後收到了王牧之的回信,紙條上只有一句話:若得償我願,許你三個條件。

容六興奮地說:“果然這人想出頭想瘋了,這麽快就答應了!”

“王牧之是聰明人,他必是知道了什麽內情,才會這麽爽快的答應了。”

王牧之要的不多,也許一句話就能讓他如願,但這一句話,該由誰說,怎麽說出來,在何處說出來,卻是大有文章可做。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劇情發展會加速度沖刺,不要問作者為什麽,作者只是想要在自己還有空閑的時候盡快完結掉這個坑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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