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8 章 兩百六十九章:(1)

魚王立在地上,妖瞳望向了窗外的天空。

雲如火燒,本該只出現在西邊天空的濃郁黃昏蔓延了過來。

那個方向……

魚王眯起了眼睛,從窗戶中直接竄了出去。

寧小齡快步跟上。

她也向着天空中望去。

空中的火光有些渾濁,看上去就像是塗抹着的,變質的胭脂。

大地晃動着,山石滾落,木堂搖晃,幽月湖中湖魚躍動。

其餘堂中,也有許許多多的弟子也跑了出來,驚恐地望着天空中發生的異象。

魚王嗖得一下蹿上了一課大樹。

它望向遠方,妖瞳愈發凝重。

凡有大事降臨之時,天必生異象,而且這個異象……它見多識廣,知道這預示着怎樣的未知的恐怖,它很惶恐,不知道這種黃昏籠罩下的恐怖究竟指向哪裏。

寧小齡心中翻滾起了強烈的,不詳的預感。

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直接打開了祝定送給她的錦囊。

與此同時,黃昏之中,一道天火筆直墜落,它像是神靈投擲的長槍,在火光燃起的最初便鎖定了寧小齡。

“喵嗷!”魚王也察覺到了不對,毛發根根炸起。

天罰!這是天罰!

天罰指向的是寧小齡……她究竟做了什麽違逆上蒼之事?

魚王顧不得思考,此刻它沒有境界,也無法替寧小齡解圍。

天罰之劍砸落。

寧小齡的頭頂上,火光遇到了阻礙,向着四面八方炸開。

頭發雪白的老人立在上空,他伸出了手,幽冥靈力結成了一道深厚的防禦。天罰的火焰在防禦上撞碎。

防禦的領域同樣四分五裂。

瞬間爆發的沖擊力将老人壓回了地面,轟然的撞響聲,地面出現了一個深坑,煙塵四起。

寧小齡立在原地,看着老人長袍的背影,驚魂未定。

若非祝定給了她這個錦囊,以她自己的境界,恐怕已被瞬殺了……

“多……多謝師叔。”寧小齡呆滞了一會兒,行禮答謝。

祝定哪怕是紫庭境巅峰的高手,在抵擋了這一擊後,依舊有無數枯槁的白發折斷飄落。

他轉過頭,看上去有些狼狽。

“究竟是怎麽回事?你還隐瞞了什麽?”祝定神色嚴肅道。

……

這一記突如其來的天罰過後,地動倒是提前終止了,天空中的異象卻沒有散去。

“羽蛇在臨死之前給我講了一個有關天藏和冥君的秘密,但說出神明隐秘的,無論是告密者還是聽到的都會遭受大難……小齡,小齡不敢說。”寧小齡輕輕搖頭。

祝定問道:“是有關什麽的秘密?”

寧小齡想了想,道:“算是神明之間的恩怨吧。”

祝定颔首,道:“此事應與我們無關,過了這次劫應該就沒事了,你若還隐瞞了什麽,千萬要告訴我,免得鑄成大錯。”

寧小齡用力點頭。

她回憶了一會兒,立刻想起了藥王對自己說的那句話:“對了,我還見到藥王了!”

祝定并不奇怪,因為藥王看守着一件靈物,藥王杵。

寧小齡道:“藥王對我說了句話。”

“什麽?”

這并非疑問,而是吃驚。祝定道:“藥王對你說話了。”

寧小齡微怔,不明白為何祝定的反應這麽大,她說道:“是的,藥王對我說‘皇不在殿,小心’。”

祝定正色道:“你可知道……所有的冥将都是啞巴,他們只對冥君,或者有冥君特質的人開口。”

寧小齡也很吃驚:“那我……我算什麽呀?”

祝定看着這個小姑娘,道:“你身上藏着的秘密你自己都不知道嗎?”

寧小齡搖頭。

祝定沒有追問,他自語了一遍‘皇不在殿’,思索着它的含義,卻也找不到思路。

“皇……古靈宗有沒有誰的身份是皇呀。”寧小齡問道。

“皇?聽上去是個女子,但古靈宗從未有女子自稱為皇啊。”祝定嘆氣道:“就算有,也應該是陳麻爛谷的往事了……容我仔細想想。”

寧小齡不敢打擾,她擡着頭,擔憂地看着天色。

很快,外面的消息便火速地傳入了古靈宗。

異象的源頭找到了,是無運之海海底的大火山噴發,應發了海嘯和沖天的紅光。

此刻,中土西南處的大地上,許許多多的人都望向了天空。

……

……

劍過十三關。

十三關之後是一片著名的刀山。

兩旁的黑崖上塞滿了白雪,一串串地披挂在岩壁上,旁逸斜出的怪石像是突兀的尖刀巨斧,一柄柄地刺向四周的雪,下方,烏青色的石壁之間,卷雪的長河向着遠處蜿蜒而去,最終彙入奔騰不息的廣沙江中。

如果遠離了争端的中心,還會遇到争端麽?

這是寧長久當時的疑問。

終于,疑問在這一刻應驗了。

他們在禦劍飛過一片連綿的刀山群時,天空中亮起了橘紅色的光。

黃昏提前到來。

“這是……着火了?”邱月用手遮着腦袋,擡起頭望向了天空,目光中充滿了好奇。

寧長久腦海中最初閃過的,是某一種名為“黃昏”的權柄,這種權柄在不可觀中的禁書裏有記載,能力不明。

陸嫁嫁也望向了天空。

空中浮游的雲像是燒了起來,一朵接着一朵。

他們向着光線照來的方向望去。

“那裏是……”陸嫁嫁足尖點于劍尖上,目光望向了遠方。

“洛書樓!”他與陸嫁嫁一齊做出了判斷。

接着,寧長久神色一凜,他一把抓住了陸嫁嫁的手,将她拉到了身邊,陸嫁嫁撞入他的懷中,不解道:“怎麽了……”

邱月看到這一幕,捂住了眼睛,手指眯開一條縫,偷看着他們。

寧長久沉聲道:“有人。”

話音未落,天空中的黃昏忽然黯淡。

前所未有的劍意以比聲音更快數倍的速度沖來。

寂靜無聲的黃昏裏,更明亮的火光以吞噬蒼穹的姿勢奪去了一切色彩。

鎮仙之劍距離他們還很遠。

但陸嫁嫁遙遙地察覺到了劍意,她想以劍靈同體将所有的劍意同化,但她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做到,那柄百裏之外而來的劍速度太快太快,識海根本無法将它鎖定。

恐懼的火種炸入心湖。

瞳孔中,焰火轉瞬便來。

鎮仙之劍打擊的領域足以覆蓋整片刀山,這瞬息的時間裏,以紫庭境的修為根本不可能逃離。

黃昏與死亡一同降臨。

陸嫁嫁做不出反應,她只看到,身邊的少年不知何時松開了手,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她檀口微張,話語聲便吞沒在了劍光裏。

這是令人絕望的打擊。

是幾乎所有紫庭境都不可能逃過的打擊,留給他們的結局唯有神魂俱滅。

鎮仙之劍在淹沒他們之後砸到了山谷裏。

爆炸便急劇擴散。

無數的光點瞬間懸浮半空,明亮到足以讓人目盲的火光推着巨量的煙塵沖上了層霄,爆炸的中心,有明亮的火柱沖了上來,開成了一朵盛大的,高過了周圍所有高山的蘑菇狀雲朵。

環狀的氣浪裹着星火塵埃向外高速擴散,無形的氣浪像是最銳不可當的刀刃,将所有觸及到的一切,無論是崖石、樹木、青銅神像乃至烏青色的山道……一切在觸及氣浪之後便瞬間崩碎,一同被氣浪裹挾着向外推撞。

巨大的蘑菇狀雲朵還在膨脹,爆炸聲吞噬天地,周圍的刀山被盡數夷為了平地。

赤紅色的火光遠比黃昏更加奪目,

距離刀山極遠的村鎮都感受到了大地的震動。

他們遠遠望去,只看見火光沖天,狂風撲面。

這是一場猝不及防的精準打擊。

洛書樓以及其他三座神樓,在頂尖實力上是僅次于劍閣的存在,而劍閣之所以強,是因為劍聖太過無敵,論及底蘊,四座神樓不遑多讓。

他們是神國之下最強大的勢力,凡人如何能逃過他們的打擊?

而因為事關重大,褚先生破例啓動了鎮仙之劍,永絕後患。

爆炸的邊緣處,四位捧劍者從各個方向而來。

他們馭劍而行,在幾輪氣浪都結束之後,馭劍停在了廢墟東南西北的正方向。

這場突如其來的爆炸已經結束。

雲朵散去,煙塵騰空,浩蕩遮蔽。

星火的光跡還在廢墟中閃爍着,像是古龍的噴吐龍息。

四位捧劍着披着神袍,神色平靜地望向了廢墟的中央,像是在悼亡死者。

廢墟的中央,原本珍貴華美的鎮仙之劍已經失去了光澤,成了一柄埋在深坑中的廢銅爛鐵。

中間沒有一個人。

那對道侶和那個小姑娘應是在爆炸的高溫裏屍骨無存了……

捧劍者前往爆炸的中央勘察。

褚先生看着海河盤,神色如常。

這場打擊與預想中的一模一樣,不會出現任何的意外。

鎮仙之劍依舊這般恐怖……唉,這等仙力與人力的巅峰造化,每每看到都不由讓人慨嘆。

先前沒有殺掉那個神秘女子,只是因為她身上背負的權柄太多強大。

這對道侶除非也擁有那個神秘女子般的權柄,否則絕對沒有任何逃生的可能性。

但權柄這樣的東西,怎麽可能複刻呢?

褚先生靜坐了一會兒。

他即将合上海河盤時,手忽然僵在了半空。

事情的發展再次出乎了他的預料……

海河盤上忽然出現了一個光點!

那個光點距離爆炸的中心并不遠,很微弱,卻那麽地刺眼。

他們……不,他竟然還活着!

“怎麽……怎麽可能?!”褚先生臉色發白,嘴唇微顫,話語聲斷續。

旁邊的侍者第一次看到褚先生露出這樣的神情,連忙詢問道:“先生怎麽了?”

褚先生霍然起身,厲聲道:“拿古猿劍,開追仙臺!”

侍者知道事關重大,沒有猶豫,領命而去。

在代表寧長久的光點重新出現在海河盤的那刻,褚先生便知道,那些捧劍者也殺不了他。

他必須親自動手,盡早鏟除後患。

……

寧長久烏黑的長發間還冒着煙,他的長發像是被吸去了大部分的水分,幹燥的末端微微發卷。

他的寒毛在一瞬間被燒盡,白衣也大面積地變成了黑色,用手輕輕揉搓就能碰下許多的黑色的粉末。

所幸沒有太大實質的傷害,只是身體內部 ,灼燙感還在撕裂作痛。

寧長久捂着自己的胸口,用隐息術匿着氣息,遠離了原本的路線,向着一片堪輿圖上深山老林的方向行進而去。

他幾乎确定這場截殺來自洛書樓,他雖然不知道他們的目的,但是這一劍的威力讓他感到後怕,以現在的身體狀況,他不認為自己可以逃掉第二次……

當然,鎮仙之劍何其珍貴,也不會在一個紫庭境修道者的身上用兩次。

在長時間的遁逃之後,高大的、連綿的樹冠出現在了前方。

寧長久再次停下了腳步。

他望向了一塊巨石的方向。

瞳孔駭然一縮。

先前還光禿禿的石頭上,赫然出現了一個帶劍而立的男子。

“褚先生?”寧長久認出了他的身份。

他是先前龍母宴的魁首之一。

褚先生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他手中的古猿巨劍沒有鞘,鋒芒自露。

“你是洛書樓的人?”寧長久問道。

褚先生看着這個披頭散發,還帶着淡淡的火焰之息的少年,嘆了口氣。

在半柱香的時間內,他開啓了追仙陣,帶上了古猿劍,相隔千裏,轉瞬追來,看似潇灑,代價卻是很大。

“寧公子,先前海國宴時曾有一面之緣,你那位道侶還敗了赫赫有名的柳合,你們這神仙眷侶令多少人神往……”褚先生的笑容帶着淡淡的譏諷:“我雖不知道你是怎麽逃過鎮仙之劍的,但想來你的手段只夠一個人出逃,呵,大難臨頭各自飛,所謂神仙眷侶不過如此啊。”

寧長久立在烏青色的山道上,獨自一人,看着很是落寞。

黑色的煙氣騰在他的臉龐上,将他慘白的臉色照得凄涼,那雙清澈的眼眸也那麽空洞,似是落不進一滴雨。

褚先生感受着他的情态,心情終于好了些。

他笑了起來:“現在裝什麽悔恨呢?先前生死一線之際,你已經選擇了自己逃命,這是你心裏的鬼……在死亡之前還能看一眼自己的本心,你應該知足才對了。”

“你們動的手?”寧長久擡起頭,咬牙切齒道。

褚先生道:“明知故問……先前你心中的鬼是自私,此刻便是懦弱了。”

寧長久垂下眼睛,他看上去很是虛弱。

大難不死之後,孑然一身,沒有後福。

寧長久插翅難逃。

褚先生盯着他,在寧長久心緒最消沉之際,褚先生的身影消失在了怪石上。

周圍參天大樹盡數炸開。

劍帶着重重黑夜壓來。

寧長久擡起頭時,一頭巨大的猿猴占據了他的視線。

那是古猿劍的劍妖。

古猿掄着巨大的拳頭向着寧長久砸落。

轟隆!

整座峽谷都開始震蕩。

褚先生設下了重重的黑夜禁制将寧長久攝入其中,禁制之中劍的領域同時展開。

這個領域只有四方,上面則被巨猿龐大的身軀占據了。

寧長久的身影愈發孤獨。

“為什麽要殺我?”寧長久在飛濺的碎石中避開了身子,同時持劍一躍,斬向了褚先生。

褚先生的身影幽靈般閃現,與他對空而擊,劍刃與劍刃猛地碰擊,火光生滅,照亮了寧長久滿是仇恨的瞳孔。

若是可以,褚先生想要再多欣賞一會兒這雙瞳孔,從中彌補出鎮仙之劍落空的遺憾。

褚先生沒有回答,只是淡淡道:“妻子與女兒死去,你孤獨一人,與其茍活于世不如我送你一程吧。”

寧長久被他一劍震得不停後退,後背猛地撞上了刀子似的山石,劍域像是一個個帶刀而立的無常,向着中間飛速地收攏。

褚先生的身影無跡可尋,他幾乎是瞬移而來的。

鋪開的黑夜遮蔽了這片山谷的黃昏。

黑夜中似是懸挂着無數嗜血的蝙蝠,而每一只都有可能是他。

寧長久無暇多想,憑借着直覺斬出了一道劍。

雪亮的弧光才一亮起,便被黑暗轉瞬吞沒。

褚先生的劍與古猿劍妖的拳頭壓迫而來。

這并不是一場勢均力敵的較量,在短兵相接之後,寧長久所有施展出來的劍招都被褚先生盡數抓死,褚先生追擊的鋒芒咬住了他招式最脆弱的點,撞出縫隙之後直逼要害,不給絲毫喘息機會。

古猿的拳頭更像是開山的巨錘,将他的護體靈力一記記地撞碎,寧長久疲于抵擋,招架已是用盡全力,根本沒有反擊的餘地。

僅僅三十餘招,寧長久的劍便被震斷,胸口也挨了古猿的一記重擊,肋骨斷裂聲炸起,古猿的拳頭将他的身影襯得渺小,他身影像是一個投擲出的鐵球,連撞了數個巨石才停了下來。

後背鮮血淋漓。

“僅此而已?”褚先生看着深深陷入牆體,口吐鮮血,疲于應付劍域攻擊的少年,有些失望。

他原本以為棋道魁首應是布局很深,有許多應變和出乎意料的手段,但如今看來,這個少年不僅虛僞,一身修為也只能算是平平無奇。

或許是逃出鎮仙之劍費了他太多力氣吧……

原本還指望着利用這場戰鬥加深對于天地的感悟,一舉邁入五道……到時候他便可以獲得一部分永夜的權柄,然後入主洛書第六樓,成為洛書樓的第四位五道境大修士。

如今看來是無望了……

那就盡快了結吧。

古猿的長嘯聲震動山谷。

褚先生立在原地,人,劍,猿,三者共同被黑夜吞沒,于此時此刻凝為一體。

他晉入了一種玄妙的狀态。

肅殺之意與此同時鋪開,這片黑夜領域的顏色更加深了幾分。

那幾乎是絕對的漆黑,沒有任何的光可以撕開。

褚先生的劍域鎖住了寧長久的所在。

“龍母娘娘出賣了你,她将你與亡妻的提問都告知了我,唉,你萬不該詢問有關于洛書樓神明的問題,這是唯一的底線和禁忌。”褚先生打算讓他死得明白一些。

黑暗包裹着他的身體,古猿巨劍潛藏于黑夜,刺向了寧長久的所在。

這是他的全力一擊。

他內心雖輕視這個少年,但在真正出劍之時絕不會托大,這也是每一個能走到高處的修行者必備的素養。

死神地劍鋒刺入了他的血肉,永恒的黑夜将要賜他以長眠。

寧長久擡起頭,目光死死地盯着他。

褚先生覺得有些奇怪……這等黑暗中,他不應該看到對方的眼睛的……

但他看到了,真真切切地看到了。

那是一對發着金光的瞳孔。

居然有光芒撕破了黑暗!

巨猿的拳頭也未落下,一個金色的、高大的殘甲巨像對着上空砸出了拳頭,撼住了古猿劍妖的巨拳。

這個姿勢宛若古龍升空。

褚先生察覺到了一絲危險,但他沒有選擇後退,因為只要将劍徹底洞穿他的心髒,那麽人死之後一了百了,他哪怕再多的手段也無濟于事。

寧長久赤着雙手,硬生生抓住了這柄劍。

古猿劍艱難前推,距離他的心膜只有微毫距離。

但也是此刻,黑暗中像是有多出了一個人,随着那個人的突兀出現,一道森寒的劍意在黑暗中亮起。

這明明是一道劍,卻更似無意而過的流雲。

死亡飛速逼近,他心中卻生不出危險的征兆。

這種矛盾的感覺将他的心靈和肉身抛向了兩個不同的維度,拉扯出了距離。

褚先生連忙固守本心 ,強制自己抹去這種落差感。

他想要抽劍而逃,但寧長久死死地鉗住了劍。

他只得棄劍。

但也晚了。

金色的光伴随着白色的劍一同亮起,将他紫庭境巅峰的黑夜領域撕開了口子。

死亡來臨的瞬間,褚先生見到了他此生最害怕的生物。

這種生物本該只出現在神話裏的……

那是一只三足金烏。

哪怕是真正的永夜也只是它的食物,這點黑色的領域怎麽可能囚禁得了它?

黑夜死去。

劍精準地刺入了他的咽喉裏。

他也死去。

他渙散的瞳孔中映出了一個白衣女子的身影。

這是在他認知裏本該死去的陸嫁嫁。

陸嫁嫁單手持劍,劍招動作奇詭,漆黑發亮的秀發在風中如狂鴉之舞。

她握着劍,手臂轉動,削去了褚先生的頭顱。

脖頸處鮮血泉湧,褚先生直愣愣地倒在地上,金烏撲上,将他想要逃逸的魂魄咬住,灼燒殆盡。

寧長久倒在碎石堆裏,他無力地喘着氣,将那柄刺入胸口的古猿劍拔出,再利用時間的權柄加速傷口的複原。

陸嫁嫁回過身,她俯下身子,輕輕地将寧長久從亂石堆中抱出。

“以後不要這般冒險了。”陸嫁嫁将他身子擺正,雙手按住他的背心,替他療傷。

邱月坐在地上,她恐懼地看着褚先生的屍體,驚憂道:“娘……娘親,他是誰啊,我們剛是在哪裏啊,那個地方空空的,好吓人啊……”

寧長久看了她一眼。

金烏飛回了自己的體內。

先前,鎮仙之劍落下之際,寧長久攔在了陸嫁嫁的面前,他展開時間領域,将其摧發到極致,強行放慢了災難的到來,但陸嫁嫁也在時間領域波及範圍內,動作變得緩慢。

他展開了金烏,将陸嫁嫁納入殘破的十目國裏,随後,他借着時間領域飛速逃離了爆炸的中心。

他原本是不想帶上邱月的,奈何她緊緊拉着陸嫁嫁的手……寧長久無暇多想,只能将她順手也救了出去。

而先前褚先生的到來也是在他意料之外的,所幸他也做了準備。

他狀态很差,哪怕與陸嫁嫁聯手也很難殺勝過紫庭境巅峰的高手,最重要的是,捧劍者随時可能追來,他們除非可以瞬殺褚先生,否則必死無疑。

所幸寧長久的金烏對于他的黑夜天然克制,陸嫁嫁的天谕之劍也已爐火純青。

褚先生這樣一等一的高手,便如此飲恨而亡。

寧長久微笑道:“夫君這一招金烏藏嬌,威力如何?”

他傷口愈合,血也已基本止住。

陸嫁嫁憐惜地擁着他,聽他這般說,也笑了起來,問道:“你這招這般熟練,用過很多次了麽?”

寧長久假裝掰起了手指。

陸嫁嫁黛眉稍豎,掐了掐他的手臂,寧長久佯作劇痛,笑着求饒了起來。

邱月坐在一旁看着他們,不知想到了什麽,嘴角稍縱即逝地掠過了一抹發自內心的微笑。

他們的平靜未能持續太久。

捧劍者追至。

陸嫁嫁毫無懼意。

這些捧劍者雖也紫庭,但境界不算高,絕不是她的一合之敵。

第一位捧劍者立刻看到了地上的屍體,心驚膽戰:“褚先生?你們……你們居然殺了褚先生!”

其後趕到的捧劍者同樣震驚無語。

褚先生何等強大他們是知道的,他劍術與道法皆是出類拔萃,六十四道劍無一不精通,再有古猿巨劍加持,對上其餘神宗紫庭巅峰的大修士,他也從無敗績。

可這樣的人,竟已屍首分離倒在了地上。

“你們想見他?”寧長久問道。

捧劍者看着這對道侶,他們心弦震顫,如踩在鐵索之上,下方便是火海深淵。

寧長久看着陸嫁嫁,輕聲道:“先別出劍,我給你看個好玩的。”

陸嫁嫁疑惑,這種時候了,都傷成這樣了,還有什麽好玩的?

只見寧長久取出了魚王處得到的冥卷,将它放入了口中。

冥卷與念頭勾連。

虛空開裂,靈态的褚先生從中走出。

陸嫁嫁也吃了一驚。

她想起了魚王所用的招式,明白了過來,這冥卷可以驅使所有自己見過的、已經死去的生靈。

當然,這些靈态生命是沒什麽戰鬥力的。

寧長久這麽做也只是為了恐吓那些捧劍者,讓他們的劍心更加破碎。

念頭展開。

一道道浮空漩渦般開裂的虛空裏,無數的靈态生命從中走出。

老狐、白夫人、寧擒水、九嬰、翰池真人……

那些曾經的,給了他們巨大壓迫感,境界高深至極的修道者,竟在死活化作了他的軍隊。

黃昏之下,死靈黑壓壓的一片。

寧長久從中起身,宛若統禦死靈的活鬼。

只可惜這些靈體境界未低了。

陸嫁嫁看過了寧長久表演的陣仗,她不準備拖了,此刻捧劍者來了兩個,若是其餘人盡數趕到,還是有些麻煩的。

只是當她準備出劍時,她的目光卻停滞在了某個靈體上。

陸嫁嫁眼眸中閃過了深深的錯愕。

寧長久也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望向了某個靈體。

那個靈體是個女子。

她長裙奢褒曳地,高貴雅致,頭上是彩色珊瑚和鹿角拼接而成的皇冠,長發垂地,姿容樣貌美得驚豔,哪怕已經化作了靈體,依舊帶着高貴而妩媚的風情。

龍母娘娘!

……

……

黃昏漸漸要過去,寧小齡卻越來越覺得不安。

那只平日裏只知道吃和睡的懶貓好像比她更加不安。

它在林野間上蹿下跳的,似是在尋找些什麽。

寧小齡則定下了心神,翻開了自己的冊子,塗塗畫畫,思考着什麽。

羁災之劍……

谕劍天宗的劍法和古靈宗的靈術竟能相互融合唯一。

這是為什麽呢?

嗯,谕劍天宗的祖師和古靈宗的祖師應是好友,這是他們共同創設的劍法……

不對呀!

寧小齡忽然想到,谕劍天宗開宗不過三百多年,古靈宗卻已開宗将近五百載,這兩個宗門的祖師甚至不一定是同一時代的,怎麽會是好友呢?

而這種劍法……

寧小齡伸出了左右手,右手模拟劍術,左手模拟靈術。

蹦蹦跳跳真可愛的魚王也停了下來。

它盯着寧小齡的手,像是也陷入了某種思考。

這右手的劍法……怎麽有種熟悉之感?莫非……

“啊!”寧小齡握緊了筆,她忽地一個激靈,想到了一件事。

過去,她總覺得谕劍天宗的劍法有些奇怪,卻說不上來哪裏奇怪,但此刻她終于想明白了。

谕劍天宗的劍法有砂雪、白绫、鏡花、秋妝四劍承接之劍,有雲崖石刻、閑落桂子、敲月問仙的清寒三劍,也有白虹貫日、大河入渎、墨雨翻盆的壯闊決絕之劍。

哪怕只看劍招名字就不難看出,谕劍天宗的劍法雖為一體,但其中剛與柔的風格确實迥異的。

她在古靈宗的靈術上也發現了同樣的問題。

這個劍招應該不是一個人設計的!設計它的或許是一對男女!

而羁災之劍也是他們合力所創,後來不知出于什麽原因,他們将劍招分開,一個去往了南州,一個去往了中土……

其中那個男子應該就是谕劍天宗的祖師爺。

畢竟環瀑山崩塌的時候,她也去幫忙收拾過廢墟,從倒塌的宗主殿裏看到過歷代祖師的挂像的。

既然這樣,那麽那個女子……

可祝定師叔明明說了,古靈宗的祖師也是男子啊。

怎麽回事呢?

寧小齡又陷入了另一個死結之中。

“喵嗷!”魚王在外面叫了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寧小齡有些生氣,道:“你再叫春我就不給你吃的了!”

魚王也很委屈,心想我都這樣了還怎麽叫春?

它只是開始懷疑寧小齡的身份。

這個人……姓寧……這劍法……

該不會……

魚王心想,難道自己這是才出虎穴又如狼口,自己還認賊做主了?

利爪從它肉墊裏探出。

它滿懷敵意地看着這個有可能和仇人有關的少女,猶豫着要不要發動襲擊。

寧小齡感受到了它的敵意,無奈道:“不就是說了你兩句嘛……”

說着,她挑出了幾條魚幹扔了出去。

魚王看着草地上烘烤好的魚幹,沉默良久,最後,它收起了爪子,叼起魚幹屈辱地吃了起來。它一邊吃一邊想着,自己此刻沒有境界,不可平白無故犧牲,隐忍之後定要報仇雪恨……

正思考着大事的寧小齡忽然起身,又掏出了那個錦囊袋子,一下打開。

祝定感知到了,以為天罰又降,火急火燎地趕了過來。

而寧小齡安然無恙地坐在座位上,白貓在外面吃着魚,一切看上去很祥和。

祝定嘆了口氣,道:“小祖宗啊,你又把我叫來幹嘛?”

寧小齡認真道:“祖師真的是男子嗎?”

祝定對于她這個問題有點費解,道:“當然,九幽殿還有祖師畫像,要不要帶你去看看?”

“好啊。”寧小齡點頭。

祝定沒想到她答應這麽爽快,他揮袖道:“我随口說說的,你如今資歷還差得遠,我沒法帶你去祖師閣。”

寧小齡焦急道:“你可以偷偷帶我進去啊,我跟在你身邊,假裝是個捧劍侍女什麽的。”

祝定笑道:“那可不行,九幽殿幾個老東西看到了,要說我為老不尊了。”

寧小齡苦惱道:“可是我真的有大事啊。”

祝定道:“什麽大事?和那個皇有關?”

寧小齡用力點頭:“是的!”

祝定道:“這和祖師有何關系?”

寧小齡低下頭,她因為焦急腦子急轉着,

祖師……谕劍天宗……古靈宗……皇……木靈瞳……

忽然間,寧小齡腦海中靈光乍閃,一個可怕的,有些不可思議的念頭浮現。

“祖師是不是眉心有個紅點!然後……然後他的眼睛是這樣的,表情是這樣的,手的動作……對了!他的眉骨是不是缺一小塊!”寧小齡疾聲問道。

祝定越聽越心驚:“這是你在靈谷看到的?”

“祖師真的是這樣的嗎?”寧小齡感覺心跳加速了。

祝定道:“與你描繪的,确實很像。”

“我不是在靈谷看到的,我……我在我們宗看到的,就是谕劍天宗!那也是我們谕劍天宗的祖師!”寧小齡脫口而出道。

“什麽?”祝定沒有理解。

“我知道了!”寧小齡心中的脈絡一下子清晰了:“我們谕劍天宗的祖師就是古靈宗的開山祖師,他和木靈瞳合力創造了一種劍法,百年之後,祖師去了南州,重新開宗立派,木靈瞳則留在了宗門……他們應該是道侶。”

祝定眉頭緊皺。

他也覺得吃驚,只是不明白這之後的意義。

哪怕她說的是真的,這也只算是老黃歷的八卦了。

寧小齡也暫時無法想通,她總覺得這之後藏着什麽危險的東西……

是什麽呢?

她霍然擡頭,道:“木靈瞳會不會還活着?會不會就是藥王口中的皇?”

祝定沉思了一會兒,他說道:“哪怕是,又如何呢?”

對呀,又如何呢……

寧小齡又陷入了思考。

旁邊的魚王倒是想明白了。

它喵喵地叫了起來,像是警告。

寧小齡像是聽懂了魚王的叫聲,她說道:“先前師叔和我說,唯有師祖可以打開古靈宗的冥府遺跡,現在看來……或許不止師祖,木靈瞳身為他過去的道侶,可能也掌握了手段!皇不在殿……皇不在殿……”

她捕捉到了一絲她之前想漏的東西。

藥王稱呼其皇。

并非她在古靈宗被稱為皇,而是她在那些幽冥鬼将中被稱為皇!

這是截然不同的意義。

祝定告訴過她,據祖籍記載,木靈瞳曾深入過冥府,不知所蹤,屍骨無存。

所有人都以為她死了。

但恰恰相反,她可能不僅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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