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0 章 往事回響10

第140章 往事回響10

“三小姐, 怎麽了?”月奴追問,“為何如此六神無主?”

是了。

缇嬰彷徨無措,眼中淚不斷掉, 卻尋不到源頭。

院中那些侍女侍衛妾室們被她吓到, 又看到她身後跟随的那些穢鬼,一個個惶然色變。

好在月奴厲害, 不讓穢鬼傷害凡人——對月奴這樣以除穢為己任的靈劍來說,無論秘境追溯過往是真是假,她都不會讓穢息傷人。

而缇嬰那樣掉眼淚,吓到了院中妾室,也讓一些妾室動了意。

一個叫靜女的妾室吞吞吐吐道:“公子夜裏出了門, 沒有回來……”

靜女偷看院中那些張狂穢鬼,慘然道:“公子在的時候, 這些怪物不敢進我們院子的……”

缇嬰哪裏管那些。

缇嬰只是着急:“他到底在——”

忽而,她住了口。

神魂中, 她感應到了自己送出去的一張符菉的變化。

她特意送葉穿林一張符菉, 便是見葉師兄勢弱,怕他在此秘境遭厄。

缇嬰曾是符修,在她修出元神後, 感應比往日敏銳很多。此時此刻, 她感應到自己送出的那張符菉燃燒起來,有一道微涼噙笑的、透着威脅的少年公子聲音悠緩:

“她會為了救你,而選擇我嗎?”

……聲音主人, 正是她此時苦苦追尋的源頭。

缇嬰知道他在哪裏了。

她霎時捏符掐訣,化光要走。

她只來得及回頭交代月奴:“這裏……”

月奴對穢鬼一向不寬容, 此時分外懂缇嬰:“你去吧,這裏交給我。我不會讓他們傷到凡人。”

缇嬰感激地點一下頭。

不過那些穢鬼分明對缇嬰抱有惡意, 當此時缇嬰化光而走時,有一部分穢鬼如同有了靈識般受到感知,竟向缇嬰追了出去。

在離城十裏的神姑廟中,夤夜只見一輪月。

明月照下,月華靈氣充溢天地,生靈于此睜眼。

廟座上的拈花神姑,睫毛輕輕眨動,遲鈍地睜開了眼。

神女惡鬼身,慈善面,睜開的眼中,竟有仁愛之意。

一重渾濁幽暗的氣息,遠比穢息更加深重可怕,任何人都要為之畏懼。

這重氣息,自神姑眼中滑過,流向石像的指尖。

遙遙的山路上,不斷有入秘境的修士爬山,來叩拜神姑,與神姑做交換,好換回自己原先的修為,好獵殺穢鬼。

神姑一一滿足他們。

他們不知,在此深刻,神姑睜開眼,眺望遠方,捕捉到了一少女輕靈香甜的氣息。

神姑慈悲無比地活動雙臂,朝着遠處少女:

“歸來吧,我的孩子,我的小嬰——”

花時與陳子春吵吵鬧鬧地爬過一座座山,進了神姑廟,仰頭便見神姑俯視,廟中有不尋常的讓他們不舒服的氣息流動。

陳子春到此時,眼皮微微一跳,感覺到危險。

他曾與無支穢日夜相處,這種氣息,和他曾經感覺的很像,卻似乎比曾經他日夜相伴的氣息更加可怖……

陳子春拉住花時,有些後悔:“不如,算了……”

花時卻在此堅定起來。

花時道:“獲得失去的法力,才能獵殺穢鬼。你怕什麽?這裏是一個秘境,不管交換了什麽,出了秘境,秘境中的怪物也不可能追殺出來。”

陳子春仍然踟蹰。

花時又道:“而且,你覺不覺得……我的三妹,很像小嬰?我想、想……反正我得有能力,才可以走到她面前,不管要做什麽。”

陳子春心中寂然。

陳子春跟着花時一同跪下,叩拜鬼姑。

他們半信半疑。

但是在三叩拜中,神魂中确實有聲音響起:“我要你們用神魂與我做交換……”

神魂是修士何其重要之物。

跪在廟中的這對少年少女,抱着“惡鬼追不到秘境外”的打算,輕松同意,與惡鬼做了交易。

天真的年輕修士們無從得知,神姑非神姑,乃“鬼姑”。

鬼姑乃“交易之妖”。

她曾在穢鬼林外吸收穢息作惡,用人間的巫女神子,交換人間平安。她鎖定神魂,被她掌握的神魂,可以被她任意磋磨,她可以吞噬、改變、遺忘生靈記憶,篡改一切。

她被幼年缇嬰所傷後,逃走療傷多年。

多年以後,巫神宮的大天官捕捉了她,送給她一項機緣,讓她可以“複生”,可以重新“興風作浪”,進入忘生鏡中,行任何報複之事。

鬼姑将缇嬰看作她的孩子。

孩子離家出走多年,總要回歸。

此時此夜,葉穿林情勢艱難。

他本身修為受損嚴重,但這張狂的怪物在盛月之下,力量卻更加強。

沈二玩弄着他。

沈二分明要他死,但沈二要拖延時間,等沈三前來。

他玩味地想着,他那妹妹會如何痛哭流涕,如何求他放過她的情郎。

他又百思不得其解,城隍廟一見,怎就能情根深種……

他與沈三的兄妹之情,比不過簡單的兒女之情嗎?

他偏要比一比,偏要逼着沈三選他。

他要……

沈二還沒想完,便聽到清脆尖銳的少女聲音:“哥哥——”

他扭頭間,窗門大開,飓風狂吹,鬼魅虛影在外。

院中大霧彌漫,纖纖少女身影置身霧中,似在尋找什麽。

沈二分明狠心,但是在他感知到沈三後,在她急促地叫他“哥哥”後,他掐着葉穿林的力道一松,心間微空,竟有心虛躲閃之意。

他氣息稍有波動。

院中的缇嬰便感覺到了。

她倏地側過臉,冰雪眸子,直直地看過來。

沈二心知隔着霧氣,她不會看清。但下一瞬,缇嬰身形消失于霧中,沈二驀地起身而動。缇嬰出現在他身邊,一把扣住了他手腕。

一把符菉被缇嬰燒起。

葉穿林:“咳咳咳,小嬰……”

他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見缇嬰用法術卷走了沈二,不知跑去了哪裏。

一道隔絕外界的簡單屏障落下。

缇嬰拉着沈二,一同進入陣中。

陣中乃葉家院落零星一角,牆根半頹,花落幾許,枯葉飄零。

缇嬰拽着沈二走得飛快。

缇嬰轉身,倏地将沈二朝後一推,将他推到牆根下。

沈二挑眉,微笑:“你若是……”

他的“若是”沒說完,缇嬰已然撲了過來,讓他驚愕萬分。

他本能伸手接住她。

她撲過來力道很重,他趔趄間靠牆而坐,見缇嬰渾不講究地撲撞過來,坐到他膝上,她傾過來,冰涼雙手捧住他臉頰。

沈二錯愕。

他眸子微瞠。

缇嬰看不出來,依然看不出來。

有大天官的隔絕法術在,她看不透沈二的真身。

她又急急忙忙,去扯他袖子,要在他身上尋找什麽。

沈二茫然無比。

他驚喜又惶然,一顆心上上下下地狂跳。

他見她蒼白着臉,眼中噙淚,眼尾染霜,頰畔被凍得一片通紅。她抿着唇,眼眸冷戾,神色倔強,拉扯他袖口。

他方才與葉穿林大戰過,袖子束封,一時抹不上去。她又慌張淩亂,半天不得章法,幹脆一狠心,撲過來撕扯他衣領、腰帶。

沈二被她撞倒,坐懷生亂。

他難以想像這天大的驚喜撞過來,又覺得這情景順利得不同尋常——

他尚沒有逼她在他和葉公子之間選擇,她這是在做什麽?

沈二衣裳淩亂,衣領被扒,肩頭露出,缇嬰湊過來,一徑繼續向下。

沈二扣住她作亂的手腕,失笑:“妹妹,你這是做什麽?我不是做夢吧……”

缇嬰不理會他。

缇嬰憑着自己的任性,已經扯下了他左肩的大半衣物,中衣掉落,她捧住他手臂,終于看到了她想看到的——

他手臂上,一長條被扣出來的傷痕。

因為他本身便由穢息而生,那作亂的穢息,自然無法繼續侵蝕他。傷口處穢息濃郁,鮮血淋淋漓漓,過了半晌,竟然也沒止住。

沈二收口。

他垂下眼。

他發覺懷中少女戰栗連連,捧着他手臂的手在發抖。她手緩緩的、猶豫的,去摸那道血痕,生怕是假的。

她的淚水濺落在他臂上。

沈二睫毛微顫。

沈二慢吞吞:“原來你想看這個啊……為什麽想看這個?你怎麽知道我剛剛受了傷?”

他挑起她下巴。

他看到她通紅的眼、蒼然的臉。

他心口疾跳。

他隐隐有了猜測,他湊過去,聲音又輕又柔,喃聲:“你是不是……”

……是不是與他有前緣,是他想找尋的那個小姑娘?

她是不是記得一切?

她知道一切,她與他是不是、是不是……

缇嬰怔怔看着沈二。

衣衫半褪,烏發拂落,少年公子勾着她下巴,湊過來與她輕語,眼波流動。

她想自己為何那麽傻。

她此前為何堅定覺得他不是他。

他分明就是啊。

這樣的氣度,這樣的從容,這樣的湊過來引誘妹妹的行為,故意壓低聲音貼她耳說話的行為……他對她的吸引力,豈會因為外形的變化而消失?

他一直在她眼前。

他一直試圖接近她。

可她竟然一直在否認,一直不相信。

“怪物、是怪物!快逃啊!”

缇嬰忽聽到凡人驚恐的叫聲。

缇嬰扭頭朝屏障陣外看。

原來那些由她引來的穢鬼闖入了院中,這裏的凡人仆從們剛剛被受傷的葉穿林喊起來,便要面對這些可怖怪物。

葉穿林形容狼狽。

他體質過弱,吐血不斷,頸上還有先前沈二掐出的傷痕,卻仍念咒掐訣,應對這些穢鬼。

缇嬰毫不猶豫地跳起,朝外奔去。

她對自己引來的事,從不推脫。

但在沈二眼中,這分明是她看葉穿林有難,要奔出去相助,實在……情意甚篤。

沈二來拉缇嬰:“妹妹……”

他也能幫她。

他甚至對付穢鬼,比他們這些修士更得天獨厚。

但缇嬰分明沒想起他。

缇嬰口上道:“你在這裏躲一會兒,我去去就來。”

沈二手中落空,看她躍出屏蔽陣,手中化出一訣,迎向作亂穢鬼。

沈二低頭看自己空蕩蕩的手心。

躲?

缇嬰進入院中,緩解了所有人的壓力。

葉穿林見她淩厲厲害,比他往日所見的缇嬰出色許多,想來在江雪禾死後,她這些日子東奔西跑,終于練出了膽量,也練出了本事。

昔日那個招式顧前不顧尾、與人打兩招就喊頭痛的小姑娘,到底被迫長大了。

葉穿林心中難言。

他有一團謎團待解,不知那被缇嬰帶走的怪物沈二跑去了哪裏。但是此時不容他停歇,他只好先帶着院中的凡人們離開,安頓他們不受到穢鬼的侵擾。

葉穿林壓力不算大。

因這些穢鬼,确實一看到缇嬰,便如聞到誘人香味,前仆後繼朝着缇嬰奔去。

缇嬰面色凜然。

煙藍色水系道法在她掌中相托,映着她清寂眉眼。

她沒想過做一個多好的人。

這個塵世好人多,壞人也多,缇嬰如今,不過是努力,不做一個壞人,不去因自己的緣故,害了無辜之人。

這些穢鬼,她一個都不放過。

但是跟随而來的穢鬼前仆後繼,蝼蟻再卑微,架不住數量多。打鬥間,缇嬰漸有些吃力,還要提防不被穢息侵蝕。

臉上、發上、衣上,都沾染了怪物的鮮血……

缇嬰生出疲憊。

她正要再提精力而戰時,身後傳來輕緩的腳步聲。

腳步聲輕微。

那些盯着缇嬰的穢鬼們,猙獰的面上開始浮動空白麻木之色。他們變得迷茫,呆呆看着缇嬰,一時間竟沒有攻擊……

缇嬰看到他們臉上兩種神色在變化、掙紮。

一重神色陰狠,代表吞噬欲;另一重代表“靜待”,原地候命。

缇嬰一下子回頭。

她氣息急促,呼吸淩亂,掐訣的手心冷汗凜凜,一身靈氣已然淩亂。

她看到從屏蔽陣中步出的沈二。

沈二悠然無比。

拂袖曳地,衣袂翩然。

他撩起眼皮,在密密麻麻的穢鬼間行走。他走過之地,穢鬼們便被定格,成為死物,一動不動,不再攻擊凡人。

那樣的睥睨、強大、優雅。

沈二眼中幽晦,萬千鬼怪映于他眼中,受他控制。

隔着穢鬼流,沈二看向一身血污的缇嬰。

缇嬰脫口:“小心!”

她看到原本已經被控制的一個穢鬼沖破了沈二的控制,重新變得兇惡殘暴,自後方向沈二襲殺而去。

沈二被一擊就中。

缇嬰心提到嗓子眼,一瞬間臉色慘白,但只瞬間,她看到沈二出現在了另一處,依然雪袍飛揚,驚濤拍岸之勢。

沈二意外地看着那沒被控制的穢鬼,他揮掌間,就滅殺了那穢鬼。但有更多穢鬼脫離他控制,喉嚨翻滾着沒有意義的渾濁字句,兇悍撲殺而來。

沈二心中一頓。

他感覺到一重強于自己的威力,在與自己争奪對這些穢鬼的控制。

這種威力,有點熟悉……

沈二微微一笑。

他低聲:“你若親自來,我也許會輸。可一個藏頭藏尾不敢露面的怪物,與我同出一脈,竟以為可以隔着距離,超乎我的控制?”

沈二直入穢鬼間。

且控且殺,宛如殺神臨世,強大不可名。

月洞門口,葉穿林将那些凡人們送走,不放心缇嬰,想回來看看情況。

葉穿林還沒進來,隔着月洞門,便看到沈二在穢鬼間大開殺戒,雪白衣衫不斷地濺上鮮血,被染出血色。

沈二控制了他們。

葉穿林瞳眸震縮:他第一次看到無支穢殺穢鬼……穢鬼不是受無支穢所控麽,沈二不是他以為的無支穢嗎?

沈二這是在做什麽?

莫不是……

葉穿林的目光,落到被殺戮擠到邊緣、靠着牆、神色怔忡的缇嬰上。

他看到缇嬰呆呆地看了片刻後,蹲了下去。

缇嬰在畫一個符。

她心亂如麻。

她知道沈二是無支穢,那些穢鬼們傷不到他,她知道沈二游刃有餘,沈二也不需要她的幫助。

那麽,她要最後确定一下。

她知道大天官對秘境中所有人都有身份面容上的隔絕屏蔽,而沈二是無支穢,無法通過與她交換身份牌,打破那重屏障,露出他的本來面目。

但是如果沈二就是她心中那人的話,她便有法子打破大天官的禁制,讓沈二恢複她心中那人的面容……

關乎他的事,她總是确認又确認,生怕閃失,生怕弄錯,生怕錯付。

她必須确定他是他!

缇嬰蹲在地上畫一個小型符。

她咬破自己手指,趁着血轉移到沈二身上之前,快速畫完這張符。

她口中輕輕念訣:“召魂如召人,畫皮似畫骨。一筆點金睛,心血喚三屍。金雀化靈身,靈身歸見身。千裏靈身至,急急請君來。

“請君聽我召——”

符菉大亮。

金色光在她的鮮血書寫下,一點點被激活。

罡風拂動,樹葉飛揚。

夜間驟靜,穢鬼驟亂。

沈二打鬥間,抽空看了缇嬰一眼。他隐約覺得自己博學,但博學如他,一時間都沒看出她在畫什麽符。

這個樣子的沈二,自然是看不出缇嬰在畫什麽符。因為哪怕他博學多識,他一時間,也不會想到——

江雪禾與缇嬰之間,除卻精忠陣,還有神魂上的靈獸與主人簽訂的契約。

主人相召。

靈獸相應。

缇嬰從來沒用過。

師兄便是師兄,師兄愛她護她,她尋常時候,怎會用對靈獸的法子,來召喚師兄,讓師兄聽令。

可是此時、此時……

缇嬰最後一筆,畫完了符菉。

她捏着這張符,對着符菉,輕輕呼喚:“江雪禾。”

“轟——”

無聲無息,心中卻如同飓風過境。

穢鬼流中的沈二心神恍惚,似有迷霧重重,卻有人自霧外喚他,要将他喚醒。

他不禁回頭,朝缇嬰看去。

明月下,穢鬼間,缇嬰站在牆根處,捏着符菉,發帶托着纖細腰身,帶着烏黑發絲,同衣裙一樣飛揚。

她緊緊捏着符菉。

她仰着臉看他。

她喚第二聲:“江雪禾……”

沈二心神中的迷霧開始散,他定定看着她。

心神恍惚,隐約覺得她在呼喚一個名字,他聽不清記不清,頭痛欲裂,那些穢鬼趁機又襲來。

缇嬰喚出第三聲:“江雪禾——!”

一切迷霧散開。

大霧散開,雲煙飄離,人心既現。

沈二俯着臉。

缇嬰仰着面,看到大天官的那重禁制解開,面容普通的沈二,露出了他真實的模樣——

神魂仙魄,顏色秾麗。

身量高挑的少年面容淩厲又清潤,微微垂眼,眉目冷淡又缱绻。他看她的眼神,無情似有情,有情人盡知。

是他的臉。

是沒有被腐蝕的臉。

是他若健康地走出十五歲,沒有黥人咒,沒有諸多苦難,他本來應該有的模樣。

就如她曾經在心中悄悄肖想的那樣——

“我的師兄,是世間最好看最漂亮的公子。

“他愛我疼我呵護我,他陪着我一起長大,他與我一生一世不分離。”

“江雪禾……”

“江雪禾——”

“江雪禾!”

夤夜寒冷,萬物凋零,仰着臉的缇嬰眼中的淚眨落。

符菉燃燒殆盡,她解開了禁锢,看清了他。

立在原地的缇嬰終于大哭起來,不受控制,全身戰栗,哭得虛脫癱坐在地,哭得滿心委屈滿心迷惘。

她慘然無比:“是你——”

穢鬼趁人失魂,兇悍向人襲殺而來。

沈二倏地卷袖拂來,一把将缇嬰抱在懷裏。他橫抱着她飛到半空,回頭看追殺的穢鬼們一眼。

那控制穢鬼的神秘力量一直在,他此時心神迷離受挫,已不願待在此處。

他發揮出毀天滅地的一擊,殺了這裏的所有穢鬼後,帶着缇嬰遁走。

一座城隍廟中,除卻二人,再無他人。

夜色寧靜,如水照天。

缇嬰抱膝坐在地上,背對着身後角落的斑駁簾子。

怪物在其中療傷。

她傷心至極,泣音難消。萬般委屈與心酸在心間,無論如何也停不下來。

沈二拿她沒辦法,只好帶她到城隍廟先安頓,順便穩一下他的傷。

他的狀況不穩定。

與那些穢鬼的背後力量試探後,一擊之下殺光穢鬼,他便難以維持人身。此時城隍廟中,缇嬰背後角落簾子後,沈二的人身軟軟倒下,一截幽白手骨,從沈二體內漂浮而出。

白骨懸于半空,看着少女的背影。

他有一腔疑問。

缇嬰抱着膝蓋,哽咽間,淚眼朦胧中,看到地上出現了一行字。

她擦幹眼淚,低頭認真去看。

地上那行字寫:

“怎麽如此落魄?”

缇嬰不吭聲,眼淚沾在睫上,又想落了。

那行字再寫:“你有治愈神魂上傷的藥嗎?我需要用一下。”

缇嬰自然有。

她定定神,從乾坤袋中取出一瓶藥,扭頭回身,遞給那需要的人。

久不居人的城隍廟破舊,一張簾子也布滿塵埃。

缇嬰低着眼睛,将藥膏遞出,她看到一截白骨從簾子後探出,來取她手中藥。

她看到了白骨腕上的一段發帶。

粉藍的鮮嫩的顏色,托着這截幽森白骨。

缇嬰怔忡,看了許久,竟忘了松手把藥瓶給他。

他竟耐心地等她回神,等她松手。

缇嬰送出藥後,再次背過身。

她看到地上浮現一行新的字:

“怕嗎?”

缇嬰悶不吭聲。

她眼圈殘紅,又有淚意。她不想再哭,只連連搖頭。

那行字再寫:

“我與你有前緣,你認識我,是麽?”

“……我喜歡你,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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