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你和小星星跟我回行宮吧……

“朕去看過珠珠和玉舒失蹤前馬車停的地方, 周圍人來人往,若是強行被擄,再加上身邊還有好幾個小厮, 不會沒有動靜的。可禁軍盤問過所有在周圍擺攤的商戶, 當時皆沒有發現異常, 那問題便是出自那幾個小厮的身上。”

蕭煜偏頭看向茶棚外的謝蘭亭,他大約終于叫喊累了,獨自坐在地上,抱着他的劍, 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謝潤回頭看看兒子, 擰眉沉思, 驀地,轉身出去,把謝蘭亭提溜了進來。

“把當時的情形詳細再說一遍。”

謝蘭亭茫然看向父親, 因為過度焦急和疲憊,目光顯得有些空洞。

謝潤拔高語調又重複了一遍:“把當時你和珠珠分開時的情形再說一遍, 能多詳細便多詳細, 把所有你能記起來的細節都說一遍, 不可有遺漏。”

蘭亭一陣陣恍惚。

當時暮色将合,大雪紛飛間天光甚是暗淡。

他從珠珠手裏接過玉舒,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攙着夫人送她上馬車,他再把睡過去的孩子遞給她,撩起前袂正要踩着杌凳上去, 有人自身後叫住了他。

是家中小厮謝安。

他是蘭亭的身邊人,機靈聰敏,還會識文斷字。這些日子父親在外忙碌, 又時至年尾是交租的日子,珠珠要照料孩子,家中田莊賬簿多虧了謝安和他一同查看。

蘭亭很信任他,待他也有別的小厮沒有的體面。

謝安眉宇間滿是焦色:“公子,出事了。奴方才瞧見皇帝陛下微服而來,面色甚是不善,拉着咱們家姑娘和耶勒可汗去了茶肆,您要不去看看?”

他就去看了。

茶棚有些漏風,凜冽西風滲進來,飕飕刮起裙袂衣袖翩飛。

除了風聲,再沒有別的聲響,裏頭安靜得很。

聽到這裏,連音晚都有些明白了。

這個小厮有問題。

就算他很得信任,知道耶勒的身份,可蕭煜是微服而來,所帶禁軍也都未穿官服,且天子之駕,就算沒有大興儀仗、清肅街道,也不可能任由什麽人都能随便靠近他。

這小厮遠遠地看一眼,就能十分篤定是皇帝陛下微服而來,可真是厲害。

音晚看向兄長,他落拓地抓着頭發,痛苦又煎熬:“珠珠和玉舒不會出事吧?我們不曾和人結過仇啊……”

他顯然已經深受打擊,無法清醒地再去思考問題。

謝潤沒有埋怨他,只是心疼地看着兒子,而後,朝西舟使了個眼色。

西舟快步過去,攙扶住謝蘭亭,低聲勸慰:“我們先回去,這裏這麽多人,任他什麽妖魔鬼怪,也是插翅難飛的,先不要再這兒添亂了。”

蘭亭許是真累了,渾渾噩噩随着西舟走,臨出茶棚之前,西舟沒忍住回過頭看了一眼音晚,但音晚一副心事甸甸的模樣,兀自垂眸皺眉,根本沒有察覺到他飄過來的視線。倒是蕭煜,涼涼眄了他一眼。

西舟怕再給音晚惹麻煩,忙将視線收回來,專心攙着謝蘭亭往外走。

謝潤也終于明白蕭煜說的連環計是什麽意思了。

先是用崔家那個孩子把他引開,牽扯了他大半精力,再趁機買通謝府中的下人,理應外合伺機生事端。

這事是巧合,也不是巧合。

那些人多半是沖着音晚和小星星去的,終日徘徊在柿餅巷,想對兩人下手,奈何蕭煜派去的禁軍防衛得嚴實,十二時辰不離崗,而音晚又足夠小心,在洛陽出了拐賣孩子的事後便不再帶小星星出門。

小小的一條街巷,固若金湯,半點可乘之機都沒有。

而正當對方圖謀不成,一籌莫展之時,今日,蘭亭帶着妻兒來看妹妹了。

他們意外發現了一個好時機,便退而求其次,擄走了珠珠和玉舒。

那小厮謝安一定有同夥。

就算他能花言巧語诓騙走珠珠,可還剩下幾個小厮呢,他們各個機敏,走到半途定然會發現不對的。

謝潤就算這些日子被外面事牽扯了些精力,疏于對府內下人的管教,也不至于偌大一座公府像個篩子,四處都漏風吧。

能制住幾個年輕力壯的小厮,靠謝安一人肯定不行。

事情分析到這裏,謝潤反倒生出些希望。對方如此煞費苦心,綁走的也不是他最想要的人,定不會只是殺一對無辜的母子洩憤,必然還有後招。

想到這一節,謝潤的思緒猛然一滞,擡頭看向音晚。

茶棚裏挂着一盞油燈,随風雪輕輕搖晃,昏黃的光暈落到音晚臉上,影絡朦胧遮面,顯得神情落寞憂戚。

他心中一恸,仿佛又回到了十幾年前,曲神醫驗過那瓶鏡中颠的解藥,捋着花白胡須嘆道:“藥倒是真的,只是将夠一人的劑量,給兒子還是給女兒,你且得好好想一想。”

當年他做了決定,痛苦與愧疚一直如影随形,折磨了他許多年。

他有種可怕的預感,歷史将再一次上演,遲早這抉擇要再做一回。

謝潤凝着女兒不語,蕭煜歪頭看他,目光微涼,蘊一點透徹精明的光,唇角幾不可見的輕挑了一下,流出些嘲諷。

蕭煜找了個由頭将音晚支走,沖謝潤漫然道:“你信不信因果報應?”

謝潤不防他這樣問,睜大了眼睛,詫異看他。

“當年你把鏡中颠的解藥給了蘭亭,讓音晚受了十多年的病痛折磨,從某種角度來說,蘭亭是不是應當替他妹妹擋幾回災?”

“今天這事誰都不願意遇上,可就是發生了,我希望你們一家人都能平常心應對,別為難晚晚。”

謝潤終于聽明白了,他眉宇一凜,浮開薄怒:“你當所有人都像你似的冷血無情嗎?真是可笑,我們怎麽會為難晚晚?”

“哦。”蕭煜颔首應着,慢條斯理道:“那朕希望,萬一劫匪送來書信,要求以見音晚一面為代價才肯放回珠珠和玉舒,你能有點擔當,自己攔下別讓音晚知道。”

“抉擇也好,兩難也罷,你曾經歷過一回,公平些,這一回怎麽着也該選你女兒了吧。”

他說話向來難聽,可偏偏谙熟人心,剖析透徹,可怕得像吞噬意念的妖魔。

謝潤沉默良久,慢慢緩和了情緒,冷靜道:“你接晚晚和小星星回宮吧。”

事情兜兜轉轉,盡往不如意的方向繞,逼得人不得不妥協退讓。謝潤這一回得選女兒,可他女兒他了解,再善良不過,她不會眼睜睜看着兄長傷心欲絕,嫂嫂與侄兒命懸一線,但凡讓她知道,她都不會坐視不理。

有什麽比一道宮牆更能隔絕塵間消息?還有什麽地方比那宮牆內的方方正正更安全?

這一回倒還有些不同,陷入危險的不是謝潤自己的孩子,當年他答應過親家,會對珠珠視如己出,珠珠又是蘭亭的救命恩人,他也不能一昧心疼自己女兒,就不管別人女兒死活。

必要時,他和蘭亭就與那些歹人殊死一戰,運氣好,把人救出來皆大歡喜。運氣不好,一家死在一起,坦坦蕩蕩毫無虧欠,将來黃泉路上也好作伴。

謝潤想,不管把路走到哪一步,晚晚和小星星都要好好活着,他們吃了太多苦,該過幾天好日子了。

他有些挑剔不滿地看向蕭煜,安然無事時他是看不上這人的,可當危機降臨時,這人頭腦清醒,睿智敏銳,倒勉強可做個依靠。

剛才蕭煜話雖然說得難聽,但句句向着音晚為她考慮,況且這三年他到底也守住了沒有納妃,萬乘之尊,富有四海,想要女人招招手便來,愣是過着苦行僧的日子,足可見他對音晚是真心的。再怎麽着,至少他做不出寵妾滅妻的事。

也罷,就這樣吧。

蕭煜乍一聽謝潤讓自己帶音晚和小星星回宮,自然是很高興的,可看謝潤一臉悲戚,品着品着卻又品出些不對味來。

修長的手指斂過緞袖,熨平上面的褶皺,蕭煜沖謝潤道:“不至于吧?只是丢了一個女人和孩子,你怎得跟大敵當前要交代後事似的?”

謝潤嘆道:“皇帝陛下這般有手腕的人,對方都能在您的眼皮底下生出這麽些事端,讓臣如何不害怕。”

蕭煜張了張口,又閉上。

聽上去跟誇他似的,仔細品咂又覺得陰陽怪調的。算了,念在他親人被擄心情不好,不與他計較。

送走了謝潤,蕭煜拖着狐裘漫步走出茶棚,去找音晚。

她正坐在路邊大石上,低着頭,看不見面容,只有一挽烏黑發髻格外顯眼。濃密柔滑,宛如質地最上乘的黑緞,銀白月光流瀉其上,光彩煥然。

蕭煜朝跟在身後的禁軍擺了擺手,獨自走過去,坐到了音晚身邊。

她聽到動靜,像受了驚吓,猛地把頭擡起來,蕭煜這才發現,她臉上淚痕斑駁,眼中如蓄滿春水,潋滟明熠。

他心中一疼,擡手去給她拭淚,溫聲道:“你這又是在幹什麽?我不是說了嗎,人會找到的。”

音晚躲開他的手,垂下眸子不說話。

蕭煜是明白的。若珠珠和玉舒只是一般情況下的失蹤,他們都不至于這麽一副愧疚難自已恨不得以命相填的模樣,問題是對方本是沖着音晚和小星星來的,那對母子純粹是受了連累遭遇無妄之災。

蕭煜的手停在半空,手指間相互摩挲,半天才收回來。

他虛撫着她的背,道:“不過是些烏合之衆,僥幸鑽了空子,犯不上一副天要塌下來的模樣。”

音晚略微哽咽:“你剛才不是還說洛陽表面風平浪靜,實則藏着惡鬼妖邪?”

“惡鬼妖邪又如何?鬼怕惡人,對方是見不得人的鬼,那我就是心狠手辣的惡人。我要是連這麽些藏首藏尾的小鬼都撕不碎,那這些年我可真是白混了。”

話中透出滿滿的不屑與桀骜。

話雖然說得狠,但蕭煜的調子溫柔又緩慢,像是從前音晚受了欺負獨自躲進花苑裏哭,他耐心地安慰她給她撐腰一般。

音晚擡眼看他。

他見着她眼角濕漉漉、亮晶晶的,就忍不住想擡手給她擦淚,可知她抗拒自己,到底忍住了,從袖中掏出一方帕子遞給她,道:“擦一擦眼淚,天氣很涼,這樣在風口裏哭容易着涼。”

蕭煜特意坐在了她的西側,給她擋住了大半吹來寒涼的夜風。

音晚接過帕子,默默将眼淚擦幹淨,忽聽蕭煜柔聲與她商量。

“你和小星星跟我回行宮吧,對方既然已經知道了你們的存在,那繼續留在宮外很危險。你放心,我們的三月之約依舊有效,我會妥善安排,不會暴露你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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