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浮生一夢15
第100章 浮生一夢15
江雪禾和夜殺動手, 缇嬰只能站在一旁幹着急。
誰被對方打得後退一步,她都急得心跳加快,想上前幫忙。然而再一看對方的臉, 缇嬰踟蹰之間, 便錯過了一次次機會。
缇嬰嗫嚅:“你們不要打了……”
她不願任何一人受傷,但沒有一人聽她的。
昏光下, 山道時明時暗,看不甚清。只聽到二人打鬥的風聲,以及看到師兄時而從旁擦過的青色木系法術。
缇嬰有點無奈而賭氣地等他們打完,等師兄說服了夜殺,二人合二為一, 這場鬧劇便可以結束。
但是她看着看着,看出了一絲不對勁——
師兄修為比她要高很多, 她拿下夜殺都不成問題,江雪禾卻好像拿不下夜殺, 好幾次讓夜殺偷襲得逞。
缇嬰看得困惑。
“砰——咚!”
夜殺被一重術法卷起, 摔到地上,砸出一道淺坑。灰塵浮起,缇嬰看得心驚:“夜殺哥哥!”
她跑去扶夜殺。
夜殺被她從土坑中帶出來, 靠着她手臂喘息。
仰臉間, 少年唇齒間似有血漬,笑嘻嘻:“小嬰,多謝了。”
缇嬰:“不用……”
她遲鈍地去看對面的反應。
江雪禾颀長秀拔, 站在葉落處,帷帽擋着他的面容。
缇嬰:“夜殺哥哥, 要不,你就認輸吧, 你……”
“你覺得我是凡人,沒有你們那樣的修為法力,我就會輸?”喘氣劇烈的少年笑起來,黑暗中,他發尾沾着黏膩的血與土,被打得灰撲撲的面容揚起來,朝着江雪禾的方向,卻戲谑,“你難道沒發現麽?你這位師兄,才是奈何不了我的。”
缇嬰怔然,再次看江雪禾。
她只看到葉闊樹深,掩在樹下的少年師兄青衣與帷帽飛揚,如一團霧般模糊。
夜殺眼中浮起嗜血的冷光,咧嘴笑時,既明媚,又陰狠,全是朝着江雪禾的。
夜殺抽絲剝繭:“如果你們說的話是真的,如果你們沒有騙我,這裏只是一個幻境,我只是江雪禾的一道分化身……那江雪禾為什麽收不回我呢?”
他惡劣滿滿地沖江雪禾笑:“也許是因為,在這個幻境中,我才是主體,他才是想鸠占鵲巢的那個吧。
“得不到我的許可,他就永遠收不回我。不妨讓他退一步,讓我收了他,如何?”
缇嬰驚愕。
她立刻扭頭去看江雪禾。
在少年夜殺大放厥詞間,江雪禾清清簌簌,從樹下走了出來。他摘下帷帽,露出了與夜殺九成相似的面容。
他只是更淡一些,更雅一些,更妖一些罷了。
江雪禾沒有否認夜殺的話,他溫溫和和:“夜殺,你是我設給自己的一把鎖。夢貘珠要對付我,只能從你身上入手。這個幻境中,确實你是主魂,我是依附的、使了些手段才能進來的。因為我原本,是不可能進來的。
“你不妨想一想,我為什麽非要使手段,也要進來。你幼稚魯莽,性烈又冷,行事無顧忌,又在幻境中不知被侵蝕浸染了多久,你若是覺得這樣的你,适合收服我,護住大家一同出夢,我将魂魄給你也無妨。”
他輕輕撩目,仍是溫柔雅致的:“你可以嗎?”
夜殺:“……”
打蛇打七寸。
缇嬰親眼看着,夜殺起初被江雪禾貶,眼中帶笑,笑意越濃,殺性越重。但在江雪禾說完,輕描淡寫地詢問夜殺“你可以嗎”的時候,夜殺沉默了。
夜殺臉色難看。
但他不蠢。
他看着江雪禾,半晌淡聲:“你們編的故事,我一個字都不信。”
缇嬰呆呆看他:……你剛才還說你相信我的呀?
都是演的嗎?!
呃。
師兄……果然比她更了解夜殺哥哥,是吧。
缇嬰無措間,聽江雪禾溫聲:“無妨,既然無法統一意見,同行一路,也許會改變你的想法。”
夜殺笑着反駁:“也許是你改變主意,願意與我合二為一呢?”
江雪禾垂眼淺笑,平靜和氣:“也未嘗不可。”
他瞬間将夜殺氣得掉頭就走。
缇嬰:……妖孽師兄要氣死少年的他自己啦。
缇嬰着急看看黑着臉掉頭走的少年,再看看身後的江雪禾。
她猶豫一下,結結巴巴:“夜殺哥哥……”
她還沒說完,就聽江雪禾輕聲:“夜殺年紀小,經歷太淺,又受我刺激,正是需要你安撫的時候。你去吧。”
缇嬰:“……”
她本就想去,但是他說出來,她為何有點兒對不起他的心虛感呢?
缇嬰自我強調:“夜殺哥哥此時很難過,他難過你也不好受,我是為了你好。”
江雪禾心想:夜殺怎可能難過?
他了解少年時的自己——冷情冷血,熱愛殺戮。
其實到現在,江雪禾都不怎麽動情,不怎麽為身邊人而露出情緒。
江雪禾卻并不說出來,只是點頭。
缇嬰雖覺得他落寞的樣子疑似可憐,但她也是個心狠的小姑娘,已經和他說清了,她掉頭就走。
她聽到身後師兄柔聲:“小嬰。”
缇嬰回頭,看江雪禾說:“看完後早些來找我。我有些猜測要與你說,你之前說的柳輕眉的秘密,不是說要告訴我嗎?”
缇嬰連忙點頭,應了此事。
缇嬰便十分忙碌。
江雪禾去布結界,給他們躲人休息的時間。
缇嬰上半夜去陪夜殺。
少年自己燒了篝火,自己熟練地取暖,沉靜地看着火星。婚服早就脫了,現在穿的,還是江雪禾給的武袍。
夜殺靜然不語。
缇嬰想到他今日的遭遇,便硬是從他漆黑幽靜的眼中,看出了些“惆悵”“黯然神傷”。
缇嬰便蹲到他身邊,笨拙地逗他開心,與他說話,安撫他一切都是假的。
夜殺見她可愛嬌俏,編瞎話時一本正經,一雙眼睛卻骨碌碌亂轉,靈動極了。
他本在沉思琢磨今日的疑點,見她這樣,便生了逗弄心,與她玩耍一番,露出了笑容。
缇嬰再接再厲。
而到了子夜,天上鴉鳴聲飛過。
缇嬰擡頭看一眼,站了起來。
她一本正經:“夜殺哥哥你休息吧,我不打擾你了。”
夜殺怔一下,眯眸。
他肉眼看不到籠罩在他們四方保護他們的結界,但他看到了拍翅飛過的烏鴉,不禁猜測:“你是得到什麽信號,要去殺柳輕眉了?”
缇嬰茫然。
她說:“不是呀,那就是個普通烏鴉嘛。”
夜殺還沒來得及尴尬,聽缇嬰天真無邪道:“我要去找師兄了。”
夜殺忽然明白了:“……上半夜陪我,下半夜陪他?”
缇嬰大方點頭,眼睛含笑。
夜殺細看之下,甚至看出她的幾分得意——她自覺她的辛苦很有價值,會讓兩人都滿意。
夜殺心中生起怒火,面上卻努力壓下來,擠出了一絲笑。
他表情微猙獰,讓缇嬰不禁細看。便見夜殺悵然咳嗽兩聲,低喃道:“我背叛爹娘,背叛未婚妻,與你們同行,我看不到前路在哪裏。”
缇嬰看着他。
夜殺也不知道她到底懂沒懂,他便繼續自怨自艾做惆悵傷懷模樣,時不時咳嗽兩聲,運着內力吐幾口血。
缇嬰好像明白,又好像沒明白。
但是缇嬰答應了他:“……我與師兄說完話,就來找你。”
—
忙碌的缇嬰到了江雪禾身邊。
師兄安靜靠樹而坐,她依偎過去,他便詢問她困不困。
江雪禾手指輕輕擦去她面頰上沾的一點土,目有抱歉之意:“平日這個時候,早就到了你就寝時間了。”
缇嬰因他的關心而開心。
她懂事道:“我是修士,本就不該貪睡,要多修行,你教我的嘛。”
江雪禾:“對,一會兒修行一個時辰,再睡。”
缇嬰:“……”
她臉色當即僵了,當即不太喜歡這個師兄,想跑回夜殺哥哥身邊。而她才有這個想法,江雪禾就抓住她手腕,将她拉扯着抱入懷中,不讓她亂跑。
他溫溫和和:“我也不願總逼你修行,我自然可以一直陪着你玩,讓你每天開開心心的。我确實想過,讓你什麽都不用做,我什麽都替你做了。可你願意這樣嗎?
“所以我還是要監督你修行——你知道原因嗎?”
缇嬰沉悶片刻,點了頭。
他是為了她好,她自己厲害了,他才放心。
可她靈根那個樣子,她真的能修成大道嗎?
江雪禾說:“事在人為,你的靈根,我總會幫你解決的。”
缇嬰:“我們說柳輕眉吧。”
二人便交換各自那邊遇到的事。
說完後,缇嬰好像明白了很多:“所以,韋不應死後,柳輕眉不甘心,覺得是葉呈害死了韋不應。她就用了些非人手段,折磨葉呈的魂魄,把葉呈變成了厲鬼,困在了柳家,不得解脫。
“而那個假将軍,是韋不應死後,他的劍沾染了古戰場的穢息,修煉有成,得以化妖成形。假将軍以為柳輕眉困住了韋不應的死後魂魄,急吼吼來救鬼,結果發現那個被困的其實是葉呈。
“假将軍還說,柳輕眉用葉呈這只厲鬼,殺了不少人——那厲鬼沾染活人鮮血,離正常輪回的可能便越遠了。柳輕眉是要葉呈生生世世背着罪孽吧?”
缇嬰又困惑:“不對呀。我第一次入夢境,就是被那個厲鬼追到你神魂中去的。這麽看,你我發現夢貘珠的這個幻境,都靠那個厲鬼追我——厲鬼葉呈好像在幫我們。”
江雪禾摟着她,用袍袖蓋住她,幫她擋夜間霜寒。
他溫聲:“葉将軍也許是想阻止柳輕眉的一意孤行。死後魂魄都是沒有神智的,但是厲鬼沾染了太多活人血,應該隐隐約約生了神智。葉将軍也許知道柳輕眉在做什麽,他想阻止。”
缇嬰茫然:“柳輕眉在做什麽?”
江雪禾提醒她:“古戰場,穢息,殺人,魂魄不入輪回,幻境中人來人往,很大可能是活人入夢……這些讓你想到什麽?”
缇嬰一個激靈。
她跳起來:“柳輕眉要借穢息,成為無支穢!”
她怔怔然:“可她一個凡人,怎麽成無支穢……”
她自問間,其實心中一點點明白了——
用夢貘珠。
柳輕眉也許和夢貘珠達成了什麽協議,讓活人入夢,讓厲鬼在現實中殺人。古戰場的穢息不散,夢貘珠又困住柳葉城的穢息,穢息越聚越多,越聚越多……
缇嬰脫口而出:“必須阻止她!”
一旦生成無支穢,便可操縱穢鬼,那就不好對付了。
江雪禾:“自然。要拿到夢貘珠,自然不能讓她得逞。我如今只是不知,她怎麽和夢貘珠達成協議的……夢貘珠明明不會傷人,和柳輕眉合作後,它能得到什麽。”
缇嬰蹲下來,趴伏在他膝間,催促他:“師兄,咱們再琢磨琢磨。”
江雪禾說“好”。
缇嬰趴在他懷裏,湊到他耳邊,猶猶豫豫地說:“其實我一直有一件事,困擾了很久……”
江雪禾心一跳。
他以為她要說的,和她實際說的,大相迳庭:“韋不應如果是鬼将軍的話,他撕裂了自己的魂魄,讓其他将士可以入輪回。但是我在古戰場渡亡魂時,那些死魂數量實在太龐大了。
“再加上,葉呈死後成了厲鬼,也沒有入輪回。師兄,你說有沒有可能,韋不應和之前幻境中的夜殺不一樣。夜殺哥哥撕了自己的魂,但是韋不應沒有?
“所有人都怨氣不得散,都要生生世世被困在古戰場中。”
江雪禾慢慢平靜下來,他搖頭:“可你在我的黥人咒上,并沒有發現韋不應的死魂鬼孽之氣。”
缇嬰:“也許是當年黥人咒施下時,你們隔的距離太遠了,才沒有來得及讓這道鬼孽上身……”
她自己越說聲音越小,她自己都不相信。
她最後放棄了:“好吧好吧,但我要告訴你,其實你身上黥人咒那些冤孽中,根本沒有韋不應。”
江雪禾怔住。
缇嬰眨着眼:“柳輕眉不是想從你身上聚出韋不應的魂魄嗎?即使當日被下藥的人是你,她也會失敗的……黥人咒中根本就沒有韋不應,她再使一萬種手段,韋不應也回不來。她注定複活不了人。”
江雪禾驚愕。
他此時當真意外,一把握住缇嬰的手:“你肯定?”
缇嬰點頭。
缇嬰郁郁道:“你不是讓我找那個葉老夫人家中死人遺留的氣息,和你身上黥人咒中鬼孽是否有相似處嗎?我找了啊。”
江雪禾反問:“你不是說一樣?”
缇嬰:“我只是說有。有只代表……它存在過。但我之後進入你神識很多次,我偷偷琢磨過,我還怕我看的不仔細,開了天眼……”
她說起來便小臉煞白,想到那些鋪天蓋地的鬼魂,便微微發抖。
江雪禾摟她入懷,她才順暢說下去:“開了天眼後,我真的睜大眼睛仔細找了——真的沒有找到。
“師兄,你只是你,無論柳輕眉忙活多久,她都不能把你變成另一人的。韋不應根本不存在。”
江雪禾:“你是說……他早已魂飛魄散了?”
缇嬰:“其實還有另一種可能……他的魂魄,也許本來就不存在。”
缇嬰:“他的屍體存在嗎?如果他的屍體也不存在,那便一定不是魂飛魄散,可我不知道為什麽會不存在。”
江雪禾沉思。
他慢慢說道:“小嬰,你知道觀天山是修的儒道嗎?”
缇嬰一怔——觀天山,四大仙門中最不顯山露水的一派。觀天山的首席杭古秋,是個老好人,和他們現在的師父沈行川是多年好友。
師兄提觀天山做什麽?
江雪禾:“觀天山以儒修仙,以行走人間、體驗百态人生而得道。他們的修行方式最重要的一種便是,化身千萬,行走紅塵。化身修成,弟子得道回山。
“韋不應如果屍骨不存的話,那很有可能……”
缇嬰怔忡:“行走人間的化身,算不算一種新的人生?”
江雪禾半晌道:“我們先試着找韋不應的屍體吧。我在現實中找過,沒有找到。柳輕眉在現實中完全抹去了這個人的存在,以柳輕眉對此人的愛慕,她很可能将屍骨藏在更安全的夢裏。”
他幽幽道:“對她來說,夢境比現實更安全。”
江雪禾摟着少女,與她一同琢磨這些秘密。
少女聽得入神,又因更多的秘密而憂心忡忡,埋在他手臂間,忘記了回去找夜殺。
江雪禾唇角勾起一絲很淡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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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貘珠待在柳葉城多年,對柳輕眉不離不棄,應當有它自己的原因吧——這個原因,我們尚且不知。所以巫神宮一貫認為,夢貘珠也許只是單純地認主。”
現實中,白鹿野與南鳶一同走在入城小道上。漸漸的,他看到了“柳葉城”那斑駁灰暗的三個字,聽到旁邊的南鳶如此介紹。
他與南鳶在之前聯手,虜獲了那只畢方。
從畢方口中,他們得知,柳葉城有一重夢魔結界。有進無出……結界的邊界就在古戰場。
畢方鳥吐人言,嘲笑道:“你那個師妹,真以為我是怕了她?夢貘珠好歹是從妖界傳出去的,我早就發現那個結界了。我是怕被吸進去後出不來,才走的。”
白鹿野微笑:“有鳥将逃跑,說得如此清新脫俗。”
大鳥目露兇光。
可它識時務,冷哼一聲。
再之後,巫神宮前來捉拿南鳶的神女天官們,亦被南鳶和白鹿野聯手扣下。
那幾位神女天官以為危在旦夕,面色難看。南鳶卻上前,清清淡淡、平靜有條理地道歉,說出她在查的事,求幾位神女天官見諒。
南鳶竟真的說動了那幾人。
如今,南鳶和白鹿野前往柳葉城來救人,也是因為那些神女天官松了口,放他們前來。
只是臨走前,他們警告南鳶:“南姑娘,你處理完此事,便回來領罰,莫要我等為難。”
南鳶恭敬應“是”。
白鹿野詢問她是要受什麽罰,南鳶卻掠過不提,只和白鹿野介紹柳葉城的事——
“柳葉城的事,巫神宮是有記載的。當年處理此事的,是一位李師姐。隔了十年,李師姐已修煉圓滿,回巫神宮主宮擔任新的職務。正好,接替她原來行走人間職務的,便是我。正因為這樣,我說處理夢貘珠的遺留問題,李師姐擔心此間出事,影響她的前程,才願意配合我,給我開了通便,讓我去查。”
白鹿野輕笑:“你們真有人情味。”
他這話聽着不像好話,南鳶當沒聽到。
南鳶只和他說正事——
說起來,柳葉城如今變成這樣,不能全怪巫神宮。
巫神宮确實曾經想得到夢貘珠。
巫神宮的大天官開天命,蔔算出了一個夢貘珠現世的法子,便讓一位姓李的人間行走的神女負責此事。
李神女當年很關注柳葉城,因為她用天命算出,夢貘珠會掉落到柳葉城。
李神女做布置準備拿到夢貘珠的時候,并沒有算出,穢鬼潮會出現在柳葉城。
因為當時,夢貘珠現身柳葉城,便在巫神宮反應出來之前,為它認了一個新主人——
一個叫韋不應的少年将軍。
自動認主的夢貘珠已經有了些靈識,巫神宮欣喜,更加想要得到,李神女便去與那少年将軍交涉。
韋不應願意将夢貘珠給他們。
但是,韋不應說,要晚十年。
白鹿野:“為什麽是十年?”
南鳶擡頭。
眼前白布阻擋她視野,卻擋不住她“凝望”間,萬千天命絲線在她腦海中展開的一團亂網。
随意撥動,便是不一樣的人生走向。
南鳶說——
李神女說:“他說他有一心上人,自幼多病,一直徘徊于生死之際,讓他幾多擔憂。
“他請我為那個姑娘蔔算天命,看她能活多久。我告訴他,十五歲便是她的死劫。
“韋不應便與我做了交易。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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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那少年将軍站在神女宮中,萬千亮起的燭火照着他眉眼。
他道:“聽聞巫神宮的神女和天官,可以賜福于人,滿足那個人的所有願望。神女大人,你庇佑柳葉城多年,請賜福于我,滿足我一個願望——
“将夢貘珠留給她十年,給她十年生命,讓夢貘珠為她編織她想要的夢。
“她可以在夢中度過千萬種她想要的人生。可以擁有她沒有的壽命、健康、朋友……即使她想修行,想成為如你們一樣高高在上的仙人,夢境都可以幫她實現。”
李神女:“夢境終為假。”
韋不應輕笑:“十年一場醍醐夢……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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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後來,稍微出現了一些偏差。
李神女賜福于韋不應,元氣大傷,沒有算出穢鬼潮,讓穢鬼潮降臨在了柳葉城。
某個雨夜,韋不應戴着蓑笠,從城外的戰場回到城主家中。
夜雨銀白凄冷,他靜靜地看着那羸弱的姑娘。
她柔聲安慰他,說她病好了一些,待度過穢鬼潮,她就求神女,讓神女賜婚,說服她爹。
她單薄的身子落在雨夜燈影中,憔悴零落:“……所以,不要人祭,再等一等。”
而在那個雨夜,韋不應聽到自己笑着說話。
他說:“好,人祭的事之後再說。我送你一個禮物……”
少女病弱間,聲音被雨聲淹沒,他依然聽得很清楚:“什麽禮物?”
韋不應漫不經心:“定情禮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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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天暗,南鳶與白鹿野踏入柳葉城,踏入這個迷境、幻象重重的結界。
南鳶告訴白鹿野當年一些事。
而在城主府中,柳輕眉伏于桌案入睡。
她亦想過當年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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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歲的少年将軍,将夢貘珠放入了十五歲的少女閨秀手中。
他騎馬而走,回去軍營。
那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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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裏相逢人不見,
若知是夢何須醒。
縱然夢裏常幽會,
怎比真如見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