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原本淩風并不知道澹姝的卒日,他甚至不知道澹姝死去的年份甚至于具體的生死。直到澹寧來到魔淵,很多關于澹姝的事情才明晰起來,相關的事項也都開始操辦。
可在魔淵裏,即使是忌日,也能辦成放肆縱情的夜宴,比人間的大壽都要喜慶。
澹寧無疑又是今次夜宴的主角。
淩風親自為他在小臂系上兩條金黃色的禮儀綢帶,又遞給他一只巴掌大裝滿了白玉槲珠的木匣。澹寧被衆星捧月般地圍在衆魔族之間,幾乎要被魔族的殷勤與谄媚的目光淹沒得喘不過氣。
淩風抱臂站在一邊,臉上驕傲又欣喜,如果有人不知道,只怕會以為澹寧是他的親生兒子。
“當年阿姝就最喜歡白玉槲珠,可惜它在魔淵中産量不多,直到我當了魔主才能多少搞到一點。”淩風說,“現在今非昔比,只可惜阿姝再看不到了。”
他拍拍澹寧肩膀,笑容中有難言的傷感和懷念:“如果阿姝能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估計也會開心的吧。”
“舅舅謬贊了,”澹寧微微低頭,“我只希望她能對我不失望而已。”
大概是因為日子特殊的原因,澹寧并不顯得高興,他英俊的臉上肅穆莊重,與旁邊大聲祝酒玩着牌戲的魔族們格格不入。
但魔淵裏自古以來的規矩不是淩風能撬動的,魔族也不會理解人族之間的親情。
所謂的忌日夜宴便多多少少有點滑稽可笑的意味。
淩風能當上魔主,卻到底不是魔族,看到澹寧這樣也心中不忍。
只是無論怎麽安慰,看起來都毫無成效,以至于讓淩風在因突發事務離開時,竟頭一次覺出點難言的輕松。
而直到這時,一直沒有什麽表情的澹寧,終于主動搓出一道咒法,看了看時間。
戌時三刻,和周睽約定好的、支走淩風的時間分毫不差。
廳殿中的空氣微涼,澹寧隔着袖子搓了搓手臂,不着痕跡地開始打量周遭的魔族。
在刻意安排之下,大概有七分之一是周睽的人,還有一部分是沈冥布的暗樁,更多的則是效忠于淩風卻無足輕重的魔族。
周睽會把淩風支走,引他進早就設好的局裏。
沈冥和他手下的人則會解決與淩風牽扯得非常深、出事時一定會出手的那部分魔族。
剩下的大多數魔族雖然受益于淩風,但所得利益不多,完全是見風就倒的牆頭草,并不需要太擔心,更不需要投入多少注意力。
澹寧在魔淵中沒有什麽積澱,淩風又終究是他的親舅舅,周睽總希望澹寧在這件事上參與得越少越好,所以留給他的只有一項任務。
——不是所有相關的魔族都能被沈冥解決,還有一位是沈冥也對付不了的。澹寧要負責把她拖住,直到周睽那邊所有的事情塵埃落定。
如果淩風死了,沒有魔族再會留戀前任魔主,大家都會向前看。
“上次與魔君聊得未能盡興,後來又遭遇些變故,沒有能再和魔君見面,”澹寧微舉酒杯,含着禮貌的微笑邀請面前的魔族,“今次魔君能給我幾分薄面嗎?”
被邀請的魔族還是少女模樣,她看到澹寧時微微驚訝,接着很快露出個好看的笑容:“澹寧?我聽說上次你是因為喝了我敬的酒才中了藥,現在可好些了?”
“該是我登門拜訪才是,”天聖愉快道,“你這樣我反而受之有愧了。”
話雖這麽說着,她動作卻毫不扭捏,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手腕上的镯子随着動作響得清脆。
“你來找我不會是只為了這個吧?”天聖把空酒杯倒拿在手裏晃了晃,向澹寧證明她喝得一滴不剩,“總該有點正事?”
“或者……”她俏皮地拉長語調,“你終于想通了想和我共度良宵——周睽他讓嗎?”
“當然是正事,”澹寧忽略她的後半句話,向周圍掃了幾眼,“魔君能借一步說話嗎?”
天聖:“當然。”
舉行夜宴的廳殿極大,澹寧帶着天聖走到一處無人的走廊,才轉身問:“魔君可聽說過迷霧林的骨金礦?”
“骨金礦?”天聖亮了眼睛,“你是說天馬城附近那産量最大的一個?”
“正是。”澹寧颔首。
骨金是魔淵中能最高效凝煉魔氣的礦石,骨金礦則是歷來魔族的必争之地,恰好周睽手裏就有一個。
至于其他的……完全是澹寧和周睽一起編出來的措辭,只為了勾起天聖的興趣和拖延時間。
“我聽說魔主對那處骨金礦并沒有實際控制權,反而任它流落在外人手裏。而魔君近期在人間攻城略地,正是最需要骨金回複實力、滋養魔氣的時候。”
澹寧道:“骨金礦是多少魔族求之不得的東西,魔君想必也不例外吧?”
天聖果真如預想般頗有興趣地噢了一聲:“那當然,但天馬城的骨金礦被別人死死攥在手裏,連魔主都奈何不得,你難道有什麽辦法嗎?”
澹寧:“在下不才,但我前幾天的确聽到了一些關于那座骨金礦的事,魔君可能會感興趣。也正因為如此,我今日才會找到魔君。”
那是又一個連夜被編造出來的冗長故事,極為繁瑣,卻能讓人在聽的時候自以為捕捉到了許多重要信息。
只要天聖點頭,澹寧就有信心将這個故事拖到半個時辰那麽長。
天聖卻眯起了眼睛。
“上次你喝我一杯酒都僵硬得很,”少女天真地問,“今次怎麽突然有閑心找我說這些?”
她微微偏頭,知道答案般自信一笑:“周睽讓你來的吧?”
澹寧心中一動,面上表情卻沒有什麽變化——天聖是個活了兩千多年的老怪物少女,能猜出這一點同樣在他們的預料之中。
“的确是周睽讓我來的,”他說,“他有意和魔君談一些合作,所以讓我來……”
“不用說啦,”天聖輕快地打斷他,“周睽在魔淵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既然是他想和我合作,又是骨金礦,那我肯定是想答應的。”
“——可惜之前魔主已經發了話,你和他一個都不能留。所以也別在這裏诓我了,直接動手吧!”
澹寧登時面色劇變。
天聖居然知道此事。
他第一反應向後滑開幾丈遠,黑白短刃在同一時刻出現在手中。而剛才還笑得活潑可愛的少女,卻仿佛沒發覺自己說出的話多麽驚天動地,依舊淺笑着看着他。
仿若厲鬼。
“我之前還誇魔主挑的日子好,”天聖笑着道,“卻沒想到你們也想在今天動手,真好奇魔主和周睽哪個會更快一步。”
“不過呢,”她可愛地眨眨眼睛,“你遇上我,可是跑都跑不了啦!”
戌時二刻。
周睽剛剛出門,他站在門口,面無表情地打量着與自己撞上的魔族。
那是淩風的近臣,他能認得出。
“大人,”魔族恭敬地行禮躬身,“尊主邀您前去遠祭臺一敘。”
“遠祭臺?”周睽波瀾不驚。
“尊主的意思的确如此,”魔族道,“尊主說找大人有要事相商。”
哪有什麽要事?淩風想出手了而已。只是時間比他們想象中的還要早。
周睽垂下眼睛,噬心鈴早已被他逼出體外,可這一刻他突然遙遙感覺到它在屋內的特質容器中突然活躍起來。
如果沒有逼出來……倒真是不得不去的催命的節奏。
既然事情已經挑破,就必定不可能拖到明日。
澹寧還在天聖那邊,沈冥的布置也業已妥當。
“帶路吧。”周睽對魔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