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蕭煜要親自去找晚晚
濃煙連卷, 大雪漫天。打鬥的人影在雪中交疊撕扯,伴着凄厲慘叫,甲兵閃動, 刀鋒過處鮮血飛濺, 須臾之間, 便将蔓蔓草地染成斑駁血紅。
馬蹄疾馳踏雪,重重包圍過來,馬上的人搭弓引弦,箭尖一簇火苗, 沖破沉酽夜空朝帳篷這邊射過來。
密匝匝的, 如星雨降落, 帳篷上火舌燎起,飛快被烈焰吞沒納入熊熊火海。
這一片草原紅光貫亘天地,馬聲嘶叫人聲哀鳴, 恍若人間煉獄。
耶勒左手捏着音晚的手,右手拿刀, 腋下還夾着一只方盒, 領着鐵騎揮刀殺出一條血路, 他在馬前招呼:“不要戀戰,撤。”
聲音沉定,半分慌亂都沒有。
這支曾随耶勒四處征讨的戰隊有素地朝他聚攏,如一群擅長出沒于黑夜的猛獸,眸似鷹鹫般銳利,于細密織就的進攻網中找出薄弱疏漏, 破開一道血淋淋的生路,翻身上馬,随耶勒離去。
耶勒與音晚同騎一匹馬, 将她護在懷中,把那只方盒塞給她,讓她抱緊了,揚起蟒鞭狠抽馬背,馬聲尖嘯,甩開蹄子揚塵而去。
音晚在颠簸中回頭看去,見大片帳篷正在火光中化作灰燼,雪如鵝毛,紛揚落入其中,似撲火的飛蛾,瞬間被光焰吞噬。
她猛地想起什麽:“外祖母!”
耶勒将她圈在懷中,溫聲道:“沒事,有人保護她。”
音晚長舒一口氣,不再說什麽,想起自己的生辰禮物,金絲葫蘆耳墜還沒來得及帶出來,心底略微遺憾,又想起今夜死傷那麽多人,更加傷慨。
他們逃了一整夜,直到天将明時才在一座山谷間停靠。
重巒綿延,黛山頂部是皚皚雪峰,一股細泉自亂石岩間淌下來,流入蜿蜒溝壑之中。
耶勒讓人生火起竈,自己拿着水囊去接了點泉水,倒進竈中燒熱,從随身行裝中摸出一只粗瓷碗,把熱水倒進去。
音晚正靠樹抱膝坐着,觀察随舅舅逃出來的部下。
他們各個神色如常,有在外圍望風放哨的,有聚在岩間捧泉水喝的,還有分食幹糧的,好像昨夜那場大火和厮殺對他們來說根本不算什麽,是司空見慣的。
反倒是青狄和花穗兩個小丫頭,瑟瑟縮縮靠在一起,好像被吓掉了魂。
她正想起身去安慰安慰,耶勒端着熱水過來了。
他衣袍上淋漓沾着血漬,手卻洗得幹幹淨淨,端着同樣幹淨的粗瓷碗送到音晚嘴邊,輕聲道:“喝一口,然後吃點東西。”
音晚乖乖地把碗接過來,喝了小半碗,然後轉動碗沿,遞給耶勒,示意他也喝。
耶勒擡手去接,動作一滞,眉頭緊緊皺起。
音晚突然注意到,他的左肩正有血漬不斷滲出來,浸透了緞袍。
“傷口裂開了。”音晚的聲音發顫。
葛撒戈聞聲過來,從腰間摸出一個小瓷瓶,正要揭開封塞,音晚見他手上髒兮兮的,立即道:“我來吧。”
她雖然話不多,可心思細膩清透,明顯能感覺出,雖然身陷險境命懸一線,可舅舅還是一路都在遷就照顧她。若這個時候還死守着那一套“兩人沒有血緣,男女授受不親”的禮法教條而袖手旁觀,不光自私,而且冷血。
只要心底坦蕩,非常之境無不可為。
音晚想通這一點,卸下心間負擔,擡手去解耶勒的腰帶,他的數層衣衫都被血浸透,黏糊糊粘在一起,音晚小心翼翼地一層層揭下,才露出那被紗布重重包裹的肩膀。
白色紗布已徹底染成血色,音晚從發髻間撥下玉釵,把與血肉纏黏的紗布挑開,終于見到他的傷口。
極深的一道口子,自左肩胛一直蜿蜒到肩頂,像是刀傷,血肉都向外翻開,血珠不斷順着口子往外冒,瞧上去甚是驚心。
音晚低頭咕哝了一句什麽,把藥膏倒在掌心,用指尖蘸着一點點給他往傷處塗抹。
耶勒不怕疼,但被那麽只綿軟小手一下下撓着,撓得他癢癢的,反倒覺得難受。他輕咳一聲,沒事找話:“你剛才說什麽?我沒聽清。”
音晚氣鼓鼓道:“你都傷成這樣了還想着喝酒,是嫌命太長了嗎?”
耶勒的嘴半張了一會兒,讪讪合上,決定先不說話了。
不說話,眼睛就想四處亂瞟。
音晚大約是怕袖緣蹭到他的傷口,将袖子挽起,露出一截白皙玉腕,纖細雪膩,光滑瑩潔,在他頰邊上下挪動,帶起陣陣香風拂面。
好像是脂粉香——耶勒聞慣了脂粉香,又覺得這個香味跟從前聞過的不太一樣,沒有那麽濃郁,是清冽香甜的,如蘭似麝,輕縷縷的往人鼻子裏鑽。
他一時有些發愣,仰頭看去。
音晚正低頭檢查他肩頂的傷口,蛾眉深蹙,眸含憂慮,秀唇微微癟着,像是極不滿意,下颌随着這細小動作而上挑,勾出一截優美流暢的頸線。
再往下便是綢衣封襟和鼓鼓的胸脯。
耶勒不禁心猿意馬,拿出了慣常欣賞挑選女人的标準來品咂:小丫頭長了一張清純無辜的臉,身上還挺有料啊。
他猛地一顫,當即揚手甩了自己一耳光。
這一下打得特別狠,響亮清脆,把他自己打蒙了,把音晚也震懵了。
四目相接,音晚怔怔看他,見那半邊臉上浮現着通紅的巴掌印,一時有些害怕:“舅……舅舅,你怎麽了?你還記得我是誰嗎?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嗎?”
耶勒:……
沒錯,他就是腦子有病,不光腦子有病,心還髒,下流!龌龊!
他自我唾棄了一番,強迫自己靜心,蘊出一個慈和端莊的笑,鎮定地看向音晚。
“傷口太疼了,我分散下注意力。”
“啊。”音晚頓時惶愧:“我輕一點,舅舅你別打自己了,你臉都被打紅了。”
她果真将動作放得更輕,耶勒只覺如羽毛撫肩,柔柔蹭着,愈加心癢難耐。
他幹脆閉上眼,默念了一段自蘇夫人那裏學來的《清心咒》。雖是臨時抱佛腳,但想來佛祖慈悲寬懷,不會舍棄他這紅塵浪蕩子的。
他邊念邊想,等脫了險之後定要把瑜金城裏的依依姑娘召來玩樂一番,依依體态婀娜,花樣又多,正合他的心意。雖然長得不如雪姬漂亮,但雪姬這些日子好像生出別的心思了,非要在他面前扮賢良淑德,說話間還總往他的子嗣上拐,說他都三十歲了,卻只有一個兒子,實在太少,那一日甚至直接問他以後她不喝避子湯好不好。
把耶勒吓得就差捏着她的下巴給她灌下去。
他是出了名的浪子,眠花宿柳,荒唐薄情,壞的明明白白,誰都知道他不會被一個女人綁住,他喜歡的是風情萬種,是妩媚妖嬈,是無窮無盡的新鮮感,是永遠不必入心的露水姻緣。
纏綿與血戰一般,都是愉悅身體,振奮精神的。
想通這一點,他的心就漸漸平靜了。
他雖是個浪蕩子,但他是有底線的,他從不招惹良家女子,不去禍害守規矩的小姑娘。
所以,他得好好保護音晚,她是他的晚輩,他得替她防着這世上人面獸心的壞男人。
耶勒把思路捋清,再看向音晚便坦蕩輕松起來。
他甚至眯起眼睛感受了一下,女人療傷就是跟毛糙的男人不一樣,很輕柔,不怎麽疼,過後音晚用幹淨簇新的紗布給他重新包紮,包得整整齊齊,末了,打上一個漂亮繩結。
音晚給他把衣裳合上,再度眉目嚴凜地警告:“不能喝酒,不能吃肉。”
耶勒忙點頭。
兀哈良部這些年在耶勒手底下日益壯大,迅速誇張,本就樹敵良多,像今日這種規模的夜襲已見怪不怪,而且對方雖氣勢洶洶而來,占據天時地利,但布陣武力皆遜于兀哈良,不然也不會讓他們跑了。
雪已停了,天色放晴,陽光落在山巅積雪上,折射出湛淨的光芒。
音晚坐在山腰上,托腮看向山底。
各路兵馬從四面八方集合于此,似涓涓細流奔騰交彙,融成浩瀚江河,跪伏在耶勒面前。
兀哈良部穿的是赤紅铠甲,血一般鮮豔熾濃,宛如開在山野間紅彤彤的花,爛漫耀目,透出蓬勃旺盛的生命力。
青狄和花穗互相攙扶着來找她,不禁抱怨:“姑娘,你還懷着孕呢,怎得爬這麽高?”
音晚摸了摸臉上的面紗,沖她們微微一笑。
是舅舅把她送上來的,他說他要點将布陣,商讨前往王庭的路線,她最好坐得高一點,遠一點,不要在人前露面。
音晚握住兩個小丫頭的手,問:“你們怕不怕?”
青狄搖頭,花穗點頭。
花穗可憐巴巴地道:“昨天晚上我都快吓死了,有支箭就擦着我的身子射過去,要是再偏半寸那我可就沒命了。從前在淮王府的時候,陛下再可惡,他也不會讓人如此放肆驚吓姑娘啊……”
她讷讷噤聲,因為她看見音晚的眸子轉瞬冰涼。
音晚撫着肚子,幽幽心想,從前蕭煜是不會讓旁人驚吓她,因為她生命中最兇險最令人絕望的境遇全是他給的。
音晚不想想他,一想他心就梗得慌,替自己委屈,更替肚子裏的孩子委屈。
她站起身,見舅舅從山側爬上來,朝她伸出手,道:“晚晚,我帶你下去,我們該走了。”
“去哪兒?舅舅要送我去瑜金城嗎?”她一邊提起緞裙躲開亂石尖棱,一邊問。
耶勒面有不舍,還是點頭:“我要去投靠雲圖大可汗,他麾下許多将領都去過長安,保不齊其中就有見過你的,不能冒這個險。”
音晚從前雖對政務不感興趣,但架不住在蕭煜身邊久了,總能聽來只言片語,她不禁為耶勒擔心:“那雲圖不是一直都很忌憚舅舅嗎?您這樣去投靠,他會接納您嗎?”
耶勒拍了拍馬背上的木盒,笑道:“我有見面禮。”
音晚低頭瞧了瞧這個自己抱了一路的盒子,奇道:“什麽啊?”
她雖然好奇,卻知道不能随便亂翻別人東西,只将手背到身後,眸中星光點點,等着耶勒解惑。
耶勒頭回覺得她那一身自大周世家裏教養出來的規矩禮儀很好,至少不會因為魯莽而把自己吓到。
他道:“王庭叛将哲先的首級。”
音晚登時臉色煞白。
她竟抱着個人頭跑了一路!
耶勒瞧着她的模樣,暗咂自己是不是玩過火,把晚晚吓着了。忐忑之餘,卻又有種惡劣竊喜,就像年少時戲弄心儀的姑娘,眼見對方花容失色而忍不住哈哈大笑。
但耶勒沒笑,因為他立即清醒了,嫌棄地暗罵自己,都一把年紀了,怎得還跟個毛頭小子似的。
他清了清喉嚨,一本正經地安慰音晚:“別怕啊,人頭我都處理幹淨了,一點都不髒,也不吓人。”
音晚:……
她繞到駿馬另一側,盡量離人頭遠一點,手撫胸前,平複着惴惴心跳,走着走着,腦中閃過一道激靈,問:“那昨夜攻擊營帳的人是……?”
耶勒一派風輕雲淡:“哲先的弟弟扈特。”
音晚的心情一時變得很複雜。
耶勒凝着她的臉,看着她的表情變化,面色漸漸沉下來,隐有不悅。
他安靜了片刻,嚴肅道:“晚晚,你知道這草原真正的樣子是什麽嗎?”
音晚歪頭看他,冬風擦過她的頰邊,撩起一绺發絲迎風簌簌飛揚。
“真正的草原就和長安一樣,群魔亂舞,弱肉強食。甚至于它比長安更可怕,因為大周是禮儀之邦,哪怕厮殺奪權都要往上鍍一層聖人教化來粉飾,令師出有名。可這裏不需要,一切都是赤|裸裸的。兀哈良部從前弱小,所面臨的便是牧民辛苦養的牛羊被随意掠奪,帳中漂亮的姑娘被随意奸|淫,歹徒逍遙法外,奈何他不得。我父汗活着的時候總往王庭去,求雲圖可汗主持公道。後來我繼任汗位,也去過一回,只去了一回,我就發誓再也不去了。兀哈良的公道只能靠自己手中的刀劍來主持,絕不能跪在地上去乞求別人的施舍。”
他敲了敲盛人頭的木盒,道:“這個人,從前仗着雲圖可汗撐腰,狐假虎威,縱容手下在兀哈良随意欺侮婦女。有一個曾是母親的侍女,當年還是我親自做主,把她風風光光嫁出去的。她不堪受辱,拿着刀去與那幫畜生拼命,後來……”
耶勒戛然而止,苦澀地搖搖頭:“算了,會吓到你。”
音晚聽完他的話,默然良久,小碎步繞回來,拍了一下盛放首級的木盒,道:“他該死,該殺,舅舅,殺得好。”
耶勒看向她,深邃眉眼緩緩彎起,露出罕有的清澈笑容。
他許久沒有這般暢快淋漓地吐露心事了,也許久沒有這麽發自內心的快活了。像是暫且卸下心間重擔,任性逍遙了片刻。
他只能享受短暫的輕松,便立即強迫自己收回心思,琢磨如今的局面。
他正踐行對大周皇帝的承諾,投靠雲圖可汗。而雲圖那邊必已收到消息,他被扈特燒了營帳,無處可去,又有強敵環伺,只能投入王庭。
一切都是這麽自然,憑雲圖那老邁昏聩的腦子,絕想不到這是他和周帝的約定。
好似一副凄慘末路的模樣,但其實是耶勒精心設計,既應付了雲圖,也讓千裏之外的周帝放心。
只要他們都放心了,耶勒就能在夾縫裏覓到三五年喘息時間,蟄伏于此,慢慢積蓄力量,三五年足夠他改換天地,讓草原易主。
然後,便是劍指中原,鯨吞大周。
蕭煜,你且等着本汗吧。
他勾畫出一副浩瀚山河圖卷,不由得心情愉快,一路盡說笑逗音晚開心,不多時便到了瑜金城下。
城門巍峨矗立,四角旌旗飄展,往來人煙如織,與蒼茫清冷的草原相比,是個喧嚣濃豔的花花世界。
耶勒收起說笑,正經沖音晚道:“這裏魚龍混雜,有突厥人,也有周人,不乏高官顯貴,就怕這裏頭有人見過你,你盡量不要出門。”
一說這個,音晚的心情又變得低悵,沉眉不說話了。
耶勒見她這模樣,想哄哄她,跟她說瑜金城是南來北往商隊的中轉,十分熱鬧富庶,雖比不得長安,但也是步步錦繡,歌舞升平的。
穆罕爾王在城中有幾座奢華別苑,他為音晚挑選了一座最清幽雅致的,裏面軒臺瑤閣,山水纏綿,跟大周的宅邸沒什麽兩樣,她可以住在那裏安心待産。
音晚聽得很是向往,暫且将煩惱抛諸腦後,心境亦豁達開闊,甚至反過來安慰耶勒:“舅舅也不要擔心了,我都離京這麽久了,就算真有人見過我,遠遠一面,到如今也肯定不記得了。”
耶勒含笑答應着,心裏卻想:不,你這麽美,凡是男人見一面就不會那麽容易忘掉的。
音晚不知他心底言語,想着即将告別戰火紛飛的游離生活,愈加歡快,事情也都願意往好處想:“等過些日子,蕭煜徹底把我忘了,我就不用再躲躲藏藏了,我可以帶着孩子到處游山玩水,逍遙自在地活着。”
耶勒不想掃她的興,依舊笑眯眯應着,心裏想:一旦得到過你,就不會輕易放手的。
他的手顫了顫,又想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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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衛奉命連夜捉拿禁軍統領沈興,到他府邸,卻撲了空。
蕭煜立即下令全城搜捕,同時調閱音晚失蹤前後各宮門出入記錄。
沒抓到沈興固然不是件好事,但從側面印證他做賊心虛了,他确實跟音晚的失蹤有關。
信息繁雜,蕭煜卻極有耐心,比對着宮門記錄挨個官員翻查三代。他白天料理政事,晚上比對記錄,固執地親歷親為,似是誰也信不過。大量精力耗下去,終于有了些眉目。
順貞門有一條記錄,是耶勒和穆罕爾王出未央宮,自然記錄上沒有耶勒的大名,他是喬裝秘密面聖,對外都是假稱穆罕爾王親随。
但古怪就在,值守禁軍中沒有一人承認當日曾搜查過穆罕爾王的車駕,他們左右推搡,吞吞吐吐,終于招認當日禁軍統領沈興恰好路過,親自查的。
事情進展甚是吊詭,卻讓蕭煜有了個新思路。
他之所以一直沒有摸到關竅,會不會是本來方向就錯了?會不會岔子并不是出自身邊,而是這遠方來客。
蕭煜仰靠在榻上,把玩着十二骨墨渝折扇細細思忖,驀地,他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合起折扇,狠敲了下卧榻。
琥珀掠眼扇墜正打在卧榻架上,響聲清脆,蕭煜目斂寒光,腦中生出一個猜測。
若謝潤當真是把音晚托付給了別人,那這個“別人”必不會是等閑人,既得可靠,又得有一定實力能護住音晚,是女人的可能性極低,且當日根本就沒有女眷出入過宮闱,可以說不可能是女人。
若不是女人,那事情就複雜了。
謝潤這個人自持受聖賢教化,謹守禮法倫理,他将男女之防看得極重,絕不可能将音晚托付給一個不相幹的男人,能讓他放心托付的,必然是和音晚有血緣關系的親族。
親族,異族,那蘇惠妃不就是來自異族嗎?
蕭煜覺得自己幾乎快要摸到事情真相了,為求穩妥,他暗中派校事府入突厥替他打探,此去路途遙遙,途中又遇大雪封道,足足兩個月才歸。
校尉王伽前來回禀:“耶勒可汗生母出自瀛山族,那族中有個極其嚴苛的族規,女子五十歲前都得以紗覆面,不能讓外人看見她們的容貌。後來瀛山族被滅,其母帶着小女兒流落草原,被兀哈良可汗收留。”
蕭煜腦中一片清明。以紗覆面,蘇惠妃,這就全對上了。可他又不禁猶疑,似乎一切來得太過容易了。
果然,王伽接着道:“後來,這小女兒嫁去了別的部落,因夫婿不是可敦所喜愛,母女兩鬧得很僵,幾乎斷絕了往來,倒是耶勒可汗對這位異父姐姐很是照顧,時常去看望。臣等去見過這位婦人了,她面容平庸,育有五個孩子,一直生活在草原,從未離開過。”
蕭煜面露失望,喃喃自語:“從未離開過……”
王伽道:“瀛山族女子以美貌著稱,當年瀛山族滅,許多落難女子被突厥貴族收入帳中,不止耶勒可汗一家。”
蕭煜聽出些端倪,忙追問:“你想說什麽?”
王伽道:“臣覺得,比起耶勒可汗,另一個人更可疑——穆罕爾王。臣無意中打探到,穆罕爾王在瑜金城的別苑中于數月前住進了一個女子,身懷六甲,美貌絕倫。”
蕭煜布滿沮喪的雙眸立刻透出光亮。
“穆罕爾王的父親同他一樣好色,生前美妾如雲,其中便有瀛山族女子。”
蕭煜本将信将疑,直到暗衛抓住了沈興。
沈興是禁軍統領,對那一套搜捕之法他駕輕就熟,自然知道如何躲避,正是因為此,耽擱了整整兩個月才抓住他。
重刑之下,他招認,他當日是同穆罕爾王串通将皇後偷運出宮,至于此事耶勒知不知情,他并不清楚,兩人興許是同謀,也興許是穆罕爾王瞞着他做的。
蕭煜為查清真相即将見到音晚而喜悅萬分,卻難抑心中疑窦,他總覺得事情透着蹊跷,哪裏不對勁,可那遙遙草原比不得長安,完全不在他的掌控之中,若要詳查,需得再花費時間力氣,卻又不知要蹉跎到何時了。
他斟酌再三,決定親自去一趟瑜金城,他要親眼看看,那個別苑中懷孕的女子到底是不是他的晚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