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大寶藏(五)
楚晔沉着臉,懶得理,撩袍便要走。
這裏無銀錢之物,向來都是以物易物,開店做工全憑自己興趣意願。平日裏吃飽了一個個都閑得慌,有這麽一檔子趣事哪裏肯放過?一個個氣勢洶洶地呼朋引伴将這吃白食的惡人團團圍住。
這兒的動靜,驚動了巡視的衛隊,為首的那個參與了月和城一役,認得楚晔這個一招定勝負的大英雄,于是替他向衆人解釋道:“這位是今日大戰的功臣,是他救了聖女。”
“噢。”衆人不再氣勢洶洶。
“外鄉人來方丈做什麽?”
聽到有人這麽問,衛隊首領抓耳撓腮地想半天道:“許是聖女見他俊俏,請來當夫侍的吧!”
“噢……”
衆人頓悟,敢情是一家人,也不為小狗子讨公道了,一哄而散。連小狗子也提溜着酒瓶跑了。
唯有不識相的店家拖着人不放,“賠我桌椅!”
楚晔抛出一張五百兩銀票。
店家只瞥了眼道:“我要桌椅。”當他是傻的呢,這一張已寫滿字的紙有何用處?便是當手紙也嫌。
眼見貴客要惱了,衛隊首領忙接過銀票向店家勸說道:“這紙可以讓你學認字。”生怕店家還要鬧又指着銀票上的印章補充道,“還能讓你學畫畫兒。”
店家聞言拿過來細看了下,嘟囔着:“這圓倒畫得正。”回了酒家。
楚晔憋屈得心裏鈍痛,“她人呢?”
衛隊首領瞪眼不明白。
“聖……聖女人呢?”
這聲音怎麽生生聽出了一股子酸辣醬泡苦菜味兒?衛隊首領回味了半晌才指着東邊一座山峰,“聖殿在上面。”
楚晔往聖殿走。
“這位大人,不可啊,聖殿除了聖女和大夫侍他人不得入內。”衛隊首領急忙拖住他,擡頭撞上瞪得通紅的眸子,又怯怯補了一句,“無……無诏不得入內。”
“大夫侍是誰?”
“顧随安。”
三個字出口,酸辣醬泡的苦菜瞬間結成硬邦邦能紮死人的冰坨子。
這時綠衣來了,見了兩人溫柔一笑,道:“聖女命我帶這位大人回屋歇息。”
楚晔一聽到“聖女”二字,便跟着她來到半山腰一處僻靜的小院。
院子不大,五髒俱全。
外屋有一桌熱菜熱飯,裏面卧房的床上己鋪上幹淨的新褥子,桌子上放了一疊新衣,內衣外衫褲襪無一不全,內衫柔軟,外衫是玄色的繡着金絲雲紋,且大小正合适。後面淨室清爽幹淨,浴桶裏注滿熱水。
看到這一切,楚晔僵冷的心開始雀躍起來。
就說嘛,阿媛是個好姑娘,她說過只愛他一個人的,便只會嫁給他。不像自己是個背信棄義出爾反爾的小人,所以她定會遵守承諾,愛他嫁他與他一人白首偕老的。
吃過晚飯漱洗好,熄燈躺在床上,眼前反反複複是今日阿媛的樣子。抱着她時好像瘦了好些,但還是又香又軟。若能摘了面具,看看她的臉,親一親便更好了……
深夜輾轉反側之時,感到院外有人影晃動,遂悄悄起身,從窗戶向外看去。頓時一顆心狂跳不已,喜上眉梢。
是阿媛。
深更半夜地,阿媛獨自一人來找他了。她定是與他一般,這分開的三年裏沒有一日能安然入睡,無時無刻不在思念。
楚晔告誡自己要沉住氣,千萬不要吓壞阿媛,他屏住呼吸目不轉晴地盯着她。
只見她走了幾步停下,頓了頓才在自己內心千呼萬喚中伸手推院門。
“阿媛!”
才推開院門,阿媛就愣了愣,屋門大開楚晔穿着寝衣目光如炬、喜笑顏開地朝自己走來。
阿媛呆住一動不動看着他走到跟前,借着月光,他兩鬓的霜色清晰可見,目中喜色颠狂,在她面前站定後,笑着去摘她的面具。
阿媛警覺地往後躍開一步。
楚晔面色微沉,手掌蜷了蜷背到了身後。
兩人沉默許久。
“阿媛……”楚晔出聲喚她。
阿媛不自在地別開臉看着院中的籬笆道:“我想請你幫忙去替顧大哥治下傷。他中了玄冰掌傷勢很重,需用的你的赤陽內力替他療傷才能好。”
阿媛不見楚晔答話,又道:“耗你五成功力。我們有秘藥,你服下後,放心,不出半月後便恢複可如常了……”
“好生客氣。”楚晔眼中喜色漸退。
“你若有條件盡管提,只要……”
楚晔直覺上自己已緊閉嘴巴,可卻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替我生個娃娃,我便去。”
阿媛掉頭便走,“顧大哥寧願死也定不願我這樣子幫他。”
楚晔眼前一黑,身形微晃,望着漸遠去的人口中急道:“我去,我去……願意,願意。”
……
楚晔跟着阿媛上了東山。
走至山頂,一座巍峨的宮殿靜落在眼前。
大門、臺階、扶手,無一不用玉石制成。在月色下,泛着冷清光芒。
宮內無一絲光亮,他亦步亦趨地跟在阿媛身後,繞過幾個大殿,才見到一抹燈光。
走近燈光,扣門,屋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怎麽樣了?”阿媛入內,問出來開門的紫桐。
“人倒醒了,可情況不太秒。”紫桐皺眉。
楚晔随阿媛入了內室,見顧随安躺在床上,裹了厚厚的三層棉被,還不住瑟瑟發抖,鬓角、眉毛全結了霜,唇色發紫。
見了他緩了緩眉道:“算是有救了。”又強撐着精神,與楚晔細細講該如替他療傷。說完後,鄭重地道:“楚兄,你可得記清楚,千萬別弄錯了!”錯了要死人的。
楚晔哼了哼。一想到他身份恨不得一掌即刻拍死才好。
屋內只留他二人,楚晔開始為他運功療傷。
顧随安傷勢确實很重,傷他的軒轅宏玄冰神功的功力詭異又深不可測。若自已與他正面對上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難怪軒轅睿會被重創,最後死于心悸。
數個時辰後,楚晔終于替顧随安打開了被玄冰掌冰封住的脈穴。
顧随安身上的寒氣退去,臉色也慢慢恢複正常。
見他已性命無礙,楚晔起身要走。顧随安伸手攔住他,伸手間臂上竟全是一道道刀痕,他輕聲道:“幫幫她……”
楚晔雙腳凝固。
“她……她跟以前大不一樣了。”顧随安看着楚晔,“當初是你一手把她推下去的,你就得負責再把她拉上來!”
徒然清醒,整個人撕心裂肺地疼起來,楚晔多年來故意不去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全都清晰湧上來:是自己把她逼上絕境,害她如斯。
推出門出去時,顧随安聲音幾不可聞:“我已盡力了,但沒用……”。
守在門外的紫桐見楚晔臉色蒼白,搖搖欲墜,忙問:“你還好吧?快去歇吧,你的寝居聖女安排在東側小院。”
楚晔順着紫桐指的方向胡亂地往前走,只數步路就見到了暖黃的燈光。
他在屋門口頓住。
意外地看見阿媛正抱着褥子往他床上放。見人來了,道:“殿內沒有仆人,紫桐又要照看顧大哥忙不過來。”
她放下東西走了出來,越過楚晔時才想起這人喜淨,便道:“屋後淨室裏有浴池,換洗的新衣我擱在架子上了。”
說完便走入漆黑的夜色中。
幾句話已讓楚晔心中冒起森然寒意。
不該這麽對他的……。
清早楚晔走入一處殿宇,大門敝開,院內無一樹一草一花,清冷冷地玉石鋪地。
他感到一絲熟悉的氣息,穿過空曠的院子,邁過石階,推開屋門。
正屋打掃地幹幹淨淨,纖生不染,空蕩蕩無一物。
入了內室,只一床一桌一櫃。
床上青色紗幔挽起,一床青色薄被。
桌上孤零零地只一壺一杯。
櫃子頗大,打開櫃門裏面只整齊地放了三套白衣。
如雪洞一般。無釵環脂粉,霓裳籮裙,甚至連一面銅鏡也無。
楚晔滞了半晌才出屋,繞至殿室後面的上坡小路,沿着踏痕繞了幾個彎,見到一個白色單薄身影立在山巅。
額間長發被朝露打得微濕,不知在這兒立了多久。
與她并肩站立,舉目遠眺。
晨曦中遠山近嶺,迷迷茫茫。千山萬壑之中,隐約可見飛瀑河流如蜿蜒曲折的白綢。
阿媛轉頭看他,四目相對,一雙大眼睛失了往日的明媚之色,如古井幽潭清冷無波,漠然空寂。
楚晔張了張嘴,千言萬語滿腹愁思,此刻卻再無從說起。
……
天光大亮後。
阿媛與紫桐、蕭雲煦、青木和顧随安出了門。顧随安傷勢未愈,由青木與紫桐兩人輪流背負。
楚晔也厚着臉皮不聲不響地跟着,偷着看了眼蕭雲煦與青木。
蕭雲煦身後背了個半人高的大匣子,和之前一般模樣束着黑绫,只看上去比四年前更蒼白消瘦。殊不知楚晔自己也已瘦成這般。他對多出來的一人視若無睹,自顧自滿懷心事地趕路。
青木年紀尚小,也就十六七歲的樣子,穿着緋紅的箭袖束腰輕袍。一雙賊溜溜地眼睛不時地打量自己。牛皮糖一樣跟在阿媛身後,喋喋不休地說東道西,一路上除了紫桐應承他幾句,幾乎只聽到他一人的聲音。沒人搭理也這麽能說,真煩!
幾人一路來到了山頂懸崖邊。
這裏和玉峰山頂頗為相似,雲深霧重。往崖下瞧去,不過幾尺便什麽也看不清了。
阿媛從兜裏拿出幾根指粗的紅色繩子,分給衆人一人一個,大家把繩子系在手上。
楚晔也拿到一個,剛到手便聞到一股血腥味,繩子濕漉漉的顯然浸了血水,環在手上大小倒正合适。
見大家系好繩子阿媛跳下懸崖,腳剛離地便被楚晔抱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