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第103章

在謝惜做出回答之後,官員請她稍待,而後自己出去面見太子。

此處離太子書房不遠,也許他正等着這邊的回話。不過多時,便有一內監入內,同謝惜道:“傳殿下一句話,‘多謝姑娘配合此案’。謝姑娘,您可以離開了,這邊請。”

謝惜不能确定這位太子究竟在想什麽,确認着多問了一句道:“離開?”

內監道:“是,馬車已經備好,姑娘可以走了。”

謝惜跟着內監出去,一路都在警惕戒備。她想自己若是上位者,遇到一個罪臣之後,經歷了一場失敗的翻案與複仇,必然是要将來人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總不能聽對方幾句乖巧的回答,就真的這麽放了罷?

他真的相信嗎?

謝惜一路安然無恙地走到馬車旁,內侍立于一旁道:“小的就送姑娘到這裏,姑娘請上車。”

謝惜依然不大相信,同內監回禮後,将信将疑踩上腳凳,掀開車簾的時候,看到祝含之坐在裏面,對着她輕輕一笑,用纖細的手指比在唇邊,示意她噤聲。

難怪一路都沒有動靜……原來是在這兒等着她呢。

謝惜微頓一下,而後只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登上了馬車。

祝含之也不着急與她搭話,二人沉默着走了一段,直到聽見出了東宮的動靜,祝含之方開口寒暄道:“你在裏面如何?”

謝惜道“還好”,問道:“祝當家怎麽來了?”

祝含之笑道:“來給太子辦事,叫他試試忠心。”

她生意能做這麽好,一貫是有攀附太子的功勞,既然平白得了好處,自然要聽太子的安排。

謝惜先前一直用繁記的身份活動,這次捅出這麽大一樁事,太子難免要過問祝含之,疑心她是不是有什麽私心,幫了謝惜。

謝惜問道:“太子為難祝當家了?”

祝含之說“沒有”,輕松道:“我一問三不知,推脫得幹幹淨淨,凡有相關,皆說被你哄騙,他又能怎麽樣呢?”

她一貫狡猾,自然不沾髒水。橫豎她遇到謝惜的時候,謝惜已經自己設法擺脫了官奴的身份,她只要全推到謝惜身邊,說自己被人瞞着,也并沒有什麽漏洞。

謝惜對她的回答沒什麽意外,便道:“那就是他要你來處理我。”

一來考驗了祝含之,二來處理了謝惜,正好是一箭雙雕。

祝含之見她猜出自己來意,也不避諱,道:“也算不上處理。太子給你留了兩條路,要你自己選。”

謝惜有些無奈地搖搖頭,道:“我在東宮時,已經做出了選擇。他若不肯信,如何都沒用。”

祝含之倒是不大在乎,回答道:“一次不信,兩次不信,次數多了,總會信以為真的。”

她這句話聽着頗奇怪,仿佛意有所指似的,謝惜心下浮出些微微的奇怪。

她擡眼看向祝含之,祝含之沒有繼續這句話,只是道:“我猜你在東宮,耳目閉塞,應當不大清楚如今的情況罷?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謝惜問道:“這也是太子的安排?”

祝含之笑道:“不是,這可以算作是你我私交另得的。”

私交。這詞也是奇怪,她們兩個人各懷心思,二人每每有所言,都為自己有所圖,談何私交?

祝含之解釋道:“我這個人向來愛財,端王把晉州的經濟搞得一團亂,阻了我的財路,而你弄倒了端王,叫我又得了便宜,我自然是心懷感謝的。你就當做,是我謝你的。”

于是謝惜問道:“端王與楊家如何了?”

聖旨的确已經下了,但何時處置,處置到何種進度,她一點都不知道。

祝含之答她道:“端王自然是活不成了。旨意上雖沒明說,但今上除他之意已決,待過了這關口,便該賜他鸩酒了。至于楊家的人,已經從府上押進獄中,處斬之日就在這兩天。”

謝惜聽得眉心微皺,問道:“處斬之前,我能否見楊簡一回?”

東宮不欲她多惹麻煩,恐怕不會同意她與楊簡見面,但是祝含之若是使些手段,或許可以實現。

祝含之就知道她要說這個,道:“不必着急相見。楊家雖然連孩子都沒放過,但楊簡卻留了一條命。他是今上身邊一直在用的人,和楊家的事沒什麽聯系,此次拿下端王、檢舉楊家,他都是有功的。所以今上網開一面,只判了流放,打發他去北關做苦役了。”

謝惜聽到這話,反應了半晌,一時心緒紛亂,也不知是個什麽心情,只是來來回回地翻覆不定。

她糾結了許久,最後也只是問道:“他已經走了?”

祝含之搖頭道:“沒走。他請命收了家人屍骨再走,已經獲準了。”

謝惜眼底浮出些痛色。

她在濱州的時候,聽謝愉說過,當初四姐姐前去為家人收屍之前給謝愉寫過一封信,如她所言,并無尋死之意。可是在那之後,她還是情緒崩潰,直接赴死。

她的家人們并不無辜,卻也不全然有罪,她無法為家人辯駁,也無法原諒楊家,她救不了無辜的四姐,又将楊簡也推到了這步。

她每一步都是錯,卻什麽也做不了。

祝含之看她表情,伸手拍了拍她手臂,道:“我不建議你去見楊簡。你不知道楊家的情況,在下獄之前,楊家已經辦了幾回喪事了——他家長子楊策,寫過認罪書後自刎了;七子楊籍,被楊宏一杯毒酒送走了。這些喪事都是楊簡去辦的。莫怪我沒有提醒你——人心易摧。”

遞交罪證從而間接害死自己的家人是一回事,親自見證家人的死亡再去一個一個地收斂屍骸,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祝含之未盡的話已經非常清晰——沒有人可以要求對方在經歷了這一切以後,依舊用從前的愛意面對自己。

楊簡從前說得再好聽,那都是楊家沒出事的時候。

謝惜沒有見過此刻的他,所以無法知道,他當日所言,所謂“不想分開”,到了如今,究竟有沒有後悔。

祝含之估摸着時間,将窗簾掀起一個小縫,向外看了一眼,而後道:“快到了。太子給你這兩個選擇,和楊簡也有些關系,要聽嗎?”

謝惜擡眼,問道:“是什麽?”

祝含之道:“他是網開一面的罪臣,你是複仇不成的罪臣之女,你們二人又有前緣。太子自然會懷疑你二人是否會私下勾連,來日再生波瀾。若是你非要去見,我為自證清白忠心,不會讓你活着走下這輛馬車。”

她口吻平淡而強硬,讓謝惜無法質疑這個情況發生的可能性。

繁記一路發展如此順暢,全靠祝含之在背後掃清障礙。當初她明知道原之瓊心懷不軌,卻依然幫她準備了致命的馬具。既然她連皇親性命都不放在眼裏,如今殺一個謝惜,更是不在話下。

謝惜問道:“第二個呢?”

祝含之語氣放緩了些,指了指放在一旁的一個包裹,道:“我已經幫你準備好了新的身份,你可以拿走,離開上京,抛卻舊事與謝惜的過去,自然将來可以安生。”

其實這是和在東宮一樣的考驗。太子要考驗祝含之的忠心,考驗她是否還能為己所用;也要考驗謝惜的真心,看她是否真的如她所說的,接受了這一切的安排。

謝惜看了那包裹一眼,沒有動。

祝含之看着謝惜,收了由來散漫的笑意,難得露出三分正色。

她們兩個人對視着沉默了片刻,祝含之幹脆地拿起了那個包裹,直接塞到了謝惜懷中,同時身子迅速拉近了她們之間的距離,用極低的聲音道:“你何必在此刻莽撞?拿着東西走得越遠越好,天高皇帝遠,到時候誰還能管你?”

她複又回到原位,坐直身子,看着她挑了挑眉,腳底下還踢了踢謝惜的鞋尖,提醒她好好考慮。

謝惜有些無奈。她既然在東宮答應了太子,不至于出來了又要魯莽行動,反倒是祝含之壓低聲音同她說的這些話,當真是一身反骨,幾乎就差明着說,讓她走了再去搞事。

謝惜道:“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祝含之道:“你問。”

謝惜問道:“楊三郎呢?”

祝含之揚了揚眉,有些不期然她問出這句,但是回答她道:“死了。前些日子楊家點人頭少了楊三郎,去盤問了楊家人,最後還是楊符說的。官兵去找了楊符所說的地方,的确挖出了楊三郎的屍首。聽聞他手臂有傷,骨頭上都一一比對過,已經證實了。”

謝惜想着遠在濱州的謝愉,一時有些難以接受,但還是追問道:“只有楊三郎,沒有別人?”

祝含之意味深長地笑道:“我聽說他的夫人,是你的姐姐。你是要找你的姐姐嗎?那我可就不知道了——他們只找到了楊三郎。”

謝惜看着她的表情,立刻明白了。

所以,他們不知道他們還有個孩子。

所以,謝愉生下的那個孩子,此刻雖然下落不明,但卻尚有活着的可能。

祝含之這個回答有讓她不要再追問的意思,謝惜沒有再問,只是道:“我知道了。”

她抿一抿唇,道:“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我若不識相,豈不是太沒趣兒了嗎?祝當家請他放心就是。”

祝含之笑意愈深。

兩個人默契地對視一笑,祝含之伸出手,示意她伸手,而後在她手上寫了三個字:拂雲觀。

城外拂雲觀,楊符修道之處。

謝惜為确認,用口型又說了一遍:“拂雲觀?”

祝含之點頭。

馬車緩緩停了下來,車夫在外面輕輕敲了敲,道:“祝當家,到了。”

祝含之應了一聲,對謝惜道:“姑娘既然選好了,便下車罷。外面有馬,姑娘此去,一路保重,我就送到這裏。”

謝惜說“多謝”,又說“保重”,而後将包袱挎上肩頭,掀開馬車跳了出去。

祝含之坐在車內,聽見馬蹄聲噠噠遠去的聲音。她坐着抒出一口氣,心想她一貫與人為善,這回又是送錢送馬、又是遞消息,可算是好好地放過了謝惜。

至于等謝惜出了上京,楊簡去了北關,那之後會如何,可就與她不相關了。

馬車簾突然被人一把揚起,祝含之擡眼,看見蹲在車前打簾望向自己的藍衣青年,笑嘻嘻地問自己道:“坐在車裏不說話,又盤算什麽黑點子呢?”

祝含之瞧見他,眼睛亮了亮,笑意終于落進眼底。

她問他道:“太子借謝惜這事敲打我呢,我是不是得多敲他一筆銀子,好好彌補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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