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晚晚會不會是外頭有人了

音晚靜靜看着他, 細娟的眉宇漸皺起,勾着疑惑。

蕭煜這會兒倒像是個尊禮守矩的君子,老老實實站在門前, 不越雷池, 柔和道:“我今夜吓着你了。晚晚, 我保證不會再有下一次了,只要你別再說要跟我和離。”

音晚已從最初的疑慮中走了出來,神情寡淡,心也是平淡的。

她好像一夕之間對蕭煜的話和事都不再感興趣了。她不想知道父親對他說了什麽, 不想知道他為什麽改變, 不想知道他心裏究竟在想什麽, 什麽都不想知道。

只有深無邊際的疲倦。

她不再看他,也不與他說話,只躺回榻上, 拉過薄綢被衾将自己蓋住。

蕭煜并不生氣,只默默守在殿門邊, 等着望春一路小跑端了一個霁釉雙鶴瓷盤, 裏頭盛着十幾粒顏色鮮亮的橘子糖。

蕭煜小心翼翼地接過來, 親手交給青狄。側殿懸的是紫文縠帳,纖薄透亮,輕微起绉,風從殿門灌進來,掀着它簌簌搖曳,半遮半掩着卧榻上的人兒。

蕭煜有千言萬語想對她訴說, 又想起今夜的糾葛和她那孱弱的身體,便忍住,只道:“關于你的病, 你父親已都對我說了。你以後若要吃藥,就大大方方地吃,不必害怕叫我知道。我更不會利用你的病去害你父親,你只管放心。”

關于她的身世,謝潤囑咐過,要等她身體好了,情緒平穩之後才能說。

被衾下的人安安靜靜,毫無反應。

蕭煜壓抑下心頭的苦澀與落寞,強撐着笑道:“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殿宇重歸于寂,青狄端着瓷盤,抻頭看了看躺在榻上的音晚,見她睜着雙眸,便道:“姑娘,橘子糖來了,你要不吃一顆?”

音晚搖頭:“倒了吧。”

青狄詫異:“姑娘剛才不是還說嘴裏苦嗎?吃一顆吧,就吃一顆,甜甜美美地睡覺,不好嗎?”

音晚翻過身,望着青狄微笑,雪膩白皙的嬌靥粲然綻放,又歸于枯涼,像極了一現的昙花。

“我想吃時沒有,現在拿來了,可惜我又不想吃了。”

她撫着胸口想躺下,動作驀然滞住,手快速地在前襟摩挲了一圈,呢喃:“我的白玉髓墜子不見了。”

青狄把瓷盤擱下,圍着榻邊找,卻無所獲。

音晚仔細回想,這一整日都哀戚恍惚的,在小別山犯過一次病,回到王府又與蕭煜糾纏了許久,若側殿沒有,就只能掉在這兩個地方。

青狄連夜領着人找遍正殿,還是沒有。

“不是掉在小別山,便是掉在路上,我是騎馬去的,算了,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掉的,又去哪裏找呢……”

音晚躺回榻上,擁着被衾睡了兩個時辰,迷迷糊糊醒來,天已經亮了。

蕭煜卻是徹夜未眠。

他自善陽帝那裏得了聖旨,給了留駐京城的十萬大軍奉诏而來的名分。本計劃今日一早去檢閱犒賞,可昨夜胸口挨了一刀,雖說沒什麽嚴重,卻不好勞碌,只有暫且取消檢軍,窩在王府看看往來文書。

昨夜動靜那麽大,雖不至于傳出去,但府內的這些人總是知道的。

慕骞這大老粗最沉不住氣,清晨便糾集了一衆幕僚上門,道:“現如今謝家的事情暫且告一段落,該利用的也都利用完了,還留着幹什麽?人家想和離,那就和離呗,殿下今時不同往日,什麽名門貴女娶不到,難不成将來還要立他謝家的姑娘為後麽……”

他出身江湖草寇,大咧咧慣了,說話沒個把門的,旁人卻不敢同他一樣。

季昇原先與謝蘭亭多有交往,深谙這位謝家公子的為人,對不得不利用他、戕害他愧疚不已,因而這時只低着頭,不插話。

烏梁海更不必說了,他年紀最長,本就是世家出身,是昭德太子生前最親厚的人,知厲害識分寸,對于主上的家事,也不願意再多嘴。

而陳桓本半跪在蕭煜的案桌旁為他挑揀要緊的文書,聞言只輕微蹙了下眉,也不言語。

蕭煜面上漫不經心,心裏明鏡一般。

這些人雖然不說話,但都一早出現在他的書房了。憑慕骞那一根筋的大老粗,若他們不想來,他是斷然勸不動的。

各自藏掖着,其實心裏都很在意、很想知道他對于謝音晚的态度。

正好,他也想找個機會把話挑明。

提起宣城紫毫筆蘸墨的間隙,蕭煜掃了他們一眼,輕飄飄道:“慕骞你這話什麽意思啊?哦,升官發財就該換夫人了,從前四哥就是這麽教你的?”

他先撿個憨貨捏,循序漸進。

慕骞圓目微瞠,像被噎住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這是一回事嗎?”

“怎麽不是一回事?”蕭煜神色漫然:“那是本王奉旨迎娶的原配正妻,素來賢惠,并無大過錯,謝潤已然辭官,善陽帝都不追究他,本王該以何名目休妻?”

并無大過錯?!

慕骞緊盯着蕭煜的胸口,目光之尖利,恨不得扒開他的錦緞華服把傷口露出來給大家夥看看,評評理。

但他學聰明了,只一個勁兒盯着看,就是不說話。

蕭煜擱下毫筆,平掌輕撫胸口,笑道:“昨夜一時興起,想練練劍,誰知許久未練,生疏了,傷着自個兒,所幸無大礙,你們也不必憂心。”

這純粹是鬼話,再生疏,還能把劍往自己胸口戳嗎?

衆人腹诽,卻依舊沉默。

能不要臉到說出這樣的鬼話,其實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慕骞還想說什麽,被季昇幹脆利落地捂嘴拖回去了。

打發了他們,望春進來禀,說是綢布莊送來時新的料子,另有一匹從南郡高價收來的浮光錦,問殿下要不要過目。

往常這些瑣事蕭煜是不願理會的,但今日卻有些興致,吩咐把料子拿來他看看。

這一匹浮光錦是月白色,質如其名,泛着如月光般的皎皎光華,又以細絲線刺繡着木樨花,簡潔秀致,華貴清雅。

蕭煜覺得音晚一定會喜歡。

綢莊老板是個年逾五十的老妪,最世故,最會察言觀色,見蕭煜面露滿意之色,便道:“這兒還有一匹上好的蟬翼紗,輕薄絲滑,可做披帛,配浮光錦正好。”

蕭煜頗為痛快,大袖一揮:“拿去給王妃瞧瞧,她若喜歡,就都留下。”

老妪歡天喜地地謝恩,生怕他變主意似的,端着布匹疾步退了出去。

望春悄悄湊過來,道:“一匹好幾百兩呢,金子織的不成?”他是當年淮王府的舊人,蕭煜被囚後,因年紀小又位卑,躲過一死,被下放到皇陵做苦役。

苦日子過來,格外愛惜錢財,又替蕭煜抱不平,一邊小聲遞話,一邊盯着他的胸口瞧。

蕭煜戲谑:“又不要你出錢,瞧你那模樣,小家子氣的。”他這一笑,牽動了傷口,隐隐作痛,他捂住胸口,正色道:“聖人說了,大丈夫的胸膛就是給女人刺的,此乃天經地義。”

望春直覺殿下是在欺負他讀書少,哪個聖人會說這等混賬話,還天經地義?多來幾回,大丈夫就要被刺死了。

他讷讷不敢反駁,卻聽有人“噗嗤”一聲笑出來。

陳桓正給蕭煜磨墨,實在沒忍住,以袖掩唇笑起來。他本是王府幕僚中最年輕的,如芝蘭般清秀,這一笑便如和風溫煦,灌得人心情愈加舒暢。

蕭煜含笑看他:“你又笑什麽?本王瞧着你年輕,怕是不懂事,教教你道理,你學着,不然小心将來娶不上媳婦。”

陳桓憋笑憋得渾身顫抖,偏還得垂首恭敬,一副虛心模樣。

望春機靈地添話:“旁人娶不上媳婦還有可能,咱們陳大人這般人才,若還娶不上,那就是沒天理。”

陳桓到底臉皮薄,三言兩語間,臉頰紅彤彤的。

蕭煜不逗他了,起身去後院,想看看音晚。

天氣漸暖,廊庑下垂着竹篾簾子,簾角懸銅鈴,出來進去鈴聲清脆悅耳,給本有些枯寂的氛圍添了幾許生氣。

蕭煜去時,綢布莊老板正鞠禮退出來。音晚坐在梨花木桌前,上面堆了幾匹料子,面色淡淡,正垂眸想着心事。

見他進來,她不動聲色地将右手縮回袖間。

蕭煜唇上噙着溫柔的笑,輕攬她入懷,問:“晚晚,你昨夜睡得好嗎?身體有沒有不舒服?”

音晚面若清湯,道:“好,沒有不舒服,謝殿下關心。”

蕭煜将鼻子埋入她鬓發間輕嗅,醉于那股淡淡花香,嘆道:“太生分了,你不要叫我殿下。”

音晚心裏不耐煩極了,若不是掌心裏那團紙條叫她攥出水來,她想立即把蕭煜推開。

她忍耐着,冷淡道:“您本來就是殿下。”

蕭煜把她往懷裏攏了攏,親吻着她的頰邊,柔聲說:“我也是你的含章哥哥啊。”

音晚卻笑了,笑得天真澄淨:“含章哥哥不會半夜來撕我的衣服,不會明知道我不願還要來強迫我,不會那麽自私,永遠只顧着自己。”

蕭煜并不見愠色,只深深凝睇着她:“可晚晚也不會拿刀捅她的含章哥哥。”

音晚道:“所以,你不是。”

蕭煜默了默,擡手挑起她的臉,凝着她的雙目,看似好脾氣地溫和道:“好,我不是,那我不是誰又是呢?晚晚心中的含章哥哥該是深受命運眷顧的人,一輩子潇灑矜貴,站于雲端,可惜,我沒有他那樣的好命,可這又能怪誰呢?我願意這樣嗎?”

音晚低垂下眉眼,不再說話了。

蕭煜重新将她攬入懷中,手上加勁兒,重重地揉捏着她,道:“我愛極了晚晚,晚晚也愛我,這本是大好的姻緣,何必非要去執着那些小事呢?晚晚是女子,女子該溫柔小意,讨夫君歡心的,斷不該總這樣惹我生氣……”

音晚知道他又生氣了,從前的他,一旦被觸怒,便是雷霆風雨降下,極好辨認的。可如今他不會再像從前,用那副兇駭面孔面對着她,他會用別的法子,使別的手段來纾解自己的怒氣。

枕間汗如雨下,濡濕了發絲,緊貼在面上。音晚覺得難受極了,身體痙攣,被徹底淩剮了一番。

幸運的是,她趁蕭煜不注意時,把那團紙條塞到了榻褥底下。

她翻了身,蕭煜便從她身後纏上來,聲音裏染了煙霧般的暗啞:“晚晚,你放松些,總這樣,吃苦的是你自己。”

音晚吃痛地抽氣,咬住了唇,不肯出聲。

蕭煜撫着她胭脂色的臉頰,無奈道:“真是倔強啊……”

他的聲音這般溫柔,與他的行徑截然相反。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勃然怒氣湧上胸口,連傷都不顧了。一通荒唐胡鬧下來,傷口果然崩裂開,望春苦着臉給他上完藥,又悄悄地退出去。

音晚還躺在榻上,眼上蒙着帕子,身上未着寸縷,玉臂順着榻邊無力的垂下來,雪膚上印染着點點青紫斑痕。

蕭煜穿好了寝衣,才上前将她抱進懷裏,解開帕子,些許懊惱道:“今天不算。”

音晚眸光涼涼,淡瞥了他一眼。

他道:“我昨夜打定主意,以後要跟你好好相處的,怎得今日又這樣了?”他低眉認真思索了一番,柔聲與音晚商量:“以後,我們不提從前的事了,好不好?晚晚,我不知怎麽的,一想起從前的事心情就不好,我控制不住自己。”

若手邊有刀,音晚想再捅他一刀。

蕭煜渾然未覺,略微思忖,道:“你不願叫我含章哥哥也無妨,那你以後直接叫我含章吧。”

音晚不想再招他發瘋,輕應了一聲,掙紮着要去撿自己的衣裳。

蕭煜這會兒倒乖覺了,急忙給她清理身體,把紗帳垂下,喚進侍女,命她們拿來新衣。

他不許旁人插手,親自給音晚一件一件穿好,囑咐了她好好休息,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蕭煜一走,音晚就把紙團從榻褥底下摸出來。

上面寫着幾個字:明日巳時,幽篁巷,藍衣道士。

音晚坐在地上,凝着紙條犯起難來。這幽篁巷就在宮城外,離淮王府不算近,父親要她明天那個時辰去,可她去不了啊。

她的寝殿外面都是護衛,連院子都出不去,若是貿然提出去那裏,又沒個名目,蕭煜允不允是一回事,不派人跟着她才怪。

她正糾結犯難,望春來了,站在幔帳外,恭敬道:“明日一早,皇帝陛下召見淮王殿下和王妃,殿下讓來傳個信,王妃早些準備,明日辰時,他在府門前等您。”

音晚心中大喜,但面上仍舊淡淡,懶散應下,着人送望春出去。

望春回了前院,見蕭煜正站在廊庑下逗鳥,鎏金籠子裏一只褐羽黃喙畫眉,乖巧地啄着他掌心的粟米。

見他回來,蕭煜問:“怎麽樣?”

望春道:“王妃好像不太願意去,總沒精打采的。”

蕭煜輕挑唇角,将最後一粒粟米塞進畫眉嘴裏:“她那是裝的,心裏肯定樂開了花。”

望春詫異:“啊?”

蕭煜撥弄着畫眉的小腦袋,笑道:“她要是不去,怎麽從密不透風的淮王府逃出去。為這件事情,說話做事都得拿捏着分寸。既不能過分讨好本王,顯得太突兀,又不能真把本王惹惱了,撓幾下,再半推半就給個甜棗安撫安撫。呵,工于心計的小妖精……”

望春徹底懵了。

蕭煜摸着畫眉,憂郁地嘆道:“女人要是心狠起來,可真夠狠的。”

他仰頭,看着天邊舒卷的雲霭,眼角淬上了森森寒意:“你說,會不會是外頭有什麽人,勾着她的心呢?我從前聽宮裏老嬷嬷說過,女人要是變了心,有了別的念想,就會變得特別狠。”

“你說,我要是把這個人揪出來,當着她的面殺了,她是不是就能回心轉意了?”

“你說,藍衣道士,總不會真是個道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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