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秀女

大抵是因為她救了太子,之後的日子她過得格外安逸,沒有人來找她麻煩,也沒有人再來支使她做那些粗活。

她還住在浣衣局裏,卻已俨然不是浣衣局中人。

就在她養傷的幾個月裏,宮裏舉行了三年一次的大選。秀女們各個天姿國色,皇上封了十多個人,卻多是采女,只一位叫江蘭馨的姑娘得了嫔位。聽說江蘭馨出身低微,不過一介商賈之女,族中無人在朝為官,卻生得一副好皮囊,眉目流轉間仿佛要把人的魂都給勾去。

私底下大家都說,大殿之上,饒是見慣各種美色的皇上,甫一見到她,也再也沒移開過眼。于是理所當然地,她成了嫔,且擁有了屬于自己的宮殿:淩安宮。

淩安宮,是千錦母親死去的地方。

也是許多年前,方淩雪還未成皇後時住着的地方。

一主入宮,定有多事需要打理。

于是那段時間,宮人皆忙前忙後,到江蘭馨住進淩安宮時,已是數日以後。

那日天冷,下了雨,千錦獨自在屋裏烤火,外面忽然來了位公公,說是皇後娘娘忽然想起來她曾求過賞,今日正好召她去議議。

說這話時在浣衣局院中,衆女婢正要回屋休息,見公公來了,便都巴巴地湊上去。于是這一席話聽在所有人的耳裏,話落得一瞬間沒有人說話,可千錦站在中間,明顯感覺到各種眼光朝她飛來,有豔羨,更多的卻是嫉妒。

她不知方淩雪要找她做什麽,可這一刻,她很清楚地知道,這位公公今日一言,就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訴大家,她千錦,是要借機往上爬的,她不甘于浣衣局的現狀,所以一有機會,她就要求皇後讓她離開。

這樣的人,離開了會成為衆人膜拜的對象,可若走不了,就會被所有人輕賤,連最初表面的情誼都不會剩下。

她無路可退了。

她随公公去了中宮。

到時天已黑透,屋子裏只燃了一盞燈,方淩雪斜倚在鳳塌上,美目微垂。

千錦站在廳中,雖完全看不清她臉色,卻已感覺到空氣中流淌着的涼意。

“你說,你想做本宮的人?”方淩雪的話,問得極輕慢,也極慵懶。

千錦忙跪在地上,瑟瑟然做出惶恐狀。

坐上人繼續不緊不慢地說:“既是如此,本宮今日……便給你這個機會!”

千錦仰起頭,正好看到春和逆光而來,她拿出一只血紅的紅玉耳環,而後拉起她的手,将它放在了她手中。

她旋即了然。

宮中誰人不知,江蘭馨在衆多秀女之中,就是憑這一個紅玉耳環,得了皇上一句“百花雖好,唯紅花最豔”的嘉賞。

方淩雪是要她去江蘭馨身邊,讓她,做她的眼線。

“奴婢,謹遵皇後所命!”

“哦?”方淩雪有些詫異,看過來的眼光便帶上了些探究,“本宮要你做什麽你都不知道,就答應得如此爽快麽?”

她依然伏在地上:“奴婢想做娘娘的人,所以,無論娘娘要奴婢做什麽,奴婢都應!”

方淩雪沒有回話,可也是這一刻,屋子裏忽然間暖了一些。

那之後,千錦果然被帶去了淩安宮。

在去淩安宮之前,春和送她到中宮院外。

一路上她低低地囑咐了許多,說什麽在主子身邊可不比在浣衣局,還說什麽主子們的事兒都是大事,凡是得仔細着些,若是把毛毛躁躁的性子帶過來,指不定什麽時候就丢了性命。

她怯生生地道着謝,春和許是覺着她乖巧,點頭時已沒了那些不滿。等到中宮門前,那教習嬷嬷已到近前。春和頓住腳步,千錦亦随之頓住,前面人方旋過身來,一字一頓着說:“你可得記住了,這後宮之中誰才是主子!”是很低的聲音,可混在風裏,依然果決,且清晰。

千錦了然一笑。

春和這是在提醒她,即便她跟了江蘭馨,凡事也還得聽方淩雪的。

到淩安宮時江蘭馨正在廳裏用膳,帶她來的嬷嬷笑意盈盈地湊過去,先是将她介紹了一番,後悻悻然說了許多,大意是說如今皇後手下缺人,就從底下找了個聰明伶俐的丫頭,還說這丫頭雖未伺候過主子,可好在吃得起苦,體己,貼心。

這是方淩雪的說辭,江蘭馨不得不應着,即便大家心知肚明,讓一個從浣衣局這樣的下作地方出來的人,來伺候新進的妃嫔,本身就是一種蔑視,一種挑釁。

方淩雪此舉,是想用她來給江蘭馨一個下馬威,同時也為自己布下一個眼線,一石二鳥。

她不信千錦,她從來就不會這麽容易去信一個人,即便上次見過之後,她已經把她的過去查了底朝天,可她還是決定棄之不用。只是江蘭馨來得突然,或者說,她沒想過秀女中會出一個江蘭馨,此時她身邊,沒有比千錦更合适的人選。

等那位嬷嬷說完,千錦識趣地跪倒在江蘭馨面前。

面前人應了聲,後道:“擡起頭來!”

話是對千錦說的,她聽話地仰起頭。

江蘭馨果然有張好臉,柳葉彎眉,眼如潑墨,唇似櫻桃,落在一張小巧的臉上恰到好處。就是在暗夜之中,也尤顯得明媚,一雙明眸似有若無地将人望着,與耳畔輕晃的紅玉相襯,更将膚色顯得白皙剔透幾分。

宮中佳麗三千,唯她美得清麗脫俗,也難怪,皇帝一見,就丢了魂。

她嬌笑着對嬷嬷道了謝,又賞了些東西,便命人将她送了出去。

屋中只剩了千錦與江蘭馨兩人,教習嬷嬷一走,江蘭馨就斂了笑,一改剛才的溫柔,厲聲道:“聽說,你是浣衣局調過來的人?”

千錦雖未見過江蘭馨,可聲音卻是聽過的。

她是君修的人!

若千錦未記錯,她十二歲生日那天,君修房中說話的那個女人,就是她。

既是君修的人,那事情就好辦許多了。

“是!”她回得坦然。

江蘭馨也未再與她繞彎子,直截了當道:“你是皇後的人?”

聽她這麽問千錦只覺好笑,她與君修的關系确然無人知曉,可如今,她是被皇後送來,無論她是誰的人,都不可能因她這一問,就暴露自己的身份。

“奴婢說不是,馨嫔娘娘信麽?”

江蘭馨看過來,目光裏有打量,可看了半晌,她還是搖了搖頭。

“既然娘娘心裏已有了答案,又何須多此一問?”

面前人眸光微閃,卻終沒了言語。

是與不是,她心中早有了答案。所以如今,千錦說得任何一句話,她都不會信。

從這一刻開始,她們是敵人,唯千錦心裏清楚,她們實則是戰友。

晚飯還在繼續。

千錦頗為自覺地替她布菜,顆江蘭馨明顯對她有着敵意,她剛一動手,她就伸手打開了她的筷子。

千錦亦不惱,只重新拾起掉落的銀筷,勸道:“娘娘這是做什麽?就算奴婢是皇後娘娘的人,以後娘娘也是奴婢的主子,奴婢定當好生伺候着!”正說着,她手一顫,筷子上夾着的菜就掉到了桌上。

江蘭馨惱怒地更為惱怒地看過來,剛想說什麽,千錦卻搶在她前面道:“哦對了,奴婢忘了說,奴婢是誰的人尚且不知,可娘娘是誰的人,奴婢可是知道的!”

“你說什麽?”

江蘭馨的臉倏然變得慘白,可很快,又回複如初,只眼中還夾着些懷疑和慌亂。

“娘娘聽不懂不要緊!”千錦笑得更深,“您只需知道,奴婢剛才說的,皇後并不知曉!”

面前人的目光,又變得諱莫如深了一些。

話沒挑明,也根本不能挑明。她們互相是不知對方的底細的。剛見一面就急于暴露,對誰都算不上是好事。

只是不知,到最後,她的話,江蘭馨聽進去了幾分。

不過這都不重要,她既願意替君修來當這細作,就說明她對他是死心塌地的,只要是君修的人,在往後的日子裏,她們就都在一條船上。

千錦的優勢是,皇後想用她,所以她有身份多重,真真假假沒人看得清,而江蘭馨的優勢是,她直接處在旋渦中心,且同時,有着最為重要的東西——一副足以勾魂攝魄的好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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