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汝南郡
汝南郡
男子仍是一身繡金色獵鷹圖案的玄衣, 袍角隐隐有金光浮動,随着他從暗處走出, 腰間的馬鞭在月光下也被照的分明。
王玠見是他也在意料之中,仍舊忍不住皺眉道:“如今這個時機,你怎麽回來了。”
聖駕即将到達汝南郡,他竟敢這時回來。
“你現在馬上離開,我會給你準備路上的銀錢及馬匹。”
那男子卻是桀骜一笑,歪了歪頭道:“多年未見,王子玉, 你還是這般懦弱。”
他刻意将“懦弱”二字咬的極重,王玠卻不生氣,反而正色道:“祁枭, 你可知這是何地?”
“何地?”祁枭笑的玩味:“汝南謝宅,我可比你來的多。”
一句話将王玠拉回少時, 心中頓時一陣隐痛,也不耐再跟他兜圈子:“汝南大營據此不過五裏地, 聖上能夠調動的兵馬, 足足十八萬三千九百人, 你若是現在走,我尚能保你平安。”
“聖上?”祁枭一聲嗤笑,随即敏銳地注意到王玠的話中之意:“如此說來, 你是知曉曲東郡的事?”
“你都能星夜兼程趕至汝南, 我的消息, 自然也能到。”王玠平靜看向祁枭。
祁枭扯開嘴角一笑, 說出的話卻極為肆意:“王子玉, 你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我, 你還是放不下她!”
這個她是誰,二人皆心知肚明,祁枭這話說的篤定,甚至隐隐帶有一絲痛恨在其中。
提及謝若暻,王玠眸中終于染上兩分怒色:“祁枭!慎言!”
“呵——”祁枭輕諷一笑,随即忍不住換了面色道:“你既如此放心不下她,當初為何不帶她走?”
“當初謝氏一族殉國的消息傳來時,你為何不帶她走?”
祁枭眸中染上幾分暗紅,口中惡狠狠道:“因為你懦弱!王子玉!你放不下身為世家子的榮耀!放不下你這清風明月、端方君子的摸樣!你可知她如今過得是什麽日子!”
說及此,祁枭面上隐隐有崩潰之意,卻忍不住一句句質問他:“當初你明明有機會,世家子弟皆聽你號令,你為何不趁勢反撲?便是敗!也要敗的有骨氣!而非做了仇人走狗!”
聽完這番話,王玠眼中隐隐閃過複雜之色:“當年之事已成定局,難道你要為了一個不确定的結果,再将剩下的其他人也搭進去?”
何況,當年他并非沒有想過帶謝若暻離開,抑或賭上身家性命,将他二人的婚事擺上臺面,他有自信,永嘉帝便是為了聲名,也會同意。
可謝若暻是如何說的?女子立于樹下,卻将脊背挺的筆直。
“子玉,我身為謝氏嫡長女,阿父去了,我便要擔起振興謝氏一族的責任來,若我同你走了,尚在汝南的謝家軍又當何去何從?”
她皎潔的眸子,王玠此生都不會忘記,她還說。
“若我還是當初的謝氏嫡女,嫁你為妻便是一生夙願,可現在,我免不得要走另一條路,或許,謝氏會因我再次興旺。子玉,昭昭此生,算是有負于你,可我,要對得起死去的英靈,他們的命為我換來的,絕非一個世家宗婦的人生。”
“你還敢說,你不是懦弱麽?”祁枭一聲嘲諷将王玠拉回現實。
王玠平靜看向祁枭,認真問道:“為了死去的人,将活下來的人再次卷入戰火,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當年的祁家三郎,畢生志向便是天下昌平,如今,難道不正是你想要的?”
見他終于正視自己,祁枭有些惡意一笑:“天下昌平?用我祁家滿門性命換來的麽?”
似是沒想到他竟長久囿于此事,王玠忍不住勸道:“阿枭,宋超已經死了,你也應該過自己的日子了,難道你要讓世父在九泉之下也不得閉眼嗎?”
祁枭垂下眸子,難得沉默,良久才道:“我此行,本是想勸你同我一起殺了那狗皇帝,如此看來,倒也不必。”
說完,便再未理會王玠,飛身出了謝宅,只是那背影,無端透出幾許孤寂。
王玠在原地站了許久,終是自嘲一聲回了府中。
流雲仍舊乖乖坐在書房,見王玠回來便有些松了口氣:“郎君回來了?”
王玠輕輕“嗯”了一聲,便将祁枭遞于他的紙條放于燭火之上,仍火舌将其吞噬殆盡:“可有人來過?”
流雲偷偷觑了王玠一眼,老實答道:“郡主來過,屬下聲稱不便見客,郡主便回去了。”
就連流雲都忍不住感嘆,瓊樂郡主真真是個好姑娘,熱忱卻又知進退,絕不會做令人為難之事,也不會仗着自己的身份作威作福,便是他也忍不住替她說兩句話。
見他欲言又止,王玠平靜看向流雲道:“有話就說。”
流雲搖搖頭,郎君向來不喜別人插手他的私事,旋即提起另一個話題:“太湖行宮那邊,可要屬下吩咐一聲,将翟月閣按照謝宅的樣子布置了?”
王玠蹙眉,冷下聲音道:“流雲,過猶不及,一切從簡即可。”
流雲心中暗暗嘆息一聲,便拱手回道:“是,郎君。”
書房內,滿室寂靜,有男子枯坐一夜。
五月二十七,南巡的隊伍終于慢慢悠悠快要到了汝南郡。
這一路,孟璋皆是等着祁枭卷土重來,甚至刻意放緩了路途,怎料竟是安穩了一路。
禦駕之中。
孟璋一手握着書卷,另一手輕輕叩着禦案,見謝若暻頗有些無所事事的樣子,勾了勾嘴角道:“過來。”
“嗯?”謝若暻扭頭望去,看他又要出什麽幺蛾子。
這一路,孟璋借着自己後背的傷,恨不得連吃飯都讓她喂到嘴裏,還理直氣壯道:“這傷是為你受的,難道你不應該照顧朕?”
果然,便見孟璋輕輕點了點放至禦案上的九龍戲珠冠:“朕身子不便,便有勞昭昭t了。”
謝若暻見他如此,只得在心中默默嘆了口氣,随後認命地為孟璋把發束好。
方才束好沒多久,張德保便小跑着來報:“啓禀聖上,娘娘,前面便是汝南郡了。”
與剛至曲東郡時一樣,王玠作為整個汝南的軍事最高長官,同汝南太守一起,領着整個汝南郡的官員們早早候在一旁,靜靜等着聖駕到來。
若說有什麽不同,那便是多了個瓊樂郡主。
見衆人下車,王玠立即上前幾步,領着各官員齊齊跪下:“臣等給聖上請安!”
隊伍前方,仍舊是孟璋與皇後并肩而立,只是孟璋仍舊牢牢牽着謝若暻的手,不曾放開。
謝若暻略覺得有些不妥,想要将手抽出,卻被孟璋攥地更緊。
二人之間的這些小動作自是無旁人知曉。
“各位愛卿請起,一別數年,諸卿風采,一如當年。”孟璋啓唇笑道,只是仍舊站在原地一動未動。
好在王玠等人也未等着她虛扶的動作,兀自起身站立在側。
汝南太守見狀上前笑道:“一別數年,聖上氣度更勝當年。”
“謝姐姐!”尚未待孟璋回答,瓊樂郡主便再也忍不住,提着裙子便湊到了謝若暻面前,笑道:“謝姐姐,你可來了,你都不知道,自從知道你們要來汝南,我這心就一直跳的慌,想你的緊呢。”
“朕這麽大個人站在你面前,你就只看見你謝姐姐?”孟璋打趣道,對于瓊樂郡主這個妹妹,他倒是真心寵愛。
見瓊樂有些不服的神色,孟璋故意道:“此次南巡,姑母可是特意囑咐朕,要将你這丫頭帶回建京。”
聞言,瓊樂郡主立即瞪大了眼,後退兩步,朝謝若暻告狀道:“謝姐姐!你看皇帝哥哥!”
這一來二去之間,竟将皇後冷落在側,好在皇後早已不是當年的太子妃,即使是如此,臉上也一直挂着端莊得體的笑意。
“聖上。”皇後朝孟璋一笑:“不若先去行宮,再行敘舊,各位大人想必也是等的久了。”
“既如此,那便先去太湖行宮。”孟璋笑着吩咐道。
衆人連忙準備好帝王車架,王玠等人更是騎了馬在前面開道,一路将南巡的車隊送入太湖行宮。
太湖行宮因太湖得名,整個行宮中囊括了大半太湖,縱使是最熱的七八月份,住在其中,也只會覺得清爽宜人。
若說曲東郡的嘉陽行宮是依山而建,那太湖行宮便是傍水而建。
此次入住太湖行宮的,除了後宮諸人外,還多了一個瓊樂郡主,因着她特意要求,特意将她安排在距離翟月閣最近的遙星軒,二人晚間也可相攜逛逛太湖,真是好不美哉。
甫至行宮,諸人皆先行修整,待晚上再宴請各位汝南大臣。
剛一踏進翟月閣,丹素便四處打量,有些驚喜道:“雖是比不得嘉陽行宮的飛霜殿富麗堂皇,卻也別有一番逸致在其中。”
就連甚少言語的聞嬷嬷也忍不住贊道:“卻有兩分謝宅的意味在其中。”
謝若暻一笑,朝二人打趣道:“咱們這些個出身汝南的,自是覺得太湖行宮更好,可這太湖行宮,應當是未曾精心修葺過。”
想來,王玠也并未想讨得孟璋歡心,思及王玠,謝若暻唇角的笑意淡了兩分。
“娘娘可要用些東西?”丹素适時問道,因着趕路,今日倒是未曾用過午膳。
“不必了。”謝若暻擺擺手道:“你們若是餓了,就去膳房領些回來用了,切莫餓着肚子,我先去歇會兒。”
說着,謝若暻便進了內室,剩下的以檀等人則是忙着訓話翟月閣伺候的宮女。
而另一邊,王玠卻難得地請瓊樂郡主抽空一見,因此,瓊樂郡主尚未歇下便又出了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