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心動 他好像對謝音晚動心了…………
蕭煜懶得看他:“你們老可汗改主意了?”
穆罕爾王道:“那怎麽可能?王猛作亂時,你在長安街頭誤殺了老可汗的愛子,若不是善陽帝力保你,老可汗恨不得生啖爾肉,以子為質已是寬容,怎可能再讓步?”
蕭煜輕哼:“那你又是在這裏廢話什麽?”
穆罕爾王讨了個沒趣,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卻沒忍住,又回頭看了看音晚,愈加心生憐愛,喟嘆:“這麽個美人,就算天天放在身邊看,遲早也會看出感情的。更何況你不光看了,你還睡了,唉,你當真是個鐵石心腸啊。”
蕭煜被他聒噪得心煩,着令內侍加快腳步,把他遠遠甩到了身後。
自打突厥使臣到了,骊山上便熱鬧起來,絲竹笙歌不絕,美酒珍馐流水般送入殿中,彩衣舞姬換了一批又一批,即使深夜,殿宇中亦如白晝,燈火通明。
但音晚卻覺得蕭煜心情不好。
他極少回寝殿,晚上陪穆罕爾王飲酒,白天就在議政殿裏議事。原本那日争吵過後,議政殿已經安靜下來了,誰知這幾日又開始翻騰,吵個不停,出來進去開門關門,鬧得人心慌。
音晚不能過問,就算問了,蕭煜也不會告訴她。
她能做得便是晚上陪他宴飲,白天出來賞花。
山上冷,她系着狐裘披風,由宮女陪着,修剪熏華殿外的一株臘梅。
今年實在太冷,花險些要被凍壞了,骊山上的花匠想了個妙招,用織得疏疏的紗将花樹罩住,又烘着幾個炭盆,好歹将行宮苑中的花草保住了十之七八。
音晚剪掉幾段斜枝,一擡頭,見烏術裏站在不遠處朝這邊看。她穿着一身寬松的雪白濮院綢衣,不說這個天太單薄,衣帶都沒系好,渾身褶皺,頭發蓬亂,身後跟着侍女,好像在催促她走。
宮女們這些日子跟音晚處熟了,知道她脾氣極好,有些話在她面前也不避忌,恥笑道:“聽說啊穆罕爾王有個怪癖,寵幸完女子後不許她留宿,不光不許留宿,還得立即趕出來。偏他正值壯年,又喜好美色,一天不知得往外趕多少。可憐那些美人,被趕出來時的樣子總不會太體面……”
她們當笑話講,難免有輕慢之意,音晚卻聽得有些難過。
也不知是不是情緒使然,烏術裏雖然沒什麽表情,音晚卻覺她站在樓臺畫閣前,背靠綿亘飄渺山影,靜然而立,無聲凝望的樣子顯得很悲傷。
音晚回頭,只看到熏華殿那扇浮雕祥雲瑞獸的大門,心道:她在看什麽呢?總不會是在看我吧。
她揣着疑惑轉過頭,烏術裏已經走了。
一時有些出神,卻聽宮女禀道:“韋大人求見。”
音晚連日來都在躲着韋春則,凡他出席的夜宴,必會找出各種理由缺席。不是心虛,實在是花田李下,無奈之舉。音晚自幼禀承庭訓,父親教她和兄長要尊聖賢教化,習詩書禮儀,清白規矩做人。雖然那日蕭煜調侃她和韋春則被她嗆回去了,但過後再想,還是難受,決心以後離這人遠遠的,絕不給旁人興口舌的機會。
她立即就道:“我有些不舒服,想回寝殿休息,讓他走吧。”
宮女站着未動,道:“韋大人說,事關淮王殿下,請王妃務必見他,說完正事他便走。”
音晚猶豫了一陣,想到身邊有許多宮女,也不算單獨面見外男,便松了口,讓人把他帶過來。
韋春則面含憂色,揖過禮,還未說話,便先嘆了口氣。
他雖生得不是十分俊朗,但眉目清秀,容顏幹淨,再帶上幾縷愁色,更顯得憂郁文弱,如詩中命途多舛、多愁善感的翩翩公子。
有幾個宮女悄悄紅了臉,低下頭,卻忍不住挑起眼梢偷看。
音晚心裏很不耐煩,心道你有話說話,在我跟前嘆什麽氣,沒得讓人家以為咱兩有什麽。
但她素來教養良好,面上也只微微一笑:“韋大人有話就說。”
“唉,我本不願來叨擾王妃,只是淮王殿下實在太過任性,再這麽下去,怕是許多人都要被他害了。”
原來還是事關将要割給突厥的三郡領土。
突厥內部跟大周一樣,派系林立,相互傾軋,雲圖可汗雖占據王庭,自居正統,但是他老了。本來指望長子莫先王子繼承汗位,誰知去年莫先突然薨逝,剩下的幾個王子都不成氣候。
這些年,突厥出了一個了不得的人物,人稱耶勒可汗。他年方三十,卻骁勇無比,率領部族四處搶占土地牛羊,野心十足,隐有要取雲圖而代之的架勢。
但他畢竟根基尚淺,財力薄弱,雲圖可汗雖老,卻勉強還能壓制住。
蕭煜的意思是先拖延幾天,派人暗中聯絡耶勒可汗,跟他做個買賣,資助他兵器戰馬,讓他在突厥內部作亂,凡攻下的土地都歸他,他想要的糧草衣物也都予準。
只要對方後院失火,疲于應對,再與之談判,就不會像現在這麽被動了。
但事情的關鍵在于,蕭煜派出去聯絡耶勒可汗的人遲遲未歸,而那邊穆罕爾王正催着簽國書,要求盡早完成三郡文書的移交。
蕭煜的想法是好的,若是運作得好,可以保住三郡,使大周疆土完整,免受國恥。
可問題在于,蕭煜在朝中還沒有到一家獨大的地步,謝家時時刻刻都在盯着他,找到機會恨不得立刻咬死他。
事情若再拖延下去,萬一這期間邊疆生變,或是被謝家知道人為做出來些變亂,再在朝堂上向蕭煜發難,就算咬不死他,也足以使他元氣大傷。
也正是因為此,不光朝臣不同意蕭煜的想法,連他自己的心腹幕僚也嚴加反對。也就是說,只有他自己堅持大周疆土不可分割,旁人一概反對。
韋春則嘆道:“多少年了,大家不都這樣過日子嗎?偏淮王殿下一出山就要變天,他可真是如長輩們說得那般,自小被先帝慣壞了,任性得很。”
音晚耐着性子聽完,裝作為難地忖度了一番,道:“韋大人所言不錯,我心中有了計量,此事不能這般放着,得盡快解決。”
韋春則當即殷切道:“王妃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盡管遣人來說,我無不可為。”
音晚敷衍着他,好容易将他送走,立即回了寝殿。
她左思右想,實在想不出什麽好法子,正唉聲嘆氣之際,驀然想起了早晨在熏華殿外遇見烏術裏的場景,随口問了句:“那熏華殿關得嚴實,不許人進,裏頭到底有什麽玄機?”
榮姑姑回說:“王妃年輕,怕是不知這一段往事。熏華殿是先帝寵妃蘇惠妃住過的地方,那惠妃就是被燒死在熏華殿的,後來殿中總是鬧鬼,先帝為安其靈,命人放了一座南海玉佛在裏頭。更是将殿門封死,不許人再進。”
南海玉佛。
音晚依稀覺得這名字很耳熟,好像是父親給她講過那些異族傳說裏出現過的。她蒙着被子躺在榻上想了許久,終于被她想出來。
她暗中指使宮女去探聽烏術裏的來歷。
這幾日議政殿那邊總是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卻越發神秘,輕易不會透出什麽消息。
也幸虧是在骊山,幸虧父親去了渭南,不然,謝家早該知道這些事了。
音晚猛地反應過來,又或者并不是巧合,而是蕭煜有意為之。
他将謝家最有機謀的父親支走,又選了骊山行宮做為議和地點,分明是布下了一個局,不求謝家不知,只求謝家知道得越晚越好。
她感嘆蕭煜此人城府幽深之際,去打聽烏術裏來歷的宮女給她回信了。
果真如她所想。
那她就可以去見蕭煜了。
她走進議政殿時,其實殿中已經安靜下來了,但那日見過的魁梧大漢像是實在憋不住,想向蕭煜說些什麽,被他身邊的文秀書生用胳臂肘拐了一下,又咽了回去,十分不情願地向音晚揖禮。
那眼神如含着針芒,恨不得将音晚戳成篩子。
這也難怪,天下苦謝久矣,更何況,若沒猜錯,他們便是父親口中昭徳太子的舊部。
既是昭徳太子的舊部,恨她還不應當嗎?
音晚不說話,只靜靜看向蕭煜,蕭煜讓那兩人退下,道:“缺衣裳少吃食了去找榮姑姑,宮女怠慢去找榮姑姑,她會教訓的。”
音晚道:“我有辦法。”
“什麽?”
“我有辦法可以拖延幾日,等着你派去突厥聯絡耶勒可汗的人回來再議和。”
蕭煜盯着她看了一會兒,道:“本王一直認為,閹人和女人都得離朝政遠遠的。所以,你應該回去了,去繡花剪花枝,那才是你該做的事。”
音晚咬住下唇,氣得當即轉身就要走,走了幾步又退回來,怒道:“我回去?現下除了我,還有誰是站在你這邊,理解你,支持你?”
蕭煜道:“那我也不需要一個姓謝的女人來支持我。”他雖然平日裏将架子端得極高,但一和音晚生氣,就會通通都抛開。他大約意識到言語有失,深吸了口氣,盡量讓自己冷靜:“本王現在已經不想再去為難你、欺負你了,你好好的,辦完這件事我們就回去,彼此相安無事不好嗎?”
音晚也竭力讓自己冷靜:“我也希望淮王殿下清醒一點,不要自作多情,以為我是為了你,我也是讀聖賢書長大的,知道家國大義,我是為了三郡百姓。”
她與蕭煜不同,她這十一年在塵世間自由地活着,看遍了世事輪轉,王朝興衰,不由得悲從心來:“你以為現在的大周還是十一年前的大周嗎?現在是昏君當道,奸佞橫興,人人忙着争權奪利,忙着搜刮民脂民膏,誰會去在乎千裏之外的彈丸疆土?他們都習慣了醉生夢死的安逸生活,認為理所應當如此,誰要是試圖去破壞,試圖讓他們清醒,那就是異類!就是瘋子!就是被寵壞了!就是任性妄為!”
“一個人醉那是醉,一群人醉、所有人醉那就不是醉,而是病。”
“你有能耐,你從小就是個天才,可你再有能耐,憑你自己能喚得醒這濁濁塵世的醉客嗎?”
“不要做夢了,只要昏君在位,天下大勢不改,你就改不了這頹靡的士氣。”
蕭煜不說話了,他第一回 在謝音晚面前詞窮。
他完全沒想到,這樣一番頗有大義與見識的話竟是出自一個女人之口。他也完全沒想到,他苦口婆心向幕僚朝臣游說了數日始終不能被理解的東西,卻可以被一個女人輕而易舉地說出來。
這個女人是他的王妃,是他認為早就摸透了的、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女人。
蕭煜突然覺得,她與他據理力争,傷憫國事,憂懷天下,一身铮铮傲骨的模樣居然十分動人。燭光在側,竟不如她的容顏鮮亮。
這樣的謝音晚,竟讓他有些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