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小兒女(八)
正是月圓之夜。一輪冷月在幾片稀松的凍雲中間浮動,幾點疏星遠遠地躲在天角。
雪山上人跡罕至。西北一個山峰上,隐隐有藍光閃爍。
藍雪蓮長在冰雪懸崖之上,一月一開。
楚晔已在這山上盤旋了許久,看到這抹藍光時,心裏一松,總算找到了。
他踩着一尺多厚簌簌地作響的積雪攀到西北峰頂,便瞧見一株并蒂藍雪蓮在崖上靜靜綻放,發着幽幽藍光。剛要伸手去摘,忽然數道白光破空而至,下意識閃身躲避,側身間便有人捷足先登了。
那人摘了雪蓮,足一輕點,幾個閃身間,已飄然往山下而去。呵,好俊的輕功。楚晔提起真氣,向下追去。
不一會兒便追上,出手便直接扣人肩膀,阿圓回過身來,一席青鋒突現,冷不防直直刺來。
楚晔忙松手側身,紅光一閃,劍身便從臉頰邊擦過,幾縷發絲輕輕飄落。
楚晔目色變厲,手腕一翻便去奪劍,阿圓一躍而起,虛虛挽起數個劍花,一套落英劍法攻守合一,極為輕巧綿密,加上一身上乘的輕功,更添了幾分飄忽詭異……
一時間兩人已過了幾十招。
不知何時,烏雲蔽月,大朵雪花伴着凜冽的寒風一層一層地砸下來。
楚晔手下的掌法漸漸淩厲起來,掌心微微泛起紅光。
阿圓招架越來越吃力,忽地淩空躍起,一招長虹貫日用盡全力從半空中刺向楚晔。
楚晔一個翻滾,避開劍鋒。
阿圓的劍并沒有落下,左手一揮,“轟隆隆”一個煙彈砸在楚晔頭頂的雪堆上,大片的雪落下砸向楚晔。
楚晔拂開落雪,氣急,一陣密不透風的赤焰掌排山倒海地襲向阿圓。
阿圓根本看不清楚晔是怎麽出掌的,只得順着掌風,不斷向後退,幾個翻滾間,把手中七八個煙彈,統統砸向楚晔。
慌亂中人沒砸中,卻霎時間地動山搖起來。
待兩人透過煙霧擡頭看時,只見前方巨型雪塊越滾越大,發出雷鳴般的響聲朝他們飛速撲來,阿圓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吓得雙腿發軟哪裏還跑得動,雪塊砸下,他悶哼一聲,跌倒在地。眼見落下雪要将人埋了,楚晔不及多想一把撈起阿圓,扛在肩上發足逛奔。
劇響越來越近,伴着耳邊呼呼威壓,楚晔氣得要命,剛才跑得堪比玉雪龍的人,在逃命關鍵時刻卻被滾落的雪球砸暈了,成了累贅,真想丢掉他,讓他自生自滅好了。
正在這時突然發現左邊有一個山洞,回身用盡十成十的功力一掌向後打去,緊追在身後的雪塊驟然向後碎裂開,電光火石間,人已閃身躲進山洞,“嘩”地一下,山洞洞口瞬間被掉下的積雪堵了個嚴嚴實實。
洞內一片黑暗,楚晔掏出夜明珠,環顧四周,發現洞內怪石林立,幽深深不知通向何處。他回首看了眼洞口,這裏怕是走不出去了,只好扛着人往洞內去,但願另有條出路。
走了好一段路,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肩上的人很輕,很軟,鼻息間總能聞到若有若無的熏香,似花非花,清清淡淡地卻無處不在,擾人心神。
楚晔怔了怔後找了塊平地坐下,把人抱在懷裏,掏出夜明珠,細細打量。那人雙眸緊閉,睫毛又長又翹,嘴角嘔出了血跡,卻面色如常。耳垂小巧,白白嫩嫩的瑩潤可愛……。
心弦一動,長指順着耳根一挑,一張□□便撕下來了……
懷中的人,面色蒼白,五官精致異常……很美。
楚晔定定地看了一會兒,伸手探向那人胸口,一觸便回,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後,又不可控制地再度探去,隔着厚厚棉衣也能清晰感到掌下的兩團軟棉。
漸漸地心跳如擂,臉色緋紅,耳根發燙。
突然間明白了那句“我過了十五後還能更大些”。更是心砰砰跳得讓全身血液都沸騰起來,嘴角卻不自知地高高揚起。這哪裏是什麽觀福樓小公子,分明是個俏姑娘。
獨自坐了好一會兒,心緒平緩些才小心翼翼抱着人起身。
“叭嗒”裝藍雪蓮的冰盒從那人的兜裏掉了出來,楚晔拾起盒子,毫不猶豫地揣進自己兜裏,繼續沿着山洞向裏走。
山洞蜿蜒沒有叉路,走了約一個時辰,隐隐聽到水聲,卻隔着山岩找不到路。
楚晔走了一晚上也累了,便把人放下靠着石壁坐了下來。
溫潤的夜明珠光下,那人蛾眉蹙起菱唇微抿,無意識地抱着裘衣縮緊身子,忽地“咳咳”幾聲,血腥味在這狹小的洞庭中漫延。
楚晔大驚,忙抱起她,只見她咳得厲害,嘴角都喀出了鮮血,臉色慘白如紙,慌得徒手替她轼去血跡。
心中懊悔,不該就這麽将人扔在地上。在這呵口氣都能凝成寒霧的山洞裏,即使是他也感到無比陰冷,更何況是一個受傷了的姑娘。
楚晔有些急了,該早些出去才是,這姑娘得找個地兒趁早療傷。
這麽想着一手抱着人,一手扶壁而起。
“轟”一聲響動,不知為何洞壁忽地往兩邊大開,眼前豁然是一個青翠山谷,谷中間有一個十丈見寬的水潭,潭底似有泉眼,溫熱的泉水噴湧而出,熱氣騰騰,引得潭面水氣缭繞。
此時天色微明,雪卻揚揚灑灑地還下個不停。奇異的是,雪花還未落到潭面,便已被潭上的熱氣融化,化為細雨,落在水面,滴滴嗒嗒,濺起陣陣漣漪。
楚晔一眼便看到潭邊的木屋。
阿圓醒來時已近午時,躺在一間木屋的石床上,蓋着一條大大黑狐裘,後背處雖還隐隐作痛氣血卻已通暢無阻。
摸了摸頭才想起,昨晚似乎打着打着便雪崩了,然後自己被砸暈了,然後……然後……是楚晔扛起她來着。
飄來一陣魚香,阿圓汲汲鼻子,擡頭便看到不遠處,楚晔正坐在潭邊烤魚。聽到動靜只往這邊瞥了一眼,轉過頭仍默不作聲繼續烤魚。
阿圓讪讪地走過去,挨着他坐下,“大哥哥烤魚哪。”
瞧瞧,稱呼都變了,前幾天都是不知名地“哎”、“你家主子”的。
剛說完,肚子便很合時宜地咕咕地響了一下。
楚晔伸手遞來一條,接着烤第二條,“我們被困在這兒了。”莫名其妙的觸動機關進來後,便再也找不到出路了。
阿圓接過魚,咬了一口,太淡了,但饑餓難忍只得将就。她吞下口中的魚肉,才環顧四周。
四面都是懸崖絕壁,正前方的一塊岩壁上刻着“逐日攬月”四個大字,下面還有無數密密麻麻的小字,小字下面的地上剛被人挖了個坑。
谷中間有個水潭,潭面霧氣氤氲、熱氣騰騰。沿岸樹木樹冠上壓着雪,枝條上卻郁郁蔥蔥,其中還頗有幾棵不知名的果樹,樹上果實累累。
潭水清澈見底,水裏竟然還有魚兒游來游去,看上去很是肥美,倒是餓不死了。
潭邊有一間木屋,中間一套桌椅,右牆邊上一個竈,竈臺上放了些鍋碗瓢盆,經年累月不用,已積了厚厚灰塵。左邊靠牆便是剛才她躺過的那張石床,也唯有那張石床被人簡單清掃過還算幹淨。
楚晔這才轉頭看着阿圓,小姑娘退去了蒼白的病态膚色後,整個人瑩潤如玉,柳眉杏眼,鼻子直挺而小巧,唇如花瓣,透着淡淡的粉櫻色,十分地柔嫩可人。
忽得口幹舌躁,手心微微發燙,不由地绻了绻了手掌,別開眼,理了理思緒才問:“叫什麽名字?”
“軒轅雲媛。”
楚晔拿起樹枝,在地上寫上,“楚晔”,道:“這是我的名字。”
阿媛也拿起樹枝認認真真地在楚晔後寫上“軒轅雲媛”。
楚晔嘴角微勾,原來不是“阿圓”而是“阿媛”。
阿媛擡眸便撞進楚晔略帶笑意的眼睛裏,平日裏疏離淡漠的眼,一時冰雪消融,雲破日出,讓人恍然失神。
阿媛揉揉腦袋,昨晚定是被砸得不輕,到現在還些暈眩。
吃完一條魚,掏出帕子擦臉,這才發現面具已經沒了。阿媛心虛且羞惱,臉皮漲得通紅,擡眸間正好對上楚晔看過來的目光。
四目相對,兩人一時無語。
良久,阿媛伸出一只手攤開手掌,紅着臉道:“面具呢?”
“生火了。”楚晔把目光從柔嫩的掌上移開,指指火堆,面色如常,渾不在意地說道,“這裏的柴火濕氣重,火生不起來,我瞧着那面具用樹脂做成,又被雪球刮破了,便試了下,還好一點就着,火還挺旺能燒好久。”
聞言阿媛擡手細細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還好沒破相。
很快第二條也烤好了,不知從哪裏掏出些調料,灑在魚上,再次遞給阿媛:“剛才看你快餓得昏過去了,忘記灑了。”
剛升起的丁點好感,在幾句話中便消了個怠盡。
阿媛平了平氣息後才接過魚,低頭悶聲吃魚,英雄向來氣短,先得填飽肚子。
楚晔接着告訴她,四面都是崖璧,無路可走,他們被困在這兒了。
阿媛望着高聳入雲的懸崖問:“那你是怎麽進來的?”
聞言楚晔的表情陰了下來,臉色卻微微泛紅。
阿媛訝異,這青青紅紅的臉色世間少見啊,一雙杏眼揉雜着天邊的雪光,便這麽無遮無掩對着人的臉龐直愣愣地看了過來。
臉漸漸地從微紅變得彤紅,楚晔不自在地側身別開臉,語氣十分生硬:“找不到來時的路了。”
可聽的人注意力已不在此了,厚臉皮地随他同時轉過身子,一雙眼依然盯着別人的臉發亮。嗯,紅臉的美男子越發地美了。
楚晔目光游移,越過眼前的人無焦點的落在遠處,連脖頸都已紅得透血,語氣還稱得上鎮定自若:“這裏像是有陣法,掩了出路……。”
那人身子向他微傾,目光依舊奪奪逼人,不依不饒地像要在他身上灼出兩個洞來。
楚晔終于受不住倏然站起,邁開步子快速離開,邊走邊語速極快地道:“一下子找不到出路,怕得在這兒耗上幾日了,我去清理木屋,你去找些果子來。”
阿媛望着他的背影撇撇嘴,怎麽剛才楚晔給人有種突然間炸毛的幻覺。正要找果子去,見他忽地又轉過身來,兩人隔得遠,谷中薄霧飄蕩,一時看不清他的神色,聲音卻恢複了平日的清冷:“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