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小兒女(五)

楚晔辦完事剛要回客棧轉身便見:街對面,一個年輕男子雙手輕攬着少年肩,微微側首低聲誘哄着少年,面色溫柔。隔着皎皎月華,他都能清楚地看到那男子眼中的缱绻之意。心猛地一沉,驚疑不定。

獨自回到廂房,打開窗子,萬籁俱寂,對院一片漆黑,人未歸。

想起不久前淩南告訴他,那個喚作阿圓的少年天天去看玉雪龍,幫它梳理,還喂它鹽水浸過的蠶豆,比他這個主人還盡心盡責,因此玉雪龍才跟他親近。鮮有人知道,玉雪龍不僅喜淨,還嗜鹹,最愛鹽水浸過的豆子。

淩南還抱怨,玉雪龍天天有鹹豆子吃,已經不愛吃草料了。今天阿圓出了一天門,沒來喂它,它便窩在馬棚,跟淩南鬥氣,絕食抗議,非鹹豆子不吃。

不一會兒,對院的燈亮起,昏黃的燈光下,一人影綽綽。

又隔了一會兒,顧随安匆匆趕來,人未至,聲先到。

“阿圓,阿圓!”

阿圓打開門,顧随安入內便說:“阿圓,我家裏有點急事,得先回去一趟。”

“明天就走麽?”

“天一亮就出發,現在是來跟你辭行的。”

“顧大哥……”這就要走了麽,相處了這麽多天,阿圓有些不舍。

“呵呵呵……”顧随安忽地低笑出聲,戲谑道,“阿圓,你這面具用得可還算合意?”

阿圓如遭雷劈僵立當場。

“當日在官道上,你攔了我的馬。我呀,定睛一看,便對你啊一見如故了,因為啊……”顧随安挑挑眉,幾許得意道,“因為啊,這面具是我親手做的。呵呵呵,你只知道去春回鎮找春回大師買面具,卻不知道回春谷便在春回鎮附近,而我最大的業餘愛好便是制作面具,你見的那個春回大師是假的,唔,我才是……真的……。”

說完借着燭火細細地盯着阿圓看,直盯得人毛骨悚然,良久才幽幽地道:“唉,仔細看,還是有破綻,手藝還是不夠好。”

阿圓當場被人拆穿,紅着耳根,吶吶地不知道應該說什麽。

額前被人用指,重重地扣一下:“ 五千兩銀子,幾乎用盡自己所有盤纏買個面具?有沒有想過日後的花銷?!”

“你們說不二價的。”

“說什麽你都信,知道不知道還有這還價一詞?”又重重一扣。

“疼”

“輕信于人,我若是壞人,你都不知道被賣了幾次了。”說完咬牙切齒地又扣了一下。

阿圓捂着額頭,躲開:“但你不是呀。”

顧随安掰開阿圓的手,撫了撫他的額頭,惡趣味地道:“哎,看不出紅吶,若是再薄點,能透出原來膚色便好了。”

阿圓氣呼呼地拂開他的手。

顧随安從身後拿出一個小包袱,扔給他:“這裏有五千兩銀票和五十兩散銀,還有一些救心丸、解毒丹和其它一些藥丸,其中有一瓶榮養丸是給你外祖父的。丫頭,若要找我,可以去當日買面具那家店。”

阿圓被那聲“丫頭”唬了一跳。

顧随安微微彎腰,對着她笑咪咪地道:“我娘生了四個兒子,總是嫌棄我們。老叨念着若有個女兒便好了,乖乖巧巧的,我想,若是她真有像你這樣的女兒,怕也是不省心的,哪裏有乖巧的樣子。還一心想着去采藍雪蓮?你可知道雪蓮長在雪山之巅,每當月圓之夜才盛開,采它雖說不上千難萬險,但也不易,你一個小丫頭,還是不要去的好。”話風突然一轉,“我送你一朵?”

說完目光灼灼等着她答複。

阿圓聽着十分感動:“顧大哥,我不是有意要騙你的。”扯了扯顧随安的衣袖又道,“可藍雪蓮我還是想自己去摘,親力親為寥表心意,三個月後外祖父的壽辰,我想送他。”

“就知道,會這樣。”顧随安又重重扣了一記。還沒等阿圓呼痛,重重地又往她懷裏塞了一個掌大的盒子,板着臉道,“哼,這是冰盒給你。這可不是送給你的,要還的!記得來回春谷還!”

“顧大哥,你不是答應去我家看我外祖父的麽?到時候順便把盒子還給你就是了。”

顧随安頓時笑眼眯眯。

“我家在業國的翠微湖,門前有一個很大的桃花陣,你只要……”

話未說完,“啪”地一下,顧随安一掌拍在阿圓腦門上:“這樣的秘密也能随便向人說道?”

“可你不是啊。”

顧随安心中一暖:“放心。這點陣點難不倒我的。”偏着頭看着阿圓,糾結了半天,嘆了口氣,“唉,算了,這皮子本就做得潦草不牢靠,扒上扒下地更容易壞。不過……”顧随安忽得語氣變輕,“阿圓,不管你變成啥樣,單憑這雙眼睛,我便能認出你來。”

西院的門“吱呀”地開了,顧随安走出來,邊走邊朝阿圓揮手,“別送了,你早些歸家,我辦完事就去你家找你。遇到事可去找江淮。”

顧随安剛走,淩南便匆匆走入東院。

楚晔看完珉楚國的朝庭诋報,便問起觀福樓近況。

“觀福樓原本和溯燕國商談好的開商號之事,最近這幾天進程緩下來了。各大掌櫃都好像在找什麽人……”楚晔擡眸看了他一眼,淩南吞了吞口水繼續說,“淩東猜,可能是他們的小公子又丢了。以前也悄悄地丢過幾次,這次似乎丢的時間有點久,所以觀福樓才鬧出些動靜來。”

“可有畫像?”

“沒有,除了觀福樓福祿壽禧幾個大掌櫃,幾乎沒有人見過他們的小公子。淩東猜,小公子年紀大約在十四左右。”

楚晔食指輕扣桌面,觀福樓麽?

業國觀福樓大掌櫃錢大福并不是真正當家的,真正主子是幕後的大小二位公子。大公子字玉樞,傳聞長得俊美絕倫乃雲洲第一美男子,他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武功手段更了得,以一已之力創建觀福樓。十年間觀福樓成為業國第一大商會,但如今看來似乎已不滿足僅僅于此。

一直以來,西淩風東觀福兩家都小心翼翼和平共處,從未曾正面交鋒過。

楚晔眉頭微皺,撫了撫額。忽地長眉一挑,看向窗外,小公子?會是麽?

回神過來看到淩南還站在一邊,還沒走麽?

淩南撓了撓了發,吶吶地道:“主子,剛才來時看見顧公子剛從對面屋出來。”

“嗯?”楚晔顯得有些不耐。

“那個……那個,我總覺得顧公子對阿圓小公子太過熱情……不知道存了啥心思……阿圓小哥,還小……濾世未深。”淩南一咬牙,紅着臉說道,“我怕他被那姓顧的帶上彎道裏去……。”

任誰都明白,淩南那個道是個什麽樣的道。

聽到這個楚晔心裏無比厭惡,眉目驟然冷了下來。

幫助阿圓的想法此刻占了上風,淩南無視楚晔如寒冬臘月般的臉色繼續道:“我覺得應該趁着阿圓小哥還未泥足深陷幫上一把。他年紀尚小,還不知道姑娘們的可愛之處,所以我想着明天帶他去天香樓的百花宴,看看的那裏的花魁娘子。”

“所以?你的辦法是,帶一個半大的孩子去逛妓院”

“我想來想去也沒有別的辦法了。”淩南苦惱,“這冰天雪地的哪裏去找美麗漂亮的良家女子。”想起王天仙他不由地打了個哆嗦。

楚晔額上青經直跳。直覺上認為這不是個好辦法,但一想到剛才的情景,煩躁厭惡還夾着一絲道不明的情緒一齊湧上腦門,于是昏頭脹腦地允了下來。

第二天一早,阿圓聽說楚晔和淩南要帶她去天香樓的百花宴,一雙眼睛閃閃發光,以前的嫌隙仿佛都不存在了,很是興奮。

“原本聽說這件事是很想去的,但顧大哥不讓,早上起來,想着今日顧大哥回家去了,倒是可以去看看的,但那裏人多,我怕我太小一個人去太紮眼,萬一讓我先生知道……”阿圓打了個寒戰,“他要發大火的。但兩位這麽盛情,呵呵,這個機會錯過了怕是以後再也沒得了。”

淩南面露得色,還好還來得及。

“天殺的黑心王麻子!”老伍掌櫃見到王麻子從門口走過,拿起笤帚追出去揍人,“居然把生了瘟病的兔子賣給我!我養了才一個時辰還沒來得殺,就死了!”

王麻子聞言拔腿便跑。

“小二,出來幫忙!”老伍大聲叫喚,一時沒人應承,再嘶聲力竭地喊,“出來便加十文工錢!”

正在廚房的小二,提着菜刀便沖出來,“願為掌櫃抛頭顱,灑熱血!”

楚晔不由擡眸看向阿圓,見那人樂不可支,唯恐天下不亂,一下蹿到門口大叫:“小二往那邊堵……掌櫃往這邊……快……快……咯咯咯……唷,堵住了!”

王麻子被二人堵在客棧門口角落,阿圓站出來,指着小二那把滴血的殺魚刀,居高臨下兇惡地道:“還不從實招來!”

“饒命啊。”王麻子痛哭流涕,“我不知道是得瘟病了的,以為兔子只是精神不濟些。”

掌櫃一笤帚打在他背上,“胡扯,你養了這麽多年的兔子豈會看不出來!分明是乘着它還沒斷氣,騙我買了!還錢!”

王麻子哭道:“錢全花了,今兒牡丹來天香樓了,我把全部的錢給了老鸨。”

聞言,掌櫃掄起笤帚一頓劈頭蓋腦的好揍:“招搖撞騙居然為了去看一個妓子!”

“掌櫃的!”阿圓捂着嘴,驚恐瞪着眼問,“你有沒有把兔子做給我們吃?我還這麽小,可不想死。”

老伍一聽,吓得頭搖得像波浪鼓,“沒有,沒有,小的怎會做這種事!”

阿圓龇着一口白牙,惡狠狠地問:“真的?”

“千真萬确。掌櫃膽子比兔子還小,自己都不敢吃的東西,哪敢給客官吃。”小二仗義直言,“他頂多也就是早上把東院吃剩的粥,重新熱一下,給你送去……”

“噗通”,老伍腿一軟,跪倒在地。

阿圓捂着肚子,只覺得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可又時隔太久腸胃之中哪還有粥,吐不出來,又壓不下去。一雙大眼睛直直看着楚晔,幾欲噴火又無從發洩,半天才咬牙切齒地道:“明兒我必比你早起,讓你也嘗嘗剩粥的滋味!”

楚晔冷眼看着他,不搭言。

淩南背過身,拼命忍住笑。

阿圓回過頭,指着罪魁禍首,氣得說不出話來,“你……你……”

“小爺,饒了小的這一次。”

老伍撲倒在阿圓跟前,一根手指堪堪搭住鞋面,那人卻如被火燙了一般,向後躍一丈,站定後,小臉一肅,“放肆!”上位者威儀散開,仿佛換了一人。

楚晔眯起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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