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落子

雨,淅淅瀝瀝的下了一整天。只有幾盞燈在風中搖曳,內裏跳動的火燭發出幽暗的光。往日繁華的曲岚城似乎被陰霾的天氣罩上了一層灰蒙蒙的光,寬敞整齊的街道之上空無一人。

自城樓下到城樓上,黑壓壓的站了一片人。人頭攢動卻寂靜無聲,細密如情人低語般的雨聲在此時愈發顯得清晰可聞。整個氣氛凝重而壓抑,仿佛被扼住了咽喉一般讓人窒息。

城樓小屋內,一個男子正在奮筆疾書着什麽。昏黃燭光跳躍,棱角分明的輪廓中不乏溫潤,細潤的嘴唇有些皲裂,挺拔的鼻梁秀氣且高傲,深邃如星的雙眸中飽含悲痛。身着銀甲,墨發金冠。

身後有一女子緩緩前來,手持茶盞。身披素白披風,內裏穿着霜色镂金吉紋雲錦三重衣,秀發簡單的绾成一個垂髻,柔順的散落在肩上。素顏遠黛,傾國脫俗的面容,眉宇間卻透着些許疲憊,面上仍帶笑意。小腹微凸,想來已是身懷六甲。

男子回身,見來人,悲痛的目光換上柔情。上前接過茶盞,輕扶佳人坐下,修眉微皺,語氣略帶責備道:“不是叫你在屋中睡一會兒,怎的出來了?”見女子目光落于案上,急忙将紙卷收起放于一邊。

女子早已看到那紙上所書,凄然一笑,阖目幽幽道:“凄雨綿綿灑将臺,城內悲聲震陰霾。提劍還民初晴日,何懼馬革裹屍骸。七郎,你一心為民我能理解,但在你心中可有我母子二人之位?若你…叫我該當如何?”美眸再啓,已是淚光閃爍。

楚墨蹲下握緊女子的手,枕在女子腿上。輕貼在小腹阖目側耳靜聽,微微一笑道:“這小家夥還真是頑皮,這股勁兒倒是與朕一模一樣。”微頓,擡頭,四目相接。擡手輕撫點點淚痕的絕美面龐,凝重道:“洛汐,朕不僅是你的夫君,是漣兒的父親,朕還是楚國的皇帝,是萬民的依賴。”

随即起身踱步,負手背對蘇洛汐,凝重道:“眼見城內數萬子民被圍三日,水米未進卻仍拿糧食給朕,朕心裏痛;眼見城外數萬将士浴血奮戰,至死還手扶我大楚旗幟不倒,朕心裏痛;眼見叛軍殺至城門兵臨城下,城中百姓卻無一逃跑誓死與朕共同進退,朕心裏痛。”

輕嘆一聲,垂首握拳悲戚道:“若是…那麽此生朕負你之情,只得來生再續。”

還未及蘇洛汐反應過來,只聽楚墨低沉吩咐道:“諸位将軍請進。”,門聲輕響,一陣鎖甲之聲響起,群臣朝拜之聲入耳。

“臣等參見皇上、汐昭儀,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楚墨沉聲續道:“小福子,宣旨。”福喜偷眼看了蘇洛汐一眼,支支吾吾,卻被楚墨回頭一瞪止住。戰戰兢兢自袖間抽出一卷明黃聖旨,含淚宣讀道:“奉天承運,皇帝诏曰。今叛軍臨城,朕有愧于列祖列宗,特親率城中軍民拼死守城,與百姓同生共死。”

蘇洛汐聽聞,也不顧四多個月的身孕,急忙自座而下撲倒在地,抱着楚墨的腿悲聲呼道:“皇上!”重臣見狀也急忙高呼道:“請皇上三思!”

楚墨一揮手示意福喜繼續,福喜又道:“後宮汐昭儀,賢良淑德,恪盡恭謹,今身懷龍裔,特晉為正二品妃位。倘朕不幸亡于戰亂,汐妃日後誕下若為皇子,賜名楚漣,繼皇帝位,孫敬、方唯、王景然、張樹棠四位大臣将全力輔佐新帝不得有誤。若為公主,賜名楚憐,封安國長公主。欽此!”

“臣等遵旨!”自人群中走出四人,單膝跪地抱拳一禮道。

片刻寂靜後,只見楚墨自群臣中親手扶起二人,緩緩道:“孫将軍、方将軍,說起來二位與我楚墨可算出生入死的兄弟。今日小弟特将洛汐與最後一點血脈托付于二位将軍。若我今日戰死沙場,還望二位将軍能夠護她母子二人周全,楚墨在此謝過二位哥哥。”言罷竟對此二人行了一禮,二人見狀急忙跪倒道:“臣等遵旨,即便赴湯蹈火、粉身碎骨也定護娘娘與太子周全。”

楚墨聞言将二人扶起,回頭最後看了蘇洛汐一眼,咬了咬牙道:“今日之戰,勝負天定,無論如何,朕都會與各位生死與共!”言罷便帶領衆人走入緩緩雨幕。

待衆人走後,孫、方二位将軍上前,對着癱坐在地的蘇洛汐抱拳一禮道:“請娘娘起駕,莫要讓皇上擔憂。”語中隐有哽咽之聲。

蘇洛汐銀牙緊咬,雙拳緊握,怔怔的看着地面,許久不出聲。片刻後起身對二人道:“本宮尚有些物品需要收拾帶走,煩勞二位将軍随本宮回宮一趟。”孫、方二位将軍互望一眼,垂首應允。

富麗堂皇的馬車獨自行駛在空無一人的上陽大道上,碌碌的車聲在敲打着空曠的街道上發出陣陣回響,不久便至宮門。後宮重地,孫、方二位将軍自是不便入內,只得在外守候。

蘇洛汐緩緩下車,看了一眼頭頂上的匾額,“安寧宮”三個鎏金大字在陰霾的雨天仍熠熠生輝。至殿前,摘下風帽,周圍宮人見是蘇洛汐,急忙通傳。

入內,淡淡的花香撲鼻,雖然清香,卻引得身懷有孕的蘇洛汐一陣惡心,秀眉微蹙。

片刻之後,一位身着大紅彩繡百花蜀錦深衣的女子自內殿緩緩而出,盤起的高椎髻盛氣淩人。小巧的瓜子臉上蛾眉淡掃,白皙的額頭下大大的杏核眼中透出一絲高傲,小巧的美人鼻下唇若丹朱。本長得乖巧甜美,卻透着不相符的狠戾,似要把蘇洛汐吃了一般。

堂上之人開口冷嘲道:“呵,這不是汐昭儀嗎?哦不,現在該叫汐妃娘娘了。不知汐妃妹妹大駕光臨有何指教?”蘇洛汐福身一禮道:“嫔妾蘇氏參見寧妃娘娘。”咬了咬下唇又道:“還請娘娘說服丞相出兵相助平叛,嫔妾願為娘娘做牛做馬。”

只見堂上之人斜睨了蘇洛汐一眼,輕輕把玩手上戒指悠哉道:“出兵?汐妃娘娘真是說笑了。雖說家父與禁軍統領乃是生死之交且手握禁軍的一半兵符,但奈何楚國宮規中早有祖訓,禁軍如非整塊兵符不得擅出皇城。這祖宗家法,當真是不敢違背的。”

微頓,冷哼一聲又道:“況且當今聖上深受蠱惑、賢媚不分,留戀後宮,倦怠朝政。景旸王爺雖不比聖上天資英武,卻勝在知勤勉、分忠奸,想來日後也不失為一代明君。況且聖上子嗣尚幼,景旸王爺同為身為先帝龍種,繼承大統亦非不可。”

蘇洛汐聞言,臉色微白,本想求援,但見此情形怕是這寧妃也起了謀反之心。若是內外夾擊,七郎必敗無疑。遂言道:“單不論丞相與寧妃娘娘深受皇恩,且聖上與娘娘乃是少年夫妻,一路相知相扶,娘娘怎忍心見死不救?”

“少年夫妻?你可知我愛了他多久?等了他多久?本以為景妃失勢之後他會認清誰才是最該愛的人,他會回到我身邊。當日除去景妃之時就已說好今後不會虧待于你,但你竟使了狐媚招數将他迷惑,讓他連看都不想看我一眼,甚至要将我打入冷宮。我千想萬想沒有想到竟親手扶植了第二個景妃!你憑什麽要我去救一個将我傷的遍體鱗傷還在傷口上撒鹽的男人?!”

說到恨處,寧妃緊緊握着座椅扶手,輕輕氣喘。微頓,待情緒稍微平複些,冷笑道:“若要我出兵也不是不可能,但有一事你必須做到。若你做到,我即刻便将派兵救人的親筆書信給你。”

本準備與楚墨共赴黃泉的蘇洛汐聽到話有轉機,就像一個落水的人看到了救命稻草,明知兇險萬分,但還是有一絲希望。急忙問道:“敢問寧妃娘娘所言何事?洛汐萬死不辭。”

“呵,萬死?我是要一命換一命,但要的不是你的賤命。”

此時,寧妃身邊的貼身宮女映雪端着一個托盤走到蘇洛汐面前,托盤上放着一碗藥和一封書信,“這就是本宮親筆書信,旁邊那碗則是落子湯。若你能親手殺了腹內孽種并遠離皇宮,書信你拿走,若是不能,那便等着和本宮親眼看你的七郎是如何死在戰場的。”

蘇洛汐聞言臉色煞白,這是要逼她去死啊!可想到七郎那決絕和深情的眼神…擡手輕撫凸起的小腹,思忖片刻含淚問道:“所言當真?”

“如有虛言,天誅地滅,萬世不得輪回。”

說時遲那時快。話音剛一落,蘇洛汐便将眼前湯藥和着熱淚仰頭一飲而盡。随後抓起托盤之上的書信跑出安寧宮。

出宮找到孫、方二位将軍,把書信交予方将軍,顫聲道:“快,帶着書信去找丞相救皇上。”剛說完便暈倒在地。

疼,那是一種自內而外的疼,彌漫了四肢百骸,似乎有什麽要将自己的靈魂生生抽離一般。蘇洛汐再次勉強睜開眼的時候發現已在馬車之上,飛奔中的馬車颠簸不已。

剛想起身,疼痛卻像巨浪一般将她打倒。下身湧出鮮血将霜白色的衣裙染紅。撫着小腹,淚水如決堤一般湧出眼眶,而疼痛讓她的神智再一次模糊起來。

朦胧中,她似乎又回到了剛剛進宮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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