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第10章
原之瓊這一番話正戳中了張浮碧的心思。
她眼睛亮起來,稍帶着些怯,但總體仍是欣喜更多的。
張浮碧猶豫一下,問道:“可臣女不曾做過生意,也不曾自己照管過中饋。如此,也可以做女官嗎?”
原之瓊笑道:“誰又是天生就會做這些的?你肯用心學,那總是有人會教你的。”
張浮碧聞言忍不住笑起來。
比起圈在家裏學什麽掌管家事,做什麽刺繡女工,穿着華而不實的衣裳跳舞彈琴,能出去走遍河山、見慣衆生,顯得有吸引力多了。
誰說女孩兒家就非要困在深宅大院裏的?
張浮碧十分堅定道:“郡主,臣女願意的,勞請郡主為臣女舉薦。”
原之瓊笑了笑,心底已然十分滿意,口中卻故意道:“不再想想?”
張浮碧認真道:“不想了!”
原之瓊爽朗道:“好膽氣!既如此,我自會為張姑娘引薦的。張姑娘等信就是。”
周鳴玉在一旁聽着,沒料到張浮碧這樣快就應了原之瓊。
張浮碧如何做原與她沒什麽關系,聽到此處,心裏雖微微一嘆,面上卻不露聲色,仍是含着禮貌的微笑,仿佛是真心為她開心。
“張姑娘入了宮,可不能如此沖動,萬事三思。就是去做外女官,不常在宮中,也不能這樣跳脫的。”
她委婉地提醒張浮碧。
宮中豈是那樣好待的地方?
原之瓊把張浮碧送進宮裏,張浮碧眼見得是要對原之瓊感恩戴德,來日若是遇到什麽事,頭一個就要想到來搬原之瓊的救兵。
原之瓊倒是舉手之勞,還不知要張浮碧如何去還。
周鳴玉與張浮碧相識不久,除了去張府量體制衣,倒也不常相見。只是張浮碧性情開朗單純,又從不以自己的出身鄙薄旁人,見面都喚她姐姐,倒也是十分讨喜,讓周鳴玉生出些親近之意。
既有此意,今日提醒了她,也不算眼睜睜瞧着她跳進圈套。
張浮碧此刻正興奮着,未聽出周鳴玉的意思,不以為意。
倒是原之瓊,臉上的笑意又變成了那種意味莫測的虛僞表情,轉過頭來瞧周鳴玉。
“周姑娘性情穩重,走一步想十步,張姑娘是該聽聽。”
張浮碧回過頭來對着周鳴玉笑:“多謝周姐姐提醒,我聽說宮裏規矩森嚴,若真去做了女官,自然小心翼翼。我膽子小,不會生事的,周姐姐放心。”
張浮碧仍是見的少,想的也少。
可原之瓊此刻在場,周鳴玉也不便多言。
原之瓊滿意地見周鳴玉住了口,這才提議道:“這河邊曬得很,咱們往林子裏走走罷。我正累了,想尋人說說話,今日一見如故,倒很想與張姑娘聊聊。”
張浮碧欣然稱是。
周鳴玉又哪裏能拒絕?
她駕馬走在二人身後,心裏想,她這回出來沒帶弓箭,馬上除了一個水囊什麽也沒有,張浮碧也是一樣。
這裏只有原之瓊,尚有弓箭匕首。
此地是密林邊緣,不會出現什麽大型野獸,最多也就是些鳥雀,不算危險。
但周鳴玉心裏仍然不安。
原之瓊顯見得不是當年那個小姑娘,指不定今日是故意來找她的。不知楊簡昨天殺的是什麽人,若是原之瓊想利用她給楊簡下套,那她跑都跑不掉。
周鳴玉提起十二分的戒備,一直無聲地注視四周環境。
原之瓊一直在前頭與張浮碧說話,倒是沒搭理她。
遙遙的,林深處傳來幾聲鹿鳴。
原之瓊聽見了聲音,轉頭問:“張姑娘馬術如何?能跑嗎?”
張浮碧愣了一下,道:“能跑,跑不快。”
“能跑就好。”
原之瓊興奮地拿起長弓,執起缰繩道:“走,我聽見鹿鳴了,今日打只鹿回去,正巧求皇後娘娘一個恩典。”
言罷潇灑地一夾馬腹,往聲音來源的方向跑去。
張浮碧只得跟上,緊緊地攥着缰繩壓低重心,動作十分緊張小心。
周鳴玉嘆了一口氣,跟在張浮碧身後,道:“三姑娘認真看路,我在你後面跟着。”
張浮碧下意識回應,口中道了句好,只是聲音不大,傳到周鳴玉耳邊時都快要散了。
周鳴玉心裏十分警惕。她們走的地方不深,聽見鹿鳴本就奇怪,如今原之瓊當先過去,她們自然不能落後。可是這樣手無寸鐵地貿然追進去,絕不是什麽好事。
原之瓊一身明豔的绛紫色騎裝沖在最前,娴熟地找過去,停了下來安撫馬匹,緩慢地步步逼近,盡量放低聲音。待看見那山坡後露出了一只雄鹿的身影,便立刻彎弓搭箭。
張浮碧沒什麽圍獵的經驗,沒有提前喝馬,聲音驚動了雄鹿。那鹿轉身便跑,原之瓊的箭擦過它身體,只射中它後腿。
雄鹿哀叫一聲,拔腿就跑。
原之瓊臉色黑下來,面露不快,但沒回頭說張浮碧什麽,只是駕馬就追。
張浮碧更是腦袋昏昏漲漲,一時沒反應過來,也駕着馬追了上去。
周鳴玉心裏暗罵該死,緊随其後。
那雄鹿慌不擇路,為了甩脫原之瓊到處亂竄,期間鑽進一片灌木密林,不知是勾動到何處,惹得那一片灌木荊棘都晃動起來。
原之瓊的馬追的緊,被荊棘撲到臉上,吓了一跳,瞬間就揚起了馬蹄,不受控制起來。
原之瓊死死勒住缰繩,拼命想要控制,馬兒卻已經受驚,原地撲騰幾下,帶着原之瓊狂奔而出。
張浮碧在後頭跟着吓了一跳,周鳴玉趕忙一抽馬鞭追上張浮碧,一把拽過她缰繩,硬是将她喝停。
“快回去找人!”
周鳴玉匆忙留下一句,一甩馬鞭,匆匆順着原之瓊遠去的方向跟過去。
張浮碧吓得心髒砰砰,看着兩人都走了,原地反應了一下,便掉馬回頭,飛快跑去。
祝含之所用皆非凡品,如今周鳴玉所騎這匹寶馬,更是足下生風。
原本幫張浮碧勒馬的功夫,原之瓊的身影已消失不見,如今順着馬蹄痕跡,竟硬生生叫周鳴玉追到了原之瓊。
原之瓊止不住馬,只得牢牢勒住缰繩,伏低身形,盡可能将自己的身體穩住。
她聽見有另一道馬蹄聲,伏在馬上,回頭看向來路。
周鳴玉見她還敢如此,忙喊道:“郡主看路!我跟着郡主!”
原之瓊回過頭,專心禦馬。
周鳴玉一邊追,一邊思考辦法,她們這一路是往山上跑去,這邊山勢陡峭,前面還有一處懸崖,若是真跑到了那裏,便回天乏術。
周鳴玉思索着手邊能用的東西,但手邊別無一物。
周鳴玉費力追着原之瓊:“郡主,用箭!刺馬!”
傷了馬不要緊,傷了人,那就是大事。
原之瓊聽見了,空出手去夠箭筒,險些被甩下去,連忙又回過來拽住缰繩。
周鳴玉一看如此,也顧不得旁的,使盡催動馬匹追去。
眼見着追上了原之瓊,周鳴玉飛快拔下自己頭上的發簪,直接插進原之瓊坐騎的後臀處。
那馬吃痛,哀叫一聲,步伐未停,卻更亂了。
周鳴玉失手,沒将簪子拔出來,反被甩脫距離。
她眼看着前頭密林漸疏,眼見着絕壁就在眼前,也顧不得其他,趕忙追上,摸到原之瓊身後的箭筒,拔出一支箭,狠狠紮進馬腹,又借力翻到原之瓊馬上。
駿馬吃痛揚身,周鳴玉借力攬住原之瓊的腰,帶着她從馬上滾了下來。
動作太急,吃不住力。周鳴玉帶着原之瓊在地上連滾幾圈,順着斜坡向下滾落。
斜坡不長,再向下就是懸空峭壁。周鳴玉眼見不好,也顧不得其他,伸腳想要勾住旁邊樹木緩沖。
她腳踝重重磕在樹上,一陣劇痛瞬間傳遍全身。
二人仍舊向下滾去,卻因周鳴玉這一下緩沖,到底是停了下來。
周鳴玉疼得呲牙咧嘴,整個後背和四肢都疼痛不已,但此地危險,一時也顧不上呼痛。
她一時間動彈不了,只得保持着躺平的姿勢,伸手扶住原之瓊手臂,問:“郡主如何?”
原之瓊借力坐起身,一身的髒污,臉上也都是灰,還帶着周鳴玉手上擦過她臉頰時沾上的馬血。
她用一種很複雜的神色看着周鳴玉。
周鳴玉見她不說話,以為她傷了,擰着眉又問了一遍:“郡主傷着了嗎?”
原之瓊道:“沒有。”
周鳴玉松了一口氣。
原之瓊頓了頓,伸手扶上周鳴玉肩膀。周鳴玉以為她是要扶自己起來,想着自己不知傷到了何處,正要說不必,下一刻便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她震驚地看着原之瓊。
那一瞬間其實很快,原之瓊的身影一下子就在她眼前消失不見。周鳴玉的耳邊唯餘下呼嘯的風聲,冰冷地掠過她的身體。
但她仍然看清楚了,原之瓊那一雙漂亮的眼睛,只留下了冰冷到極點的溫度。所有的猶豫和複雜情緒烏雲滾墨一般翻湧,最後全都消失不見。
她将周鳴玉推下了這座山崖。
原之瓊的手在止不住地顫抖,身體上的痛意這時候才遲鈍地刺激到她的大腦。
她坐在原地停滞了很久,直到突然聽到一聲鳥鳴,才驟然回過神來。
她扶着旁邊的樹木和雜草,仔細地觀察完腳下的地勢,緊緊地纏住一旁的粗壯藤蔓,這才十分緩慢而謹慎地向下滑動了一些。
她摸出腰間的鷹哨,重重地吹了一聲。
這只鷹是她在封地騎馬時,端王命人從北地得來的,特地馴化好送給她。她這次出來圍獵特地帶着,還想着要好好打一匹獵物,在上京出出風頭。
卻不料,用在了這個時候。
她的鷹很快飛了過來,在她頭頂盤旋驚唳。很快,原之瓊便聽到有馬蹄聲傳來,停在她頭頂斜坡之上。
“我在這裏!來者是誰?”
她偏首向上看去,卻并不能完全看見。直到那人拉着繩子滑下,她才看清楚是誰。
原之瓊的嘴角撇了撇:“怎麽是你?”
楊簡不意外看到她這副神色,平淡問:“郡主傷了嗎?”
原之瓊沒好氣道:“擦傷,死不了。”
楊簡嗯了一聲,将繩子給原之瓊綁好。
原之瓊以為他要讓人拉她上去,他卻并沒有動作。
他一手拉着繩子,一手攥住她腰間的繩扣,明明是孤立無援地立在懸崖絕壁上,動作仍舊賞風望月般的潇灑,只是勾在繩扣間的手指,讓原之瓊心裏生出幾分危意。
他開口,嗓音微沉,一字一頓。
“敢問郡主,周鳴玉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