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五毒無情10

第11章 五毒無情10

缇嬰看着這斯文又冷豔的少年。

先不提他容貌的奇怪,元神離體需要何等厲害的功力,這是她認識的便宜師兄嗎?他身上跟着那麽多鬼魂,卻還不是他所有的秘密嗎?

缇嬰一下子生氣。

她顧不上埋屍,跑過來殺無支穢。可人家根本不需要她救吧?

缇嬰掉頭就走。

茫茫深林,一方大妖張狂可怖,小姑娘也能說走就走……哪怕鎮定如江雪禾,都驚訝了一分。

他驚訝之時,施法受到影響,酸與爆發出歇斯底裏的慘叫:“啊——”

有五毒林鎖鬼陣的相護,他永生困于此,卻不會死于此。酸與本不怕江雪禾,可這江雪禾好生厲害,竟修煉出了元神……

玉京門那些長老們,才有這般本事。而若有和那些長老相差無幾的實力,那頂着陣法殺掉酸與,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兇悍的大妖此時慌了,當真預見到了自己的死。他自然不想死,召回所有穢鬼,一同攻向江雪禾。

身後酸與的叫聲太凄厲了。

缇嬰被喊得頭皮發麻,心跳砰砰。

她不禁停下步,猶猶豫豫地向身後偷看——

就看一眼嘛。

她看到江雪禾被酸與撞飛。

便宜師兄淩身而起,再次向酸與殺去。

翩然身形,漫揚風帽……哼,讨厭!

可她要是不幫忙的話,這師兄這麽能打,殺無支穢的功勞,不就被他一個人搶走了嗎?

那怎麽行。

異變在此時發生——

山地轟然,地面搖晃,樹搖石飛。

不穩的靈力從五毒林一個方位向四方傳來,酸與愕然發現自己周身的妖力在快速流失。

缇嬰站不穩。

她要撞上旁邊山壁時,玄衣少年飛縱而來,攔住她腰,将上半身後仰的女孩兒抱入懷中。

他手撫她後腦勺,護住她漂亮的小腦瓜,好不被山石撞破血。

他手腕間屬于她的發帶擦過缇嬰的臉。

元神歸體,江雪禾的風帽低拂湊近:“你……”

缇嬰抓着他的手着急:“啊啊啊啊——”

她指着那酸與,想說眼下重點是殺妖,可她危急關頭大腦空白,竟然想不起妖怪名字。她氣得跺腳,江雪禾未料到小師妹卧在他懷中都敢蹦跳。

二人身形歪一下,向下跌去。

缇嬰慌得抱住了師兄:“嗚——”

天崩地裂的墜落中,缇嬰聽到少年啞聲無奈:“乖一點。”

山林的異變來自陳大。

陳大挖出來了二十八枚銅錢,每一枚都像征一個鎖住陣法的星宿。

當最後一枚銅錢被他挖出時,他什麽也沒聽到。

天地阒寂。

野林荒然。

陳大仰頭望着天上的月亮,黯淡的星子。

他手裏抓着銅錢,茫然:挖出銅錢,難道毀不了陣法?

他低頭,看着手中沾滿泥土的銅錢,有點兒無力地笑了一下。

算了,妄想改變天意,本就癡人說夢……

“轟——”

強大的飓風一樣的氣流從挖出銅錢的墳墓中呼嘯而出,掃蕩四野。

整座山震動。

陳大被撞飛在地,看到天地飛旋,草木亂走——自己的破陣生效了!

他欣喜若狂,從地上爬起,不管林中妖怪能不能聽到他的聲音,他一邊跑一邊揚臂狂呼:

“酸與,逃!快逃——”

鎖鬼陣破,酸與在和江雪禾打鬥後,妖力大量流失。那個既困他、又助他的陣法消失,他比任何人都最先感覺到。

他嘗試着用妖身去碰觸天地間無形的枷鎖,這一次,沒有力量将他打回林中,他呼吸到了五毒林外的空氣 。

自由似乎唾手可得,但是一直沉浸在鬼新娘游戲中的酸與,卻迷惘了。

隐隐約約,他耳邊聽到五毒林中滿山回響的呼喚:“酸與,逃,逃!”

此時,江雪禾抱着缇嬰落了地。

酸與一個觳觫,化身流光,沖向天穹,飛出五毒林。

山地仍在搖晃,師兄妹二人落在地上,缇嬰晃得跌撞,她才離開江雪禾一步,就重新跌回江雪禾身邊。

而江雪禾注意到缇嬰腹部大片的血跡。

他一下子心驚。

缇嬰忙着看妖怪,下巴被江雪禾擡起。

隔着風帽,江雪禾目光落在她蒼白的臉上:“誰傷了你?”

缇嬰不悅:“哼!”

她拍掉他的手,要追逃跑的大妖,卻因山地晃得厲害,又重新攀住他的手。

她的事有什麽好急的。

缇嬰:“妖妖妖……笨蛋,妖怪跑了!”

小師妹只會哼,問她怎麽受的傷,她也不好好回答。江雪禾在哀怨生氣的小師妹叫嚷中,被她鬧得頭疼。

江雪禾一把牽住缇嬰的手,帶着她縱入夜空。

酸與沒有逃跑多遠。

鎖鬼陣破的條件之一,本就是它妖力微弱。

江雪禾本領高強,他那個師妹雖本領差,偏偏學的雜,什麽追人的法術、符咒都會一點。

酸與出了五毒林不到一裏,身後青光斬來,他噗一聲吐血,跌在地上。

江雪禾牽着缇嬰,從半空中邁步下來。

江雪禾挂心缇嬰身上的血,始終握緊她的手。

缇嬰的注意力在妖怪身上。師兄雖然手粗糙,但前師父手也粗糙。她早被人牽習慣了。

酸與回頭,驚怒地看着二人。

酸與:“你們不過是來試煉的,我已經出了五毒林,你們走出去,玉京門就算你們贏。何必對我趕盡殺絕?”

江雪禾:“你是無支穢。”

無支穢禦妖,縱容穢鬼的增長,對塵世危害極大。

酸與訇然:“都是玉京門把我鎖在這裏,我才變成了無支穢。玉京門的女弟子欺騙我的感情,我是被害的……”

他面容猙獰,強弩之末,整個妖開始身形扭曲,現出與蛇相似的原型,長嘯着沖向這對師兄妹。

江雪禾運法回擊,打斷他的訴苦:“你可曾記得,你是因什麽,而被玉京門封印?”

半身懸在高空的酸與一愣。

江雪禾:“古書記載,酸與,其鳴自叫,見則其邑有恐。你生來就會帶來災禍。”

缇嬰聽得怔住,連忙去翻自己懷裏的玉牒,看玉京門給的關于妖怪的情報。

玉牒沒寫這個吧,他怎麽知道?他很博學麽?讨厭!

江雪禾:“可你不願意遠離人生活。也許在很長一段時間,你确實沒有給旁人帶去災禍,但五年前,天地大旱,莊稼顆粒無收。”

缇嬰瘋狂翻玉牒,認字辯意——好累!

江雪禾溫聲:“天地大旱不是你的錯,但你可憐當地百姓遇到旱災,便降了一場雨。你修行不夠,一場雨事變成了洪災,當年死人上千。

“此地為玉京門所佑,有大妖行雲施法遭致禍事,玉京門自然要擒拿你。”

江雪禾身上青光流動,殺氣重新拂起。

酸與如被悶棍敲醒,他變成無支穢後不再記得的舊事被人叫破,怨氣定格。虛弱的妖力讓他無法爆發太久,他變回人身。

酸與喃喃:“……我沒有,我不記得了……我是被玉京門女弟子騙的……”

眼看妖怪又要失控,江雪禾袍袖飛揚:“有被你害死的人,親口對我說你做的那件事。”

江雪禾溫柔又殘酷:“我被他們托付,來殺你。”

酸與迷茫地看着他:“我不記得……”

江雪禾微蹙眉。

翻玉牒的缇嬰猛地擡頭。

她想起了跟着他的千千萬萬的冤魂野鬼……媽呀。

可是缇嬰跳腳。

她眼看酸與喪失了生志,癡癡地坐在地上等着被江雪禾殺,就快急死了。

她、她、她才應該是殺無支穢的大英雄……

若便宜師兄成了大英雄,玉京門只會記得他,不記得小喽啰她。

可是缇嬰怎麽辦?

跟讨厭師兄搶?

她現在懷疑,她打得過嗎……

缇嬰糾結郁卒時,一個喘着氣的、帶着哀意的男聲吃力地追了過來:“等、等……仙人們等一下。”

缇嬰和江雪禾回頭,見是風塵仆仆的陳大。

獵人帶着半身汗半身血,不知花了多少力氣從五毒林跑出。

陳大抱住茫然的酸與,慘然道:“仙人們,等一下,等我和我的舊友說句話!

“是我故意破壞陣法,放出他的。我想他活,可我也知道你們這些厲害的人,肯定不會讓他活……我只希望他死在外頭,不要死在五毒林。

“酸與、酸與,你還記得我嗎?我是你看着長大的小牧童、小獵人啊!

“玉京門把你弄得生不生、死不死,你光記着那殺你的仙門女弟子,光記着那些怨恨。

“你說過死生無常,珍惜當下。你不想待在妖界,想當一個人,和我們生活在一起……你都不想待在妖界,又怎能一輩子被封在五毒林?

“我要給你自由……哪怕是自由的死亡!”

晚風徐徐,一個中年男人抱着一只大妖,雙目發紅躬身顫抖,醜陋、難看、瘋狂。

氣息微弱的大妖迷瞪地看着他,大妖努力回想,可是無支穢擁有的所有記憶,都是由仇恨構架的。

他漫長的一生像隔水看花,記得欺騙自己的仙門女子的一颦一笑,記得成親那夜女子的冷漠絕情,可他不記得在那些事之前,自己是怎樣一個妖,有怎樣的一生。

這個要殺自己的仙門弟子說自己害死了千人,而這個總是偷偷上山的陳大,又說自己有朋友?

自己到底是誰呢?

江雪禾靜立不語,風帽飛揚,長身如玉。

哀傷的沉默中,缇嬰左看右看,突然開口:“酸與必須死。”

江雪禾望她一眼:小師妹記住大妖的名字了?

缇嬰挺胸:“我有一門法術,淨化妖祟鬼怪。無支穢不是由穢息與怨氣生成的嗎?我可以淨化——淨化後,它應該會恢複記憶,想起過去吧?”

前師門有一“大夢咒”。大夢四篇,禦鬼驅鬼,送魂淨魂,複生咒死,與天地通。

她用這門術法召喚鬼魂。

她也因這門術法,遭到宵小追殺。

缇嬰不喜歡學習這個術法,她也學不好。但是生平第一次,缇嬰覺得自己學得不是很熟練的術法,好像能解決自己眼下的難題——

身上髒污、腰腹浸血的少女向前跨一步,手指酸與:“我可以試着淨化你,幫你恢複記憶。但是你要死在我手裏,你可願意?”

缇嬰挑釁地看一眼江雪禾,生怕他搶功:“他們現在最需要的人,是我。江雪師兄沒問題吧?”

江雪禾心想:江雪是誰?

小師妹沒記住他叫什麽,對吧?

缇嬰自認為自己這般好的主意,一舉兩得。

誰想到聽了她的話,陳大一愣,酸楚地搖頭:“不必了……那并沒有什麽意義。我想讓我朋友走得幹淨些,我們的舊日感情,不要像那個騙他的女弟子一樣,束縛住他。”

陳大說着,頹然起身,含淚後退,萬般不舍地看最後一眼大妖。

缇嬰不甘:“可是……”

江雪禾忽然:“小嬰,過來。”

他腕間發帶輕揚,朝着一人一妖:“陳大才是真正的酸與。”

時間因他一句話而凝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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