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第 73 章

嘴上說要和丈夫進行最後的道別,瑪麗埃塔夫人走出起居室外的會客廳便腳跟一轉,直奔城主書房而去——娘家來的堂兄已經攤牌了,她要去看看聖光教廷能給個什麽價碼。

聖子候選不是個喜歡串門的熱心好鄰居,做事目的性極強,恐怕也是聽說了某些消息才突然來訪?

費恩管家小心跟在她身後,似乎并不怎麽在意即将“病逝”的艾蘭德城主。他們在重重疊疊的帷幔後停下腳步,借着布料縫隙悄悄觀察——

聖子候選心平氣和的坐在漂亮花盆旁欣賞奇花異草,六位聖地騎士分做兩列在他身後站得筆直。

躲在帷幔後觀察了至少五分鐘,瑪麗埃塔夫人壓低聲音與管家費恩道:“聖子候選和你說了什麽沒有?有沒有提起那塊地?”

管家據實以告:“沒有,梅爾大人只說要見您,其餘一概不答。”

瑪麗埃塔夫人扶着帷幔的手猛然一緊。

這個秀麗驚豔的少年……着實深不可測。

她始終都記得那天他率領聖騎士封鎖城主府以後發生的事,遍地都是邪1教徒倒斃的殘破屍身,一度降臨的邪神使徒也被聖光重新給摁了回去。塵埃落定之時她試圖向他獻媚乞求,他沒有接受,但是沒過多久的宴會上,他的聖騎士長又帶着意味深長的微笑悄悄前來恭喜她得償所願。

艾爾洛斯·梅爾,他到底對摩爾城作何打算?

瑪麗埃塔夫人甚至沒有感受到貝齒壓破紅唇帶來的刺痛,一心一意想從聖子候選身上觀察點什麽東西出來。

他穩得過分,完全不像這個年齡段的男孩兒。

大約回憶了一下家族中的各位兄弟,十五1六歲正是他們呼朋引伴打馬游樂的年紀,某些人更是已經養成許多不甚體面的惡習。賭1博、狎妓、濫飲……就沒有他們不敢幹的,相比之下梅爾大人反倒更像是位成熟且理性的成年紳士。

“成熟且理性的成年紳士”眼下正在發呆。

該如何勸說瑪麗埃塔夫人支持自己進入下城區展開救援呢?

熱水、鹽,這是必須的,霍亂病人需要大量補液,否則極容易因電解質嚴重失衡導致的并發症暴斃。此外糧食、蔬菜也多少得有一些,否則病患們沒病死先餓死,那真是冤枉透頂。

艾爾洛斯在心裏的小本本上奮筆疾書——憲兵隊封鎖城門,巡邏戒嚴,運送物資。至于其他的,恐怕憲兵們不願意去做,也就沒必要強行命令。這裏可和種花家不同,“憲兵”和“治安官”差不多,都只是養家糊口的職業而已。

至于搬運屍體焚燒深埋,分發物資保障供給之類的事……只能就地從人堆裏扒拉出來幾個還有氣兒的湊合着用。

瑪麗埃塔夫人觀察到腳都酸了也沒從聖子候選身上看到一絲急躁。他好像在反複思考什麽事,還是說教廷那邊傳達了新命令?

她的思緒再次飛回那場宴會,和王城主教完全不同,聖子候選艾爾洛斯·梅爾一點也不喜歡和人交際往來。被介紹進社交圈後他半個字也沒說,淡淡看過朝這邊張望的每一道視線,颔首示意完畢就躲起來繼續一言不發。他不接話茬,也不與人攀談,更不邀請年輕小姐們跳舞,就跟一群五大三粗的修士們待着,比伯利蘭特子爵帶來的朋友還叫主家惱火。

瑪麗埃塔有理由相信他和自己一樣,都是個喜歡觀察的人。

摩爾城眼下的局面皆由此人授意所得,為了維護教廷在巴別爾領的利益,他甚至能夠放下身段臉面與女人合作。

深不可測、實在是深不可測!

費恩管家看看時間差不多了,輕咳一聲假裝剛剛适逢女主人到來那樣從帷幔後走出來。瑪麗埃塔夫人優雅的在後面行了個屈膝禮,艾爾洛斯從椅子上起身向她擡手:“日安,不必拘禮,請坐。”

他是神國在人間的代行,就算王後也得表現得禮貌些。

她順應少年的要求只彎了一半膝蓋就站直身體,擡頭近距離仔細一看,心底不由贊嘆——就像一朵徐徐綻放的月下昙花,這位候選大人比之數日前樣貌又盛了幾分。偏偏如此驚豔的美人兒穿着嚴謹整潔的神官白袍,交疊的領口緊緊裹住頸項之下的秘密,只留一片白皙與人暢想。

說人話……俊得叫人特別想上手扯(真的是這個字嗎)他衣服。

“您此番前來令城主府蓬荜生輝,不知有何指點?”

瑪麗埃塔已經見識過梅爾不喜寒暄的性子了,自然不會拐彎抹角東拉西扯半天後再談主題。不得不說,她這份聰明倒叫聖地騎士們高看了一眼。

這回可是上門求人呢,艾爾洛斯打了半天腹稿終于到了派上用場的時候。

他斟酌了一下詞句,決定先從小約翰說起。

“是這樣的,瑪麗埃塔夫人,數日之前修道院的一個佃農在摩爾城感染了脫水症。別急着推诿,女士,我不是來找您興師問罪的。我的意思是,封鎖下城區之後您還采取了其他遏制疾病的措施嗎?”

他想着萬一呢,萬一這位精明的女城主準備了後手,自己也不必非得冒頭。

可惜沒有,瑪麗埃塔夫人明顯愣了一下,深色長裙上的蕾絲花邊宛如蝴蝶柔美的翅膀那樣輕輕顫動。

“什麽?”她像是沒聽懂艾爾洛斯在說什麽似的追問道:“下城區?什麽措施?您就是為了這個才從耶倫蓋爾辛苦跋涉來到摩爾城?”

美麗的女士太驚訝了,她迷茫的用扇子遮住半張臉,垂下眼睑然後低下頭:“我很抱歉。”

封鎖下城區這個決定不僅僅來自于城內數個家族的聯合施壓,更是堂兄詹姆斯出的主意。

那可是脫水症!死神的先鋒祭祀,比起讓死亡蔓延到自己身上,她寧可舍棄掉下城區那些肮髒濁臭的懶鬼。

“所以,您就是這樣履行城主職責的嗎?心安理得的看着十幾萬子民去死?”

艾爾洛斯皺緊眉頭就事論事,一點也沒有主流社會所推崇的“紳士”模樣。

被一個漂亮少年這樣問到臉上,瑪麗埃塔又羞又惱。她心裏當然有幾分不舒服,但還是那句話,性命要緊!她不像其他家族那樣還可以搬到城外的別莊産業裏去,她能去哪?是跑去巴別爾領的主城啊還是回娘家?她只能死守摩爾城!

“您的言辭似乎有些逾距了,梅爾候選!我們作為凡人如何能抵禦神明的意志……還是說您願意為聖主而戰,去阻攔死神的祭祀?”

她試圖吓退艾爾洛斯,用男女之情誘惑他是沒有用的,他就是個還沒開竅的大男孩兒。哪怕穿着時新裙子在他面前走來走去展現身姿也只會得到一句疑惑的“您是不是冷”,束手無策之下瑪麗埃塔走了招臭棋。

費恩管家來不及阻攔的,唯有痛苦的閉上眼睛,暗自估算大約過多久又要換新主。

“逾距?女士,如果真想逾距我就不會站在這裏與您交談。”

莫生氣、莫生氣,氣出病來無人替。

艾爾洛斯在瑪麗埃塔與費恩管家驚訝的目光中擡手抹了把臉,神色間居然有幾分狼狽:“脫水症,死神的祭祀,很好。”

很好,為什麽每到關鍵時刻都只能使用“神棍大1法”解決問題?

“既然這是城主的建議,可以,我願意帶領聖地騎士以及幾位執祭進入下城區狙擊脫水症。相應的,作為教徒,也該是上城區諸多家族做出貢獻的時刻。如果脫水症能被控制在下城區內,上城區同樣能夠保持相對穩定的生活。否則的話……”

後面的話他沒說完,窗外邊飛邊叫的一群烏鴉打斷了他的未竟之言。

那些烏鴉又黑又大,羽毛油亮,腳爪銳利,別說家養的小型動物,就連幼兒恐怕也經不住一翅膀。

“報喪鳥,是報喪鳥!”

費恩管家驚恐萬分,瑪麗埃塔夫人無法控制的驚叫聲中他上前奮力将窗簾合攏,昂貴的深紅色金絲絨被勾出長長一條線穗。

鴉群被蓋住了,雖然還有不少叫聲透過窗戶傳進來,但是至少能讓瑪麗埃塔夫人恢複理智。

“好,好的,不管您要什麽,盡管說!”

她沒法忘掉其中一只烏鴉的腳爪上似乎勾着顆眼球,恐懼深深的從視網膜一路烙印進心底,終其一生再也無法擺脫。

艾爾洛斯:“……”

不忍心歸不忍心,能少浪費點口水實在是太好了。

“我要憲兵隊的臨時指揮權,還有足夠的物資。食物,藥物,食鹽。不知道城中是否供養了煉金術士?如果有的話還請不吝賜教。”

啧,書面語說起來好麻煩啊,差點咬到舌頭!

瑪麗埃塔夫人顫抖着從衣裙裏摸出城主印章交出去:“您現在就可以去憲兵隊駐地帶走他們!”

她是真的怕。

“好的夫人,您可以根據府上情況籌備物資,我還要去拜訪其他人,就不久留了。”

成功達成預期目标,艾爾洛斯不打算耽誤時間。不過他秉持着有來有往的習慣朝瑪麗埃塔夫人扔了個治愈術,後者就像被插進花瓶的鮮花那樣迅速精神起來。

她感激的認真行了個屈膝禮:“謝謝您,梅爾大人,太感謝您了!”

跟着一塊占了點便宜的費恩管家瞠目結舌說不出話——渾身上下暖暖的,這就是聖光的賜福嗎?

“不必道謝。我知道您沒有學習過該如何做個城主,沒關系,您可以從現在開始慢慢學習。”

他把話題拐回到一開始的争執上,表情誠懇聲音真摯,誠心誠意的建議一點也沒有摻水。

瑪麗埃塔夫人:“……”

所以說,這個少年認為她能夠成為一名好城主?

突然有被感動,就像兜頭被澆了一桶惡作劇的冰水後有人小心翼翼将自己護在身後,那是少女時期結束後她就再也沒有做過的夢。

“我,我會努力去看努力去想!”

過往回憶一發不可收拾,怔愣之後瑪麗埃塔臉上泛起溫柔又憂郁的笑容:“我會做好的,向聖主發誓。”

“願聖光照耀着你,夫人。”

艾爾洛斯不知道她為了什麽而感慨,東西到手馬上就走,抓緊時間去下一家吃大戶。

下一家他可就沒這麽講道理了,用城主印章成功調動憲兵隊,一家一家“登門拜訪”過去,“禮貌客氣”的和他們說明利害,鐵公雞也得薅下來一把鏽渣帶走。

聖恩節剛過去沒多久,紛紛揚揚的細雪停倒是停了,天空中堆積的烏雲始終不肯散去。日光艱難穿透雲層,有氣無力的在屋頂與地面撒上一層蒼白。大群烏鴉在下城區上空集結盤旋,喑啞枯澀的叫聲此起彼伏,就像死神逐漸靠近的腳步。

按照預想為憲兵們分好隊伍,艾爾洛斯站在馬爾斯集市入口處對他們鄭重道:“下城區十幾萬人的性命,都在諸位手中了。我可以想盡一切辦法不遺餘力的幫助他們,但是如果沒有諸位協助運送到這裏的物資,那些人只能活活餓死然後被拖出去燒成一灘白骨,你們将是摩爾城的英雄。”

鎮守關口的憲兵們忍不住挺起胸膛,就好像剿滅敵人得勝而還似的。

艾爾洛斯沒說的是如果疫病突破物理隔離,他們這些距離最近的人也會是最先倒黴的一批。

治安官也跟着來了,他愁眉苦臉的朝憲兵們擡起下巴,示意他們挪開馬拒放教廷隊伍簇擁着聖子候選進入上下城區的交界地。

馬拒隔開上下兩個城區,也隔開了生死。

馬爾斯集市是連通上下兩個城區的大型市集,毫無疑問也沒能逃離烈性傳染病的魔掌。

隔着數米寬的街堡,艾爾洛斯看到了前幾日方才分別的傭兵,看到了酒館侍女羅斯瑪麗,還看到了安普頓商團的混血經紀人。

“大家不用怕,我們來了。疫病結束前絕對不會輕易放棄任何一個人的性命,但我也需要你們密切的配合。”

單薄瘦弱的少年越過護衛走到最前方,指着地上一塊腐朽的爛木頭對隔離帶內外兩側的人同時道:“如果有任何人不聽命令擅自行動從而引發更大的災難,我必将親自動手以教義論處!”

說完一道裹挾着鉑金色火焰的耀眼白光直直打在爛木頭上,只聽到一聲細微的“吱”,木頭立時化作一片粉塵緩慢落地。

現場陷入死寂,誰也沒想到聖光教廷的聖子候選能有此等攻擊力——你們不是主打一個治愈嗎?

成片殺死敵人從而保護己方單位的那種治愈?

聖地騎士們:“……”

似乎沒有派上用場,不過倒也不是不行。

治安官尴尬的清清嗓子救場:“您本可以在耶倫蓋爾清淨度日的,為了我們涉險降臨,我們當然感激不盡,感激不盡。梅爾大人您放心,我保證,我們憲兵隊一定聽您指揮。”

對于這種老官油子,艾爾洛斯決定把他留給埃克特,當下權做認可這份投誠,揮手示意聖地騎士們将馬拒複原。

其實吧,防控烈性傳染病,隔離是個好辦法。只要別只隔離不管物資配送,這就是最有效的防護手段。

“我将健康人如何預防脫水症的方法傳授給了城內教堂的神官們,你們趁着換班空檔一定去聽,聽會了以後巡邏時用喇叭高聲宣講,走到哪兒講到哪兒,務必要讓上城區的每家每戶都知道該怎麽做。”

最後艾爾洛斯又不放心的看看上城區諸人,衷心希望他們能瞧在死神的威名上把那些預防手段當回事兒。

瑪麗埃塔夫人:梅爾大人城府極深,又很會收買人心,是條好大腿!

埃克特:啊?

喬伊斯:啊?

艾爾洛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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