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尋一人(六)
麗人搭着阿媛的手腕費了老半天才顫巍巍地站起,龇牙咧齒地道:“我叫秋菊。”
何楷被這一變故已吓得呆了許久,臉白一陣紅一陣,最後決心負責到底咬牙道:“秋菊姑娘,小生名叫何楷,家中有一老母,家姐早年已出嫁,小生尚未婚配。小生家在城外,家中薄田數畝另有商鋪兩間,家境還算殷實。敢問秋菊小姐家住何方?芳齡幾何?……”。
“哈哈”
秋菊大笑,臊得何楷再也說不下去。
看秋菊并無大礙,阿媛與楚晔打算離開。
望着遠去的一對背影,秋菊忽地對何楷道:“走,上你家鋪子相看相看。”
這姑娘好生爽利,何楷側目。
秋菊撣了撣身上的塵土對着阿媛喊道:“姑娘要不要幫忙去相看相看,小女子孤家寡人也沒有個能相幫的親人商議。”
阿媛停住腳步,扯着楚晔的衣袖晃了晃:“晔哥哥。”
楚晔嘆氣道:“時辰不早了。”卻還是調轉腳步與阿媛一同往回走。
何記糕點鋪不大,生意不錯,來來往往買糕點的人絡繹不絕,難得是打掃得十分幹淨。窗明幾淨,坐在沿街的椅上倒把長街上的熱鬧看了個一覽無遺。
何楷的母親何記老板娘見到兒子出門不久便帶回兩個姑娘,笑得合不攏嘴。
“喲喲喲”何老板娘朝阿媛上下打量一番後對站在她身側楚晔說道,“他大哥真是好福氣。”
楚晔彎了彎唇:“嗯。”
“這麽俊的姑娘老生還是頭一回見。”何老板娘誇得兩人一個臉色微紅,一個唇角上揚。
“他大哥放一百個心,這麽好的姑娘若是嫁進我家必當自家閨女真心相待。”
話音一出,屋裏瞬間寒風凜冽。
阿媛生怕楚晔發怒壞了秋菊的好事,連忙牽着他的手解釋道:“這是我未婚夫婿。”
“喔”何老板娘見多識廣變臉速度也是一絕,只稍愣了愣,便又堆起笑容,“哎呦,兩位真是男才女貌,一冷一熱堪稱絕配。”
這女嬌男冷的誰會想到能湊作一對?何老板娘心裏腹诽,轉眼已調轉槍頭把正主秋菊迎到了上座。私下裏狠狠瞪了兒子一眼,別老拿一副戀戀不舍的樣子盯着人家姑娘,害老娘搞錯目标。
桌上已布滿了各色糕點,熱茶微醺。
秋菊朝阿媛招了招手,“來。”
阿媛坐在了她邊上。
楚晔不耐這些女孩兒家的糟心事,獨自一人坐在了門口。
何楷自然也是不好意思去和姑娘家擠一處,但要和楚晔坐一處也是不樂意的。自己和親娘二次把他認作大哥,顯然是得罪他了,總之沒個好臉色。只得識相地站在櫃邊幫老娘招呼客人。
兩位姑娘坐在窗口的腳角裏,何大娘殷勤地為她們端茶遞水,這另一位紫衣姑娘圓臉圓眼倒是長得一副福相,心下滿意得不了,閑聊了三句話便切入正題:“姑娘家住何方,府上還有哪些人?”
秋菊頓時一臉愁容紅着眼眶道:“家中原還有一大哥和一小妹,誰知去年小妹受人蒙騙趁大哥外出辦事被人拐走了。大哥遍尋不得,如今已重病在身只盼有生年能将小妹找回。”
何大娘聞言念了一句“阿彌陀佛,小姑娘不懂事不知世道險惡啊”,見秋菊拉已是淚水漣漣,忙遞上帕子安慰道,“姑娘大節下的莫哭,吉人自有天相。”
秋菊點點頭剛擦幹眼淚,何大娘便熱心遞上糕點:“兩位姑娘趁熱吃,這點心是家傳秘方制成,好吃着呢。”
秋菊受了何大娘的好意咬了一口糯米金桂糕。
阿媛也好這香甜的金桂糕才要伸手,“咳咳”楚晔的幾下輕咳,讓她識時務地縮回了手。
秋菊看在眼裏,湊近阿媛悄聲問:“這人這麽兇,待你好麽?”
阿媛耳根發燙垂頭低聲道:“好,極好。”
秋菊撇嘴。
變故橫生。
梁柱忽地斷裂,鋪子裏放着的幾桶做點心用的香油和節下備着的幾壇烈酒被砸下的橫梁打破,桌邊的油燈翻倒,大火驟起。
楚晔擡眼看時,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黑色濃煙已彌漫了整間屋子,“阿媛!”張口就是嗆人的煙火。
屋裏的人怆惶往外逃,人推人将楚晔往外擠。才兩張桌子之距如今卻遠得如同千山萬水。
眼見一個個都逃出來了,卻不見阿媛的身影。
楚晔大駭。
忽地一聲巨響,半間屋子頃塌,将門口堵了個嚴實。
楚晔心中一凜,徒手劈開一掌,十足十的掌力硬生生地劈出一道口子出來。火舌頓時以獠牙之勢從中間蹿出。
不及人勸阻,他已躍入屋中。
怪道是外面火光沖天,這內裏不過兩三步之後便沒了火焰,往裏是昏黑一片。
楚晔摸索着往裏走,這才聽到一陣紛亂的腳步聲,緊接着懷中一軟,熟悉的氣息撲鼻而來,“阿媛。”
“晔哥哥。”阿媛劫後餘生,緊緊抱着楚晔不撒手,“剛才一直有人把我往裏屋推,我以為要被燒死在這兒了。”
“別怕,我總歸是會來找你的。”
楚晔把阿媛身上的裘衣遮在兩人頭上,帶着阿媛沖出了屋子,腳跟尚未站穩,劈頭蓋腦的一桶冷水當頭淋下。
阿媛在他懷中倒還好,只淋到了半個身子,可他自己從頭到腳全濕了個透,不知道從哪裏打來的水滴滴嗒嗒順着頭眉眼鼻往下掉。
連番的折騰,讓他紅了眼,一雙駭人的雙目掃過何楷。若不是阿媛尚在眼前,定要讓這一臉黴相的小子橫屍街頭。
“咣當”何楷手中的水桶掉落,舌頭打結:“你們身上有……有火,我這是滅火……火。”
冬夜的冷風一吹,在火裏來回烤了一遍後又掉進冰窟的楚晔不由地打了噴嚏。
而阿媛半邊身子濕透已冷得打起寒戰。
看着兩人的窘樣,何楷大着膽子指着不遠處一間鋪子對楚晔道:“這位大哥,小生家的澡堂就在……”
還來?!這是一計不成又生一計麽!!
楚晔擡手一掌略過何楷臉頰打向已搖搖欲墜的“何記糕鋪”匾額,灼灼赤焰掌風如烹油,将已滅了的大火瞬間再度燃起。
“轟”整個鋪子終于轟然倒塌。
在何楷“走水啦”的嘶聲大喊中,楚晔帶着阿媛從另一頭躍上屋頂,避開衆人向楚宮奔去。
對面酒樓上。
淩東:這不是閣主麽?
夏明生:閣主好功夫。
李霖:當衆砸人店鋪不妥吧?
淩南:這是又受什麽刺激了?
淩西:我嗅到了觀福樓的氣息。
夏明民:千萬別病了,我還得伺候兩人喝藥,麻煩。
恭王:這兩貨完全不認識,絕不是咱大楚的帝後。
文禦使、錢二:沒看見,絕對沒看見。
夜色漸深,蓁蓁院後院廊下墜着的數盞元宵花燈已燃了大半夜,燭火在陣陣凜冽的寒風中漸漸暗淡下去,影影綽綽明明滅滅。
楚晔被警醒,輕輕的啜泣聲從裏間傳來,起身入內挑開帳幔看見裏面的人在沉睡中淚流滿面,呓語道:“別趕我走……”。
楚晔心底一沉,俯身抱住她一下一下輕拍她的背,柔聲哄着:“不走,不走”,懷中的人反手攀着他的臂,慢慢地眉目舒展睡得安穩起來。
楚晔靠坐在床頭蹙眉沉思再難入眠,心裏異常清楚觀福樓步步緊逼,過了今晚怕是已得知他們四處尋找的小公子就在業都。只是一時半會兒還摸不到宮裏頭來。
再等等,快了,等他與阿媛成了親,再告訴她她是觀福樓的小公子,讓他們相認。不成親,大家都不知道她是他的妻,總歸是不安。
再者依以往之見,阿媛雖父母不在但身邊之人定然待她極好,她在大業地位尊崇又為何悄然出走他國?不弄清楚,他怎麽敢冒然讓她與玉樞相認。那可是玉樞啊,阿媛口中天下無雙之人,怎麽敢?
世事無常,變故良多若阿媛真的只單純是他的小師妹便好了。
第二天,楚晔便着淩西再去大業探查。
冬去春來,已是草長莺飛二月天,蓁蓁院裏不知何時飛來一只翠色的鹦鹉,見了阿媛熱絡的很,不停地圍着她叫:“阿媛,阿媛。”煞是可愛。
這只鳥被阿媛投食幾次後,便算在院裏落了戶,賴着不肯走了。
還十分懂得讨人歡心,見到阿媛,親熱地叫阿媛。見到楚晔便學着阿媛口氣叫着“晔哥哥。”惹得楚晔不禁莞爾。
平時若要有宮人們逗弄它,它昂着頭:“哼哼”地,不理人,是個會看眼色行事拜高踩低的鳥。
與阿媛的歡喜不同,不過幾日蓁蓁院裏奴才們一個個頭都大了,那鳥仗着主子的喜歡簡直就是為非作歹。院裏的廚房時不時地被它偷吃也就算了。它還最喜歡珠寶翠石,凡是見到,能叼得動的都被它藏起來。
自打它來了後,院裏的宮女丢了好多珠釵,十七細細查訪了三天才發現是那只綠頭鹦鹉把它們全叼到了阿媛房裏。
衆人敢怒不敢言。
再後來,變本加厲,連銀票也偷了,劉順眼睜睜地瞧着自己一張二百兩的銀票被它叼進了阿媛的屋裏後,終于忍無可忍之下開口向楚晔告狀。
楚晔聽了訝然,回到屋裏正好阿媛不在,倒在她的床底下發現了各色珠釵和若幹銀票。短短幾日,這只賊鳥竟偷了一大堆。
楚晔蹙着眉,把東西全都從床底扒拉出來,正打算叫來十七讓他拿走時,那只賊鳥呼啦啦回來了,一見寶貝被人翻了出來,扯着嗓子叫喚:“小偷啦,小偷啦。”
被楚晔狠狠瞪了一眼後便撲楞着翅膀在屋裏亂飛:“不好了,不好了,要拔毛了,阿媛,救命。”飛了一圈不見阿媛,又叫喚,“救命,太子先生救命。”
一聽此言,楚晔神色頓時冷了下來,一把捉住它捏在手中,那鳥頗有靈性,見人一臉的狠戾,在他掌下簌簌發抖軟聲道:“救命,晔哥哥,救命。”
楚晔一愣,不由地松開手,它呼地一下飛出屋外,遠遠地飛走了。
幾天不見鹦鹉,阿媛覺得奇怪,問楚晔:“這幾天怎麽不見那只綠頭鹦鹉了?”
楚晔只淡淡地道:“許是又有更好玩地方,飛走了。”
松手的那一瞬,他突然間想華音殿那一晚阿媛是否也這樣喚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