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尋一人(四)

恭王去了心病心情舒暢,十五元宵,便攜了老王妃,帶上數個親衛上街趕熱鬧,看燈會了。

元宵燈會是楚國最熱鬧的一場盛會,這天晚上家家戶戶都挂上寓意圓滿的元宵燈。街頭更是挂滿了各色燈籠,人山人海,大夥兒都來湊個熱鬧。

恭王老夫妻倆自然比不得年輕人,老胳膊老腿地就不方便擠在大街上,于是兩人便在楚都風定茶樓定了個臨街的位置,品茶看燈聽說書。

風定茶樓最大的特色,不在于茶好,而在于書說得好。此刻說書先生,王書生說起了雲洲大陸幾百年來代代相傳的秘聞,既是秘聞自然是人人豎起耳朵聽。

當年雲洲大陸皇族雲族,在雲國國破後,并未滅族,而是帶領一幹部下去了雲族人歷代的埋骨之地隐居了。這埋骨之地,便是現今人們口中的‘神秘之地’。雲族不甘雲國覆滅雲洲大陸四分五裂,便将一國寶藏以血為誓封印在神秘之地。以待日後時機成熟,取出寶藏,再一統天下。而雲族聖女之血便是開啓寶藏的鑰匙。雲族聖女的血遇雲母石變藍,她的血不僅是鑰匙,也是尋找寶藏的引子。聖女地位祟高,人也長得絕美,為保血脈延繼,可三夫四侍,七十二………

恭王聽他越說越不堪,剛想呵斥,便瞧見一個茶盅于砸進于書生嘴裏,不偏不倚堵了個嚴實,衆人嘩然。

恭王下意識地四處搜尋,究竟是哪位行家出的手,只見右側,一年輕男子牽着一小姑娘,施施然下樓去。那小姑娘不住地回頭看熱鬧,笑得一臉興災樂禍、禍國殃民的樣子。

那笑容好生熟悉。

恭王靈光一現,醍醐灌頂,那姑娘不就是那小子麽,牽着她手的不就是皇上麽?

原來如此。

松了口氣,終于不用擔心自家皇上的路向問題了。接着心下又一緊,只是這姑娘貌似過于能幹了些。唉,不管了,反正一個沒背景孤女掀不起啥風浪。

恭王站起來樂呵呵地對着恭王妃說:“走咱也去看燈。”

“王爺不怕擠壞了腿腳了?”王妃道。

“不怕。有夫人牽着呢。”

“哼哼……”。

……

楚晔牽着阿媛混在人群裏,說說笑笑,一起猜燈迷。不過片刻,手裏便提了七八盞燈了,阿媛笑嘻嘻地說:“哎呀,不知道是題面太容易,還是我太聰明,居然有這麽燈籠了,晔哥哥,全都送你。”

楚晔眉眼間俱是笑,“阿媛送多少,晔哥哥都收着。”

沒多久,他便不痛快了。

街上不少男子眼睛不住地向阿媛瞟,有些不識好歹的竟還風騷地朝她笑。一記淩厲的冷眼掃去,周圍的人都被凍得退了三步。

更有個無恥大膽的居然當着他的面來送燈籠。難道不知道,在珉楚元宵節的燈籠是送給自己心儀之人的嗎?還當着他的面,當他是死的麽!好在他已收下阿媛衆多燈籠,可稍作撫慰。

那人提着一盞胖頭魚燈籠,紅着臉期期艾艾地道:“小生名叫何楷,是一名秀才,……這是小生自己做的燈籠,特……送給姑娘。小生家中有一老母,家姐早年已出嫁,小生則……則尚未婚配。小生家在城外,家中薄田數畝另有商鋪兩間,家境還算殷實。敢問姑娘芳名,家住何方?”他一口氣說了許多,又看見邊上年輕男子面色不善,硬生生地把“可有婚配”幾個字吞進肚中,恭敬地朝楚晔行了個禮,讨好地問:“想必這位是大哥吧。”

被冤成大哥的人已然面色鐵青,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再一個冷眼往不住地往這邊塞過來的燈籠看去……

“紅箋小字,說盡平生意,鴻雁在雲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

二行字,頓時讓他怒發沖冠,待要發作便聽見阿媛挽着他胳膊,俏聲道:“這是我的未婚夫婿。”

寥寥數字,如山間清泉沁入心底,熨得人一顆心無比的妥帖适意。楚晔轉眼已是滿臉笑容,得意地提了提手上的一堆燈籠,挑釁地睨了書生一眼,揚眉彎眼拉着阿媛繞過他走了。

文禦使帶着夫人,女兒和新任女婿四人也出來看花燈。

新女婿錢二眼睛發亮,手肘不停慫着丈人的胳膊,“岳父,岳父。”

文禦使本就看這雞鳴狗盜之徒不順眼,白眼一翻,“少拉拉扯扯,粗鄙之人,何來禮儀?!”

“岳父,皇上……”錢二捂着嘴湊近低聲說。

文禦使大驚過後如打了雞血,眼放狼光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見年輕的皇上一手牽着一個俏丫頭,一手提着數個燈籠,頭戴金冠,身穿一身金光閃閃的墨藍色金線滾邊華服,腆着一張颠倒衆生的俊臉,笑吟吟地踏着雲紋長靴風風騷騷地走在人群裏。

看到長年漠着臉的人,如今笑成一朵喇叭花,翁婿二人只覺得驚悚。

身側的姑娘披着罕見的火狐裘襖,仰頭笑咪咪看着花燈,在燈火映趁下,膚光勝雪,眉眼如畫,皎皎如新月纖塵不染,堪稱絕色。

俊男美女惹人側目。

不知姑娘指着花燈說了什麽,皇上略略低頭凝視她,目色溫柔缱绻,嘴角飛揚。

“這男子定然對那姑娘歡喜入骨。”文夫人豔羨道。

“婦人愚見。”文禦使呵斥。

文夫人撇嘴不再言語。

“那姑娘是誰?長得不錯。”文禦使問女婿。

“看着好像是雲姑娘。”

“你平時是怎麽當的差,看着還‘好像’??”

“岳父,皇上平時護得緊,小的們哪敢多看。”錢二說着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眼看皇上和姑娘混入人流,走入另一條街,身為乾清宮侍衛首領的錢二職業病發作,擡腳就要跟上去,被文禦使拉住,喝斥道:“跟着作什麽?”

“好像沒帶什麽人吶。”錢二有些擔心,遇刺了怎麽辦?

文禦使戳着他腦門,恨鐵不成鋼地道,“為官之道懂不懂?”見他還一臉蠢笨之色,氣急道,“忠心固然重要,但升官要訣是‘識實務,知進退’,懂麽?‘識實務’!人小兩口來逛街,要你跟啥跟?”

“這不跟我爹說的一個理麽?”錢二摸着腦門茅塞頓開,“凡是打架,眼見要輸了,就別再往上湊了,逃命要緊。若是眼見要羸了,得拼了命了上前湊,好立個功。”

“作死。”文禦使趕緊捂住他嘴,低聲道:“你爹現已升為玉峰山副将,若是讓人知道他這麽個打仗法,你們一家子都別活了!別坑了我閨女。”

楚晔和阿媛走了半條街,聽見有人輕喚:“閣主。”

擡眼一看,淩南一衆人在酒樓上。

正好,楚晔瞟了眼那些目光時不時地在阿媛身上打轉的人,轉身拉了她上了樓上雅間。

東南西北,除了遠在玉峰山的淩北,全到齊了,還有夏明生兄弟和李霖。衆人難得聚首興致頗高,見了楚晔行完禮,紛紛圍上來。

淩西看見阿媛瞪大了眼睛,想起了錢大福給的畫像,“這不是……這不是……”

淩南一巴掌拍在他肩上,接着說:“這不是閣主的未婚妻麽?”

楚晔點頭微笑。

一陣北風吹過,淩西為錢大福默哀,難怪要抹去痕跡了,原來人被诳這裏來了。

除了在禦前當差的淩南和夏明民其他人阿媛都是頭一次見。

平日裏朝廷官員只敢偷偷打量她,而淩風閣衆人卻全不避諱,大大咧咧地瞧她。

阿媛還是第一次以未婚妻的身份出現在楚晔屬下前,難得地當衆羞紅了臉,躲在他身後,不肯出來。楚晔也被她扭扭捏捏的樣子逗樂了,哈哈笑着把她從後面拉出來,兩人一起并肩坐下。

楚晔有四個從小跟着的小厮,淩東,淩南,淩北,淩西。現淩東淩西仍留在淩風閣,淩南與淩北二人都跟着了朝。

其餘的,夏明生到了戶部當差,夏明民跟着阿媛。李霖是這幾個人中最愛讀書的,文采也最為出色,多年楚都分部負責人歷煉,做個京兆尹已綽綽有餘。

衆人一起你一言我一語,難得地不拘束,其樂融融。

小二推門來道,今年樓內燈王已挂出來了。

阿媛打開內側窗戶向廳內看去,只見一盞四角宮燈高懸廳上。

宮燈以紫竹為架,用罕見的白色雲絲薄錦制成,相對于宮燈的喧賓奪主料子,上面的字畫顯得有點怪異。

一面畫着一個莊園,裏面亭臺樓閣,小橋流水,繁花美蝶,一派江南風味躍然紙上。可見是出自大家,為難得一見的好畫。

右側面是一首歌謠“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字跡頗為稚嫩似是七八歲孩童所寫,字雖端正,可紙面卻有些糟糕,貌似是頑皮的孩子不耐煩練字,寫寫玩玩,搞得紙面東一團墨跡,西一個指印。

另一面畫着一條大河,河邊一大一小兩位公子在河堤上漫步,滔滔江水奔湧而下,河堤邊的兩人,手牽手衣袂相連,筆精墨妙,與前面一副顯然出自同一人之手。

右側面是一首詩,行雲流水的狂草運筆輕重有度,輕處如薄風輕雲飄逸流暢,重處如千均石鼎遒勁有力,“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臺。夕陽西下幾時回。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

阿媛看得仔細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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