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兇宴 蕭煜想逗一逗謝音晚
“你可是見着鬼了?”
這本是句調侃,誰道話音一落,音晚将他抓得更緊,連帶着身子都好像在微微顫栗。
蕭煜覺得有趣極了,越發想要逗她:“未央宮建成不足百年,枉死者無數,有幾個鬼也是正常,你跟他們打過招呼就罷,別讓他們跟着你了。”
音晚沒有了往常對着他時的伶牙俐齒,好像一下子卸下了剛硬的外殼,變得柔軟又嬌弱,邊走,邊仰頭看他:“你怕鬼嗎?”
蕭煜漫然一笑,帶着些微冷諷:“在這人間,厲鬼遠沒有惡人可怕。”
他黑白分明的瞳眸溢出冰亮的光,落在音晚臉上,音晚一怔,回過了神,慢慢松開他的手,退開半步,與他維持着合适的距離,并肩而行。
這不過是一段插曲,蕭煜早習慣了音晚時有且無來由的驚惶,沒當回事,随着內侍去了瑤花臺。
到了那裏才知,今日只宴請謝氏一族,從中書令謝玄、禦史臺大夫謝江到謝家的晚輩們,幾乎都到齊了,只除了音晚的父親,謝潤。
渭南軍中生亂,下午一道聖旨,急遣謝潤去渭南平亂去了。
音晚也是才知道,沒有見到父親縱然有些失望,可是兄長謝蘭亭來了,正依序坐在席末含笑看她,讓音晚不由得心情大好,彎起眉眼,回之以笑。
酒過三巡,皇帝咳嗽着退席,說是飲藥去了,禦座之上便只剩下謝太後。
原本那刻意烘托起來的熱鬧氛圍随着皇帝的離席而驟然冷下去。
謝玄長子謝蘭舒将酒樽放下,看向坐于左首的蕭煜,道:“前些日子,我左骁衛軍中一個校尉叫淮王的人當街打死了。一聽是淮王的手下所為,刑部、大理寺都不敢接手,臣上報無門,無奈只好請姑母給臣做主。”
音晚将筷著放下,看了一圈殿中衆人的神情,反應過來,原來家宴只是幌子,興師問罪才是正題。
而且是沖着蕭煜來的。
蕭煜擡起絹帕擦拭了下嘴角,漫不經心的,連看都沒看謝蘭舒一眼,調子裏帶了些慵懶:“自己的狗沒拴住,放出來被人殺了,那都是活該。”
“你!”
這話實在太沒把人當回事,謝蘭舒當即臉上挂不住,霍得從坐席上站起來。
“底下人犯了罪自有國法論處,淮王命人私刑處置,不知依的是大周哪條律例?”
音晚了解這位大堂兄,是大伯一手教導出來的,與大伯一脈相承,工于心計,谙于算計,縱然盛怒之下,也句句不離國法,看來今日勢要跟蕭煜論出個長短。
蕭煜依舊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散漫模樣,擡眸淡瞥了一眼謝蘭舒,道:“此人當街鬧事,驚擾了本王,本王就讓人打死了。”他頓了頓,又道:“勞煩小謝大人看好了自家的狗,以後見着本王的車駕繞着路走,不然,本王照殺不誤。”
毫不掩飾的桀骜與不屑。
謝蘭舒被他噎得怒色沖頂,青筋直蹦,但到底還有分寸,沒有上來跟蕭煜動手,而是轉身看向禦座,低喚了聲“姑母”。
一直緘默的謝太後慢悠悠地開了口:“都是一家人,鬧成這個樣子實在難看。”
殿中安靜下來,無人說話。但顯然,只是一句“一家人”是不能給這件事一個善了的。
謝太後又道:“一個小小的校尉,膽敢沖撞淮王,殺也就殺了,犯不上為這麽點小事動怒。你們是表兄弟,又是姻親,平日裏該和睦相處,為君王分憂。”
這算是表明了态度,選擇偏袒蕭煜,謝蘭舒便不好再說什麽了。
音晚只覺得怪異。
謝太後是蕭煜的生母不假,但她從來沒有真的像一個母親一樣愛護過蕭煜。包括十年前,謝家與皇帝合謀陷害蕭煜,把他囚禁在西苑,這位太後娘娘眼看着兒子蒙受冤屈,自始至終都沒有為他說過一句話。
音晚沒由來的不安,剛生出些不好的預感,便聽謝蘭舒又開口了。
“臣還有一事。前日左骁衛奉旨出城操練,因軍中兵刃短缺,想向武衛軍借一借,結果武衛軍非但不借,還打傷了我派去的人,我想問一問,蘭亭,你是什麽意思?”
見他将矛頭又對準了兄長,音晚驀然緊張起來,繃直了身子,看向兄長。
謝蘭亭神情上頗有些意外,沉默片刻,道:“我并非不願意借,只是兵刃數目登記在冊,非聖旨不得挪用。堂兄派人空口來讨,我也不好應對。還有,不是我軍先動的手,是堂兄的人過于倨傲,說話太難聽,雙方這才起了些争執。”
謝蘭舒冷笑:“那一位就沒把國法規矩看在眼裏,這一位就拿出國法規矩來壓人,當真是一家人。”
小輩們鬧得厲害,長輩們卻作壁上觀,一直沒說話。
二伯謝江先打破了這個沉默,出來調停:“我看啊蘭亭還是太年輕了,武衛軍中郎将一職過于沉重,怕是擔不起來,不如先換個別的官職歷練歷練,武衛軍暫且交由蘭舒代管。這樣,也省得自家人之間生出些不必要的龃龉。”
事情到這裏,音晚徹底看明白了。
今夜這出戲不是沖着蕭煜,而是沖着兄長謝蘭亭來的,更準确的,是沖着他手中的武衛軍。
而之前那段向蕭煜興師問罪,不過是為了堵蕭煜的嘴,讓他在這個時候不能替兄長說話。
這純粹是多慮了,蕭煜怎麽可能真把蘭亭當成自己的大舅子,見謝家兄弟阋牆,自相争鬥,他看戲都來不及,怎會替誰說話?
如今,蕭煜就是面帶微笑,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音晚不管他,斂眉思索起來。
父親下午剛得聖旨離京,晚上家宴就來這一出,分明是都算計好了要趁父親不在奪兄長手中的兵權。
謝家人向來熱衷權勢,寡淡親情,若将兵權與人,不就等同于自獻城池,為人俎上魚肉了。
可如今這狀況,貪婪心機的大伯,拉偏仗的二伯,父親又不在,若再鬧下去,蘭亭一個小輩如何能全身而退?
她心中一動,擡頭看去,正對上蘭亭的視線。
兄妹間心有靈犀,蘭亭不再與他們争論,離開席座,走到大殿中央,沖謝太後揖禮:“蘭亭今夜不勝酒力,有些頭暈,還望姑母準許臣提前離席。”
謝太後沒說話,倒是謝蘭舒斥道:“長輩們都在,你倒要先走,當真是不守禮數。”
謝蘭亭依舊不與他争:“是,臣不守禮數,臣先行告退。”說罷,站起身來闊步往殿外走。
今夜之争,謝蘭舒原本已經占了上風,怎可能眼睜睜看着謝蘭亭抽身離去?他顧不得宴間禮數,飛身上前,從後緊扣住謝蘭亭的肩。
音晚親眼看着,這一扣力道極狠,五指深陷入錦衣中,帶起層層褶皺。
謝蘭亭停滞了片刻,稍一偏身,同時翻手向後襲去,打落了謝蘭舒的手。
猛然遭擊的謝蘭舒踉跄了幾步,惱羞成怒,又撲了上去。
兩人竟在大殿中央打了起來。
悶頓的拳腳聲傳來,兩道人影猶在纏鬥,衆人竟像一時沒反應過來,無人阻攔。
音晚暗道不妙,這一打,就算雙方都有責任,可明顯這些人都在偏袒謝蘭舒,到時非把罪責都算在蘭亭身上。
殿前失儀,罪名可不小。
音晚咬住下唇,心中忐忑,感到一陣孤立無援的絕望。
謝蘭舒和謝蘭亭還在打,兩人暫時難分勝負。
謝江一副家門不幸、看不下去的模樣,離席上前,嘴裏念叨着“這成何體統”,劈手一掌下去,想将兩人分開。
這一掌打得極微妙,看似公允,不偏不倚,實則因為出掌的姿勢,謝江大半個身子撞向謝蘭亭,謝蘭亭當然不傻,不敢去打他的二伯,生生被撞得連退數步。
謝蘭舒瞅準機會,掄圓了拳頭上前,打向謝蘭亭。
拳法淩厲,眼見要落在謝蘭亭的臉上,謝蘭舒陡覺一陣香風拂過,有個人擋在了謝蘭亭的面前。
“住手!”
謝蘭舒隐約聽到他父親在喊,慌忙收住力道,那拳頭堪堪停在眼前人額上一寸,帶起的風吹動她鬓發微顫,眼前金光一撩,一支鳳釵從她鬓間滑落,掉到了地上。
極清脆的聲響,在靜谧的大殿中尤為刺耳。
音晚都想好了,這一拳若注定要落下,那就打在她身上。
她是淮王妃,不管是有意還是誤傷,只要謝蘭舒打了她,就別想全身而退。
而蕭煜,就算他不想管,為了自己的面子,為了那刻意營造的夫妻恩愛假象,他也不能眼睜睜看着旁人打了自己的王妃,而不去追究。
只要把水攪渾,熬到父親回京,一切困境便迎刃而解了。
是以,當二伯謝江離席時,音晚就一直盯着這邊,瞅準了機會沖上前來。
可謝蘭舒這一拳沒有落下。
他沒料到事情會演變到這地步,音晚穩穩擋在謝蘭亭身前,讓他本能覺得事情不妙,腦中一根弦猛然繃斷,想把拳頭收回來,誰知腕間一緊,被一股大力帶得四腳朝天摔了出去。
“咔嚓”,仿佛筋骨錯裂的聲響,那粉碎般的疼痛遲緩而來,謝蘭舒抱住胳膊躺在地上哀聲痛吟。
一道清涼的嗓音蓋過了他的呻|吟。
“你是什麽東西,敢拿拳頭對着本王的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