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楚宮春(十一)
屋外日頭西沉,雲湧風起,屋內被鍍上了一層昏沉的暗色,楚晔眼風掃過,只見一片暗紅之中阿媛的臉白的突兀,一雙眼隐在暗色中看不見光亮。
“走。”
阿媛站在床邊呆滞片刻凝了楚晔一眼,才拔腿而跑,邊跑邊喊得驚天動地,“皇上遇刺啦!”
青袍子被這一嗓子喊得手一抖露了個破綻,随即楚晔手一揚扯掉了那人臉上的黑绫,吃驚卻又不驚,果然是他。
沒了束眼黑绫青袍子慌了手腳,長刃被一腳踢飛紮進柱中,下一瞬脖頸被楚晔扣住,“來這裏做什麽?”
“找妹妹,順便殺你。”青袍子如實道。
“要報仇?”楚晔問。
青袍子掙紮片刻才搖頭道:“只是想殺你。”父母親的死怪不到楚晔頭上,但他倆生來便是該冤家,合該就是一生一死。
聞言楚晔卻緩緩松手,難得大度道:“你走吧。”
青袍子訝了半晌臉色才漸緩,最後竟露出一絲別扭的笑容。他走到柱前拔出長刃,“咔”地一下,長刃變回玉笛,問:“媛妹妹在哪兒?”見楚晔目光明晦不清地望着他許久不答,頓時急了,手中一緊玉笛變刃寒光畢現,“你殺了她?!”長刃一揮直指人鼻尖。
楚晔躲開,不答反問:“找到了人你打算如何?”
“帶她走。”
屋外一個雷鳴,雨點落下。
楚晔的話一字一頓在嘩嘩地雨聲中異常清晰:“孤男寡女,如何能跟着你一輩子?”
青袍子愕然,顯然從未想過這個。他苦惱地抓了抓頭皮,左思右想一番,才決然道:“雖然我已有了想住在一起的人,但我會守約做媛妹妹的夫君的,以後與父母親一般日日住在一起,照顧她。”無論如何都不能辜負了父母親的一番心意。
話音一落,一掌擦過他的耳廓擊在柱上,整個屋子都震了三震,塵埃飛揚中楚晔的臉變得猙獰,咬牙切齒地道:“她走了。”
“去哪兒?”
“不知道。”
“……”。
“衛隊來了,還不快走。”
青袍子望向屋外,雨幕中果然人影幢幢向這邊跑來。抓起掉落的黑绫氣息一提,人已從另一頭翻窗而出。
見人走了楚晔出屋,随手将門掩上。迎頭遇上急匆匆趕來救駕的侍衛。
侍衛長高良勇一頭的汗,見到楚晔面色如常走來,心中大石落下之餘還不忘請罪:“臣等救駕來遲,皇上恕罪。”雖然皇上武功的高得吓人,他們來了反而礙事。
楚晔環視一圈問:“雲姑娘呢?”
高良勇答:“臣得到雲姑娘報信後便領着後宮的侍衛們前來救駕,好像看見雲姑娘往乾元宮跑去了。”
楚晔點頭,往外走。
侍衛們人擠人讓出一條小道來。
楚晔擡眼看去只見夜雨中,侍衛們烏泱泱一片站滿了整個鳳儀宮。
“皇上,您沒事吧?有無受傷?”劉順一身濕透從人群中硬生生擠過來擔心地問。
“無事。”楚晔邊答邊往外走。
還沒走到鳳儀宮宮門口,又擁來大批人馬。錢二領着數百名乾元宮侍衛跑來。
楚晔蹙眉:“你們怎麽也來了。”
聽這語氣,錢二心中一哆嗦,禀道:“雲姑娘說皇上遇刺了,臣等不敢不來。”雲姑娘那樣的語氣配上那樣的語氣,他們哪敢有半絲猶豫,生怕來晚了皇上便遭難了。
楚晔額上青經跳了跳,她這是一路嚷過去,把全宮的侍衛都招來了!
不僅侍衛,李輕雪柳如煙一幹妃嫔也都來了。與其說擔心,不如說她們更想露個臉,還有譬如柳如煙之流是來告狀的。
一時間莺莺燕燕,問安聲,擔心關懷之語此起彼落。更有膽小者想到皇上遇刺吓得啜泣起來。
楚晔只覺得頭皮發麻,三言二語打發掉衆人後往乾元宮去。
到了蓁蓁院才發現人根本沒回來過。
大雨如注,天色已完全暗了。
“都去找!”楚晔又驚又怒。
不過片刻,人沒找到,錢二卻從庫房中揪出了昏迷的季公公。
季公公被雨水一澆頓時醒了,擡頭見皇上兇神惡剎般地站在眼前,涕淚交加哀嚎道:“皇上饒命,奴才也是被逼得無法啊。”
剛才他獨自一人正靠在廊下打瞌睡,聽到身後動靜一看原來是雲姑娘。
雲姑娘讓他開庫房門,他哪裏敢說個不字,利落地為她開了門。
雲姑娘從箱裏取了一套皇上少時的衣衫,又翻天覆地亂翻一氣,最後問:“怎地連個銀子都沒?”
季公公搖頭笑道:“皇上與姑娘都是金貴人哪用着銀子這些俗物。”
可這位主還真偏愛這俗物。
雲姑娘朝季公公笑笑道:“江湖救急,公公身上可有銀子?”
這種公然索賄行徑季公公從小經歷到大,可想不到未來皇後也跟他索賄,有與榮焉。
他只愣了一瞬,便掏出了身上的十兩銀子外加二百兩銀票,這是他的全副家當。給皇後自然得頃其所有才能顯示自己的一片赤誠,才能有與劉順比肩的遠大前程。
可現實太殘酷。
雲姑娘全盤接收了他的家當後,指指梁柱道:“公公把自己撞暈吧。”
季公公以為自己幻聽了,“什……麽?”
“小心點,別太用力把自個兒給撞死了。”
“……”不是幻聽。
“給你指條活路,你不撞?”雲姑娘颠颠手中不知從哪裏搗騰出來的兩把長劍。“嗖”地一聲,一柄利劍出鞘,手只那麽輕輕一晃,季公公一截衣袖便掉了下來。她見狀的呵呵笑得陰森,“想來在你身上捅上兩個窟窿,也一樣能暈。”
……
“皇上!”季公公跪在雨中,油燈下,頭上烏青高高腫起,嚎道,“奴才整整撞了五次才暈過去啊。”
楚晔聽罷只覺得嘴裏泛苦,心口發涼。拔腿朝皇宮大門奔去。
禁衛軍統領淩南剛出宮門便得到“皇上遇刺”的消息,連忙折返下令關宮門,他倒要看看哪個不要命的會去刺殺主子。
淩南正準備入宮救駕,便見一藍衣少年正和守門的侍衛理論,“明明剛才宮門還開着,一個個都能出去,怎麽輪到我了便關了?!”
聲音聽着有些熟悉。淩南轉眼看去,雨已下得頗大,藍衣少年卻未着蓑衣,未撐雨傘,已渾身濕透,又怒又急。
阿媛前面的一人已順利出門,這就輪到自己了,一番例行盤查之後,侍衛喊“放行,”待她走到大門前,門卻要關了不給出了,哪有這麽欺負人的?!
阿媛氣得直跺腳,虧她剛才想到楚晔那個撒謊精還好一番愧疚不舍。現在倒好出不去了,酸酸澀澀的都喂狗了。
“阿媛。”有人叫她,小身板顫了顫,轉過身。
一位濃眉大眼的侍衛見她看過來,三兩步跑到跟前上下打量一番後,露了個久別重逢的笑,“阿媛”,随手替她撐起雨傘,道:“怎麽傘都不撐?”
衣衫被雨水澆透貼在身上冰冷粘膩,阿媛心下卻一暖。下一瞬那人說出來的話卻十分地戳人肺管子,“快回去。”
“你認得我?”阿媛無視他的話問。
淩南點頭。
阿媛見他一身輕盔,着裝與普通侍衛不同,周圍的侍衛都對他十分恭敬,抱着試試看的心态盡量和氣地道:“我有急事要出宮。”
誰知那人手一擺,對關門的侍衛使了個眼色,朱紅色的大門頓時“轟”地一聲關了個嚴實,連條縫也沒給留,甚至連門栓也得十二分的停當。
這定然是有着血海深仇的仇家!
阿媛漰潰:“我要出去,你們憑什麽關着我!我要回家!”
沒等淩南開口解釋,眼前青衫一晃,促不及防地阿媛已被人掠起。
青袍子邊跑邊從懷裏掏出一個挂着細繩的銀勾,向上一抛,銀勾牢牢勾住宮牆瓦檐,他一手抓緊阿媛後領一手攀着繩子,腳一蹬沿着牆迅速往上爬。
速度之快堪比猿猴。
淩南大急飛身上前欲抓往繩子将人拽下來,誰知這繩像長了眼睛一般竟縮了上去。
眼看兩人快要越過宮牆,只聽得“嗖”地一記破空聲,逐日如一線銀光劈開雨幕穿過青袍子發頂與繩索沒入牆中,繩崩然斷開……。
阿媛整個身子不可控地後仰向下墜落,閃電劃過,那留在牆上的劍柄紛繁複雜的祥雲圖案泛着冷冽刺目的光芒。來不及去想自己這一墜性命會如何,心中只餘一個念頭:完蛋了,楚晔來了。
念頭一起,下一瞬果然落入了熟悉的懷抱。這懷抱氣息非常的不平,“嗬赤嗬赤”似風箱隐忍得特別厲害。
平安落地,阿媛僵直着身子,別說脖頸便是連眼珠子也不敢晃一下。只覺着身後立了塊大冰山瘆得能要人命。
“要走?”楚晔語氣還算平靜柔和,跟身後冷沉的氣息天壤之別。
阿媛慫得完全不敢答,沒來由的心虛,像都是她的錯一樣,甚至有種自己是個負心漢的錯覺,嗯,絕對是錯覺。
這種時候唯沉默是金,所以大家都十分配合的安靜,唯有嘩嘩的雨聲和時不時地雷鳴聲。
可偏有人不識人間煙火,不通人情世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