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楚宮春(十)

屋裏突然間靜了下來。

連李輕雪也被駭住。心裏冷笑,這是個沉不住氣,又吃不得虧的江湖蠻子。

柳如煙撫着半邊臉,愣了愣才哭道:“阿媛你怎麽打人。”

山茶撲上來跪在李輕雪面前,痛哭:“求娘娘為我家小姐作主,小姐雖比不上掌管宮務的娘娘,但好歹也是一等妃,今日竟只因一句戲言被人當衆無故毆打,讓妃嫔們顏面何存?”

李輕雪心中暗罵柳妃主仆,好端端地非拖扯上她,但既然當衆救上門來,同為妃嫔她對雲媛那記脆響的耳光也是心有餘悸,內心深處竟然隐約有兔死狐悲之感。

便開口道:“雲姑娘……”

只開了個口,就見阿媛一聲冷哼面若寒霜地看過來,一雙杏目冷冷清清,挑唇道:“怎地?還想來诓?欺我無知?”

李輕雪愕然,眼睜睜地看着她長袖一甩,拖着長裙逶迤而去。

雲洲大陸,七月二十這日最盛大的事便是大業國太子軒轅睿登基為帝了。

軒轅睿這回一改素日低調作風,将登基大典搞得隆重之極,一副要讓全天下都知道的樣子,居然還厚顏無恥地向各國送禮。哪有自己登基向人家送禮的?!

要知道除了大業,其它兩國的國君都巴不得他早點死了,這樣大業便能就此衰敗下去。誰都知道,為避免儲位之争,業皇軒轅泰數十年只精心培育這一根獨苗。其餘幾位皇子一到十歲便被封王趕出了業都,随行的夫子只負責教他們認字,不做個睜眼瞎便行了。

楚晔望着這還算豐厚的禮物,陰暗地想:軒轅睿這厮是挑釁他登基時沒給他送禮?!

不沒等他想明白,李妃與柳妃二人來告狀了。

告的是雲媛扇了柳妃一耳光。

楚晔聽罷忙問:“傷着了麽?”

後妃不得入前朝,來的是二人身邊的太監小德子與小亮子。

小亮子一想到自家主子半邊腫起的臉拼命點頭:“傷得還不輕呢。”

只見皇上大驚:“還不快傳禦醫!”接着起身急着向外走,邊走邊問劉順,“高修遠去了都月餘了,怎地還不回?”

劉順道:“前日得信說是快回了。”

楚晔走了幾步頓住,轉身問小亮子:“是左手還是右手?”

小亮子呆了呆,皇上這是擔心娘娘擔心地語無倫次了?明明該問“左臉還是右臉”。但皇上的錯做奴才是絕對沒膽指出的,便小心地把話講明白:“雲姑娘左手狠狠打了娘娘的右臉。”

小亮子感到皇上明顯松了口氣。這是?莫不是娘娘左臉要比右臉好看?平常也沒覺着啊。

楚晔一腳剛跨出門口,十七跌跌撞撞跑來,瑟瑟發抖地道:“姑娘不見了!”

……

阿媛甩掉了跟随的宮人獨自一人來到鳳儀宮,不過廢棄了幾月,這座後宮內最繁華的宮殿已是滿目瘡痍荒涼一片。

阿媛只覺得自己比這荒棄的殿宇也好不了多少,抱着頭在樹下痛哭。好一陣才發現面前站了一個人。

青袍緩帶,身形高而削瘦,背光而立面目模糊,長發散落。手執一杆玉笛,正微微俯身若有所思地打量她。

不知道打量了多久。

阿媛唬了一跳,這人眼睛上蒙了一層薄薄黑绫,這到底是瞎沒瞎?心中這般揣測着,便伸手湊到他眼前揚了揚手。

沒反應,好像是個瞎子?

為防再度弄錯,阿媛的手緩緩靠近,作勢去扯他眼上黑绫。

不早不晚一只作死的蒼蠅飛到了那人的鼻尖,于是那人趕蒼蠅的同時亦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哭、什麽?”青袍子一字一頓地說。口音生澀,像是久未開口的樣子。

“放開。”阿媛掙了一下,他卻握得更緊了。

“救……”剛張嘴,便被另一只手牢牢捂住。這人沒輕沒重,直到阿媛兩眼上翻,快死過去了,這才倏地縮回手。

阿媛倒在地上緩了好長時間才緩過來,“咳咳咳,你想殺人啊!”

青袍子呆了呆,又思忖了會兒,才面帶愧色的搖搖頭。

阿媛心中一駭,這人怕是真的動過殺念,才會想了又想。人慢慢地往後縮了一段距離後,猛地爬起來,往外跑,“救……”。

眼前一花,青袍子已站在面前手臂一彎再次捂住她的嘴。

“別……叫。”

阿媛拼命點頭,生怕他一個用力把自己脖子給弄折了。

青袍子小心翼翼地松開手,阿媛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手縮回垂到身側後,才敢舒出一口氣。後退兩步跟他擺擺手,勉強擠出個和藹的笑容:“再見”,然後一步一步往門口挪。

走了沒幾步,小身板一顫,被人攔住了,還是先前那問題。

“哭什麽?”

要回答這麽個複雜的問題,阿媛心中酸楚得五味雜陳,一言難盡。是控訴楚晔欺她失憶所以一直诓她麽?還是因為把妃嫔誤認為太妃自己被自己蠢哭了?更或是因為嫉妒別人有家有名能名正言順住在宮裏,而自己不過是浮萍,來去全憑楚晔的一句話?眼睛一紅,淚又險些落下來。

“先前還……高興”青袍子不解,跟了她幾日她每一日都是開開心心的,那人也待她不錯,怎麽一轉眼就哭得這樣傷心。

阿媛一直在眼眶打轉的淚終于又掉了出來。

青袍子在一邊看了半天,才憋出四個字:“幫你報仇。”

淚即刻止住,阿媛掄起袖子抹了把淚捏緊拳頭道:“幫我去把那兩個女人揍一頓。”

青袍子頭搖得像波浪鼓:“我不打女人。”

“嗤……”。

“我可以幫你殺了楚晔。”

阿媛瞪大眼瞧着他良久,牙磨得霍霍作響,“不關你的事。”

話多了青袍子說得倒利索了,指着阿媛右腕道:“你被人挑斷手筋了,一定是他惹來的禍事,他是壞人專做壞事,我要殺了他!”

說到“殺了他”整個人變得殺氣騰騰,擡腳就走。

見他來真的,阿媛急了。楚晔縱然惡貫滿盈、罪惡滔天、恕無可恕,但也罪不至馬上就去死。随手撿起一顆石子便往他頭上扔,“不許去。”

青袍子頭也不回,袍袖微微一揚石子便飛落。

看着這個背影,阿媛心中驚濤駭浪,跑上前拖住他問:“你是誰?”

青袍子愣了半晌才道:“我是他哥哥。”

“你……你是……”阿媛對着他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即使不太可能,但這般年紀只有……,“你是楚安!”

阿媛看着青袍子蒼白地異于常人的臉,那擋了半張臉的黑绫下似有雙鬼谲的眼正森森然盯着人。只覺得全身毛骨悚然,猛地推開他奔向門口,撕心裂肺大喊:“晔哥哥有鬼……”

後面“救命”那兩個字被人生生捂在胸中,眼前一黑,阿媛心中一哀:終于被他捂死過去了。

楚晔聽聞阿媛不見了有剎那的暈眩,穩住心神聽完十七的回話心有戚戚,不知道阿媛究竟知道了多少,或猜測到了多少,她向來聰慧也許已經全知道了。

但容不得他多想當務之急得先把人找着,萬不能再岀任何意外了,思及此心中急痛交加。

小亮子聽到十七說雲姑娘是因為受了委屈才打了柳妃娘娘,心中不服有心要替自家娘娘辯解幾句,剛要開口,擡頭便見皇上崩出兩字“去找!”話音間臉色已沉得如屋外的天氣般,随時都能一個炸雷劈下來劈死個人,性命要緊于是閉上了嘴。

眨眼間大門敞開,皇上人已出去了,禦案上徒留半支朱筆,剩下的半支化成粉未,被門外的大風一刮消散在四處。

小亮子兩股戰戰半天起不了身像是自己都要成了那灰沫。小德子慶辛自己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不說不錯。

楚晔急匆匆地一人徑自來到鳳儀宮。

鳳儀宮自打大婚那天起便封了殿門,裏面早已空無一人,幾月無人打理院內已雜草叢生。斜陽慘淡的餘晖透過烏雲間的縫隙落在瓦牆之上,巍巍宮殿顯出幾分凄涼和落沒。

虛掩的大門“吱呀”地開了。

冷森的寒意撲面而來,宮內的大樹遮天蔽日,整個殿宇都籠罩在一片森暗之中。

沿着長廊走向新房,原本不在意、不上心的婚禮,現在卻歷歷在目,每一個細節現在都能清晰得記起。他們一起祭天,拜祖,三跪九叩成為夫妻。他那時還很不耐一心想着快點結束,走得很急還險些帶倒了她。如今恨不能一切重來,他定然珍之又珍。

推開沾着一層薄灰的房門。那日他連帶她入婚房都是抗拒的,就在這門口随便找了借口就離開了,把她一人留在了這裏。若是當日他能看她一眼,也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喜床上大紅帳幔低垂。前面喜桌上的合卺酒靜靜地還在原處,從頭到尾,沒有人喝過。一席大紅蓋頭落在地上,金絲線繡的彩鳳還栩栩如生展翅欲飛,當日她得知後該是怎樣的心灰難過啊,以致于寧願去死。

忽地身後冷風飛至,楚晔回首飛起一掌,只覺得眼前人影晃動,一柄綠幽幽地雙刃刀盤旋而至。

一個後仰躲開後,楚晔這才看清來人,高而清矍,眼上縛着黑绫,一把長笛已變為雙刃當胸橫握。心下一駭,問:“你是誰?”

那人并不言語,雙刃一揮便砍了過來,一招招刀鋒淩厲,殺機畢現。

眨眼間兩人已過了數招,楚晔手無寸鐵一時間也耐何他不得。

“诶?”地一聲,從喜床裏傳出。

楚晔閃身躍至床前剛要撩開帳幔,刀鋒已至,生生縮回手,兩人打得難解難分。

好一會兒,帳幔才從內掀開,阿媛探出頭來,看到眼前的情景愣了愣後迅速起身。

楚晔看到人囫囵完好,心下一定,“快走。”赫赫赤焰掌風驟然淩厲,所過之處一片狼藉,青袍子一退再退被他逼至屋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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