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火葬場4 蕭煜:我都對晚晚做了什麽!……

她捅他時分明精神正恍惚, 那血自他胸前滴落,她表現得既驚駭又慌張,還有些異樣的恐懼忙亂, 舉止細微裏, 處處都是古怪。

所以他由着她跑, 由着她把自己關起來,等着謝潤來,就是想問個清楚。

謝潤的手垂在身側,攥緊又松開, 如此反複, 額邊青筋暴起, 經絡分明。

在來的路上他便想過,音晚不會這麽不知輕重,在這個時候去捅蕭煜一刀, 她定然是又犯病了。

蕭煜何等精明,事情能瞞到今天已經是奇跡, 是不可能瞞他一世的。

可該從何說起?

蕭煜的心不住下沉, 對方的沉默正無聲的印證着他的部分猜測, 他道:“不管晚晚有什麽病,需要什麽藥,你說出來,哪怕踏遍天下,我也會去給她尋來。”

謝潤突得出聲:“音晚對你來說還有什麽利用價值?你還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麽?”

他問得無比認真,面上的困惑猶疑甚是生動。

蕭煜不惱, 将一封奏疏扔到謝潤身前,傾身看他,眼中光色粼粼:“謝潤, 現在的我,想要什麽伸手便能拿來,誰能阻我?你想一想,我為什麽會這麽心平氣和地跟你說話?現如今的你,還有什麽值得我去算計的?”

謝潤将那封奏疏撿起來,原是他的請辭折子,善陽帝已經批了。

雖然此情此景過分壓抑,可看着辭呈上的朱批,他還是豁然輕松,仿佛常年壓在脊背上的大石終于被移開,胸肺皆暢,連呼吸都輕快了。

他合上奏疏,看向蕭煜,順着他剛才的話:“是,我已沒有什麽值得你去算計了,那你又是為了什麽?”

蕭煜那過分沉暗的面上突然泛起剔透的光,幽靜溫暖,連聲音都變得柔和起來:“為了你的女兒,因為我愛她。”

他胸前還纏着厚厚的繃帶,寝衣潦草合着,透出淡淡血漬,可看上去一點都不可怖。像是惡鬼收斂起獠牙,沐浴着情愛的光芒,又變成了那個灑脫明媚的少年郎,俊秀若明珠,仇怨淡去,對世間滿懷憧憬。

但謝潤清醒地知道,他再也不是十年前的蕭煜了。

他身懷冤屈仇恨而來,心狠血冷,兇戾乖張,萬千手段、百般城府只為讨債。他可憐,他所做都是應當,自己欠他的。可唯有一樣,他絕不是女兒的良人,這天底下任何一個愛女兒的父親都不會願意把女兒交給這樣的人。

所以,今天的坦誠只能是手段,不是結果。

他在來淮王府的路上,又想通了另外一件事。

善陽帝活着時,會守着這秘密,用來拿捏他,迫他聽話。可如今善陽帝要死了,難保他不會基于各種原因對旁人說出來。

如今蕭煜勢頭正盛,各種算計都圍繞着他。與其遮遮掩掩,到最後再生出些誤會,倒不如趁着這個時候和盤托出。

蕭煜有句話說得對,若過去這秘密還值點錢,從今夜起,他已不是尚書臺仆射,身上已沒有什麽值得算計的了。

說與不說,又有什麽差別?

謝潤合了合眼,收拾心情,嘆道:“晚晚……是個可憐的孩子。她身上的不是病,是毒。”

“是一種極罕見的蜀地藏|毒,鏡中颠。身中此毒,先是時常頭疼,出現幻覺;然後便會精神恍惚,言行怪狀;最後瘋癫自殘,成為一個徹底的瘋子。”

蕭煜緊攥着匕首柄端,任上面的雕花深陷入掌心,覺得這症狀有些耳熟,可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聽過。過了許久,他才沉聲問:“晚晚為何會中這樣的毒?”

“因為……是從娘胎裏帶來的。”謝潤面容悲怆,戚戚言道。

蕭煜腦中劃過一道雪光,面前是憂傷難以自已的謝潤,繼而便是謝潤這十多年的隐忍、孤寡、不甘的掠影,最後是十一年前的西苑,他涕淚滿面說着對不起自己,說他是為了兒女……

蕭煜有個猜測,又覺得匪夷所思,怔怔看着謝潤,見他眼中淚光瑩潤,卻強忍住了,極壓抑,極克制道:“從前有個年輕的姑娘,她自遙遠的異族而來,本是來尋找族中丢失的摯寶,卻無意間撞上了個大人物,被他窺見驚世美貌,一見傾心,擄回家中,納為妾室。”

“這姑娘得到了萬千寵愛,看似過得尊榮富貴,可也招來了很多妒忌。她無親無友,困在宮闱,輕而易舉便被人暗害,給她下了‘鏡中颠’,使她整日瘋癫,言行怪狀。旁人不知內情,只當她恃寵而驕,諸多诟病,她如活在煉獄,周遭全是惡意。深受刺激,病得越來越嚴重,那大人物迫于谏言,不得不将她挪去骊山。”

“可這還不夠。害她之人覺得只要她活着一日,給她下毒的事就有可能被撞破,便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打算将她燒死。”

謝潤閉着眼,渾身顫抖,即使過了這麽多年,依舊難掩哀傷。

“有個少年憐憫她,愛慕她,趁火将她救出,帶去了青州,還和她成親,生了兩個孩子。”

這個故事講完了,殿中一片沉寂。

蕭煜垂眸安靜,良久,才道:“蘇惠妃。”

謝潤點頭。

“這事情皇兄知道了,十一年前他便是用此來要挾你将遺诏交給他。”

謝潤點頭。

蕭煜腦子裏嗡嗡作響,連帶着胸口的傷灼熱疼痛,他忍住,又問:“那為什麽蘭亭沒事?”

此言一出,謝潤的臉色驟然煞白。

蕭煜目光銳利,緊緊逼視。

謝潤顫聲道:“因為……十一年前,善陽帝給了我一份解藥。”

遺诏換來的不光是封塵秘密,還有一份鏡中颠的解藥。

可是,只有一份。

命運多麽公平,十一年前,他把背叛蕭煜得來的解藥給了蘭亭。十一年後,蘭亭因蕭煜奪權而遭此大劫,身負重傷,至今下落不明。

像有神明垂視,分毫孽債都得償還。

蕭煜連連冷笑,譏諷:“謝潤,你在這兒跟我裝什麽慈父?只有一份解藥,所以你毫不猶豫給了你兒子。那你女兒呢?她怎麽辦?她就活該受這些苦,遭這些罪嗎?”

謝潤道:“神醫說了,鏡中颠不一定會發作。只要一世安穩平和,不受刺激,這毒只是跟着人,不會出來作祟。我可以把女兒一輩子藏在閨中,呵護愛惜一生,讓她免受流離災難。可兒子怎麽能行?待他成年,謝家人能放過他嗎?”

蕭煜怒道:“那你怎麽不把她藏好了?她為什麽會犯病?”

“那都是因為你!”

謝潤指着蕭煜,冷聲道:“十年前,晚晚七歲那年,我帶着她和蘭亭從铄陽老家回到長安。晚晚迫不及待偷偷跑去西苑看你,你對她說什麽了?她深受刺激,回來便高熱不退,連燒數日,催動了體內的毒性,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蕭煜遽然愣住。

他先是茫然,而後便急切地從記憶中搜尋關于十年前西苑的種種,依稀記起,當時他遭受過西苑守衛的毒打,渾身傷痛,連熱水都沒有一口,更別提傷藥。

只有坐在回廊下曬太陽,因為四哥說過,人同草木一般,陽光也可以療傷。

他厭惡塵世,并不畏死,可還得想辦法活下去,他得活着、報仇。

恰在此時,院牆上頭冒出一個小小的腦袋。

她穿着刺繡山茶花的齊胸襦裙,梳雙髻,眼睛烏黑明亮,吃力地拖着一個小包袱,“砰”一聲,将包袱扔進院子,擊起沙塵四濺。

“含章哥哥,我給你帶錢和藥來了……”

他轉過頭,見是她,淡漠中夾雜着厭惡:“滾。”

記憶便在此處戛然而止。

他根本不關心這小姑娘是怎麽做到避着家人偷跑過來,又是怎麽突破守衛防線爬上牆頭,她被他喊了“滾”之後又該怎麽回去,回去之後會怎麽樣。

他滿腦子都是“她姓謝”、“凡姓謝都該死”,像中了蠱一樣……

可他不知道,在他最落魄,最狼狽的時候,在他以為被所有親人朋友舍棄背叛的時候,在他以為整個世間都對不起他的時候,有個小姑娘待他始終如一。

她熱忱地來看望他,殷殷地挂念着他,在她眼中,沒有什麽風光皇子與失勢王爺之分,有的只是含章哥哥,永遠不變的含章哥哥。

可他只給了她一個字。

滾。

他都對她幹了什麽!當年幹了什麽!當她嫁給他之後又幹了什麽!

謝潤嘆道:“十一年前我想過要把事情都告訴你,可我去見你時,身後跟着善陽帝派去的心腹。他們緊盯着我,只要我敢跟你說實話,他便要把事情公之于衆。偷娶先帝嫔妃,不光滿朝文武,就是謝家宗族,也必容不下我這一家。後來……後來你對我恨之入骨,我更加不敢把事關全家生死的把柄交托。說到底,也是我害了音晚。”

他當時不明白,現在才懂。善陽帝是把他當成了一柄劍,要藉由他去摧毀蕭煜,不光人,還有信念。

看,你自以為的知交摯友、袍澤之誼,都是一場笑話。

蕭煜搖頭,這些不重要了。只要有音晚在,他與謝潤之間就不會成為仇人,他不恨他了,而實際上,他們之間,恩怨多寡早已數算不清。

他送走謝潤時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就算踏遍天下,我也會把鏡中颠的解藥尋來。

夜色沉涼,月光如洗,灑在院子裏,像銀河白瀾,緩波流淌。

蕭煜本來不想去打擾音晚,可猶豫少頃,還是去了。

音晚已經換了一身幹淨整潔的薄綢寝衣,正坐在榻上,斜身靠着青狄,糯糯地喊着:“青狄姐姐,我想吃橘子糖……”

蕭煜立馬把望春招過來,讓他去找橘子糖,望春愁眉苦臉地走了。

殿中靜谧至極,音晚直起身子,含些許怯意地盯着蕭煜的胸前看着,見他走近,不由得往後縮了縮。

蕭煜驀然止步,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前,沖音晚淺笑:“沒事,我早說過了,死不了。那個,今晚的事我也有錯,你別往心裏去,好不好?”

相關推薦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