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早上醒來,照例,床頭幾上都擱着一碗熱熱的醒酒茶。

閻浩天端來飲下,下床洗漱,穿好衣袍後才走出房門,到飯廳用完膳,信步走到前廳去。

錢莊已開始開門做生意,但一大早的人不多,街上的人潮也稀。

千彤安靜的坐在宋大掌櫃的身邊,不知在幫他計算什麽,宋大掌櫃不時的會回頭來瞧她,兩人偶爾會對視一笑。

這兩人何時變這麽不生分了?不,該說那宋大掌櫃的何時這樣對人笑過了?簡直就是…很礙眼。

閻浩天看着,朝他們走去,長手一伸,把千彤桌上的紙給拿起來瞧…

“寫什麽?”他看到上頭寫着姑娘芳名、年齡及家世等等等,還給批了命盤,對應着的另一個命盤,是他閻浩天的。他皺眉,擡起頭來瞪着千彤。“打哪兒弄來的這些?。

“媒婆給的。”

“誰叫你多事的?”

“我只是想幫堡主找個好姑娘,堡主不必怕麻煩,千彤會一一先去見過,行了才讓您跑一趟…”

閻浩天氣極,把紙揉了丢在地上,伸手一把拉起她。“你跟我來!”

他把她拉到後苑的一座假山後,壓制住她的雙手,把她困在他的胸懷與假山之間動彈不得。

他氣悶不已地瞪着她,她倒是沒在怕的,雙眸澄澈的望住他。

“你究竟在搞什麽鬼?我當初讓你進閻家的目的可不是為了幫我找妻子!何況我已經娶過妻,你這麽做是為什麽?讓我注意你嗎?”

“我知道你娶過妻,不過她已經死了。”

“你…給我住口!”

“我只是想讓你幸福,幫你找一個真正可以照顧你的女人,難道你想在花樓待一輩子嗎?花樓裏的姑娘又不會真的愛你!”

“那關你什麽事!”他朝她吼。“我閻浩天幸不幸福又關你什麽事?你以為你是誰?可以這樣插手管我的事?就算是赫連麒也不敢做的事,你竟敢?你喜歡我嗎?說!你進閻家的原因是因為喜歡我吧?”

千彤靜靜的看着他,不語。

“說話!”

“我不會喜歡你,我不會喜歡一個還愛着死去妻子的男人,如果我喜歡你,我就不會請媒婆幫你找适合的妻子,這樣還不懂嗎?哥哥希望你幸福,哥哥希望你快點從傷痛之中走出來,所以我來幫你,因為…哥哥的希望也是千彤的希望。”

搞半天…

“你喜歡赫連麒?”他皺眉,皺得好緊好緊。

千彤一愕,沈吟着,卻沒解釋。事實上,她并不是這個意思,但他要解讀成這樣…也沒什麽不好,至少,他不會動不動就來質問她是不是喜歡他。

“他是你堂哥,知道吧?表哥可以愛,堂哥不可以!絕不可以!知道吧?”像是在好心告誡,閻浩天的心卻隐隐不是味兒,就像看見宋大掌櫃的替她撐傘的那一夜,心裏莫名的雜沓難安。

千彤挑挑眉。“你答應我去相親,我就答應你不愛我堂哥。”

這兩件事為何要扯在一塊兒?

“我不會去相親的!”他差點沒對她咆哮。

“那我也會繼續喜歡我要喜歡的男人。”她溫柔淡定地望住他。

他胸口起伏不已,氣悶地睛着她。“随你!”

說完,他轉身離開…

近日,天氣才稍暖些,今夜卻又下起了雪。

牡丹樓外的燕湖畔有人在放天燈,襯着滿天雪花,将夜的美點綴到極致。

千彤冷得搓揉着小手,不斷呼出熱氣來暖自己的手,可天還是冷呵,揀得她全身都快僵了。

她還是每天守在花樓外等着閻浩天,宋掌櫃的每當下雨時就會送傘餅來,再陪她等一會兒,他問過她,為何非要這樣每天跑來牡丹樓門口等着不可?她只是笑笑地沒答。

其實,她在等待奇跡。等待這個男人會因為舍不得她在外頭等着,怕她冷怕她凍而因此不再上花樓。

事實上,她等待的時間越來越短了,從原來的子時到現在亥時,那個每次都喝到醉的男人也越來越神智清醒,走路越走越慢,像是在刻意等着她。

她沒刻意祈求什麽,那天她對他所說的話是真的,她所做的一切只是希望他快一點找到真正屬于他的幸福,“這位姑娘,一個人?”一名醉漢從牡丹樓走了出來,手一伸就要勾搭上她的肩。

千彤側身一閃,躲開了那人的手。

醉漢大笑,似乎覺得有趣。“姑娘懂武啊,那好,跟我過個幾招玩玩吧。”

正說着呢,雙手瞬間轉為利爪,就朝她身上撲去。她伸手格擋,連連接了對方數招,心知對方的武功比自己略勝一籌,硬要打根本打不過,正想要使出輕功飛逃,那人卻早一步看出她的意向,眼眸一眯,不再逗着她玩,長手一伸抓握住她的手臂,一個翻轉便要将她擒拿入懷…

她微微一驚,正要掏出袖中所藏銀針刺向對方緊抓住她的那只手,一道掌風倏地襲來,又猛又烈,直接劈上那人的臂膀…

“該死!是誰?”那人吃痛的大叫一聲,轉頭看見來人,不正是那個死了妻子,半年多來天天幾要醉死在花樓裏的閻家堡堡主嗎?“啧,怎麽?你想英雄救美嗎?你連自己的妻子都往火海裏送了,還想救誰啊?你…”

啪一聲,重重的一巴掌打上那男人的臉。

千彤一個回身,在對方驚愕不已的當下,又狠狠地送上一掌給對方,惹得對方氣火大盛,揮掌便想直接斃了她,結果她沒逃,反倒是一道高大的身影閃電似地擋在姑娘前面,手一個反轉往外,沒使太大的力便将那男人轟倒在地。

那人吐了一口鮮血,狠狠地瞪着閻浩天。

閻浩天氣怒的想再補他一掌,身後的千彤卻伸手拉住了他的手…

“我們回家吧。”她說,嗓音柔柔軟軟。

閻浩天握緊拳,遲遲未松爪

剛剛走出牡丹樓看見的那一幕,讓他想起了冬豔那次一身男裝到牡丹樓找他時,被一名醉漢非禮的情景。那日,他人在花樓裏,可以及時救人;那日,花樓裏還有很多人,冬豔不至于真的被傷害到,可他都還難掩怒氣,何況是今夜…

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刻,如果他晚來幾步呢?會如何?

這丫頭可能不只被綁走,甚至被非禮,她可能受很大的傷,因為他,她還有可能恨他一輩子,也讓他恨自己一輩子拳,握得更緊更緊了,要不是有只小手牢牢地抓着他的手,他絕對絕對會上前把對方打到半死,肯定會。

“走吧。”她把他拉開,往回錢莊的路上走去。

一路上,閻浩天始終沉默着,卻一直緊緊握住她的手,千彤不想驚動他,只好繼續讓他握着,直到他突然發現握在掌心裏的手竟是如此冰冷…

他皺眉,把她另一只手也拉過來握住,那只手更冰,讓他的眉皺得更深,他脫下身上厚重的毛氅披在她肩上,她擡眸,對上他那雙深黑的眼。

“為什麽老是不聽話?每天像個傻瓜一樣守在門邊幹什麽?這麽冷的天,不會多穿點衣服嗎?幸好你懂武,否則剛剛會發生什麽事,曉得嗎?如果我晚來幾步,你會受傷…”

一只白皙冰涼的手驀地捂住他的嘴。“我不會有事的。”

他對她,好擔憂。千彤鼻子酸酸地,覺得好感動。

他抓下她的手,黑眸瞪着她。“下次不許再這樣了!”

她未語,頭低了下去。

閻浩天伸手将她垂下的小臉給擡起,目光灼熱地瞅着她,她緊張的瞧着,下意識地想逃,卻來不及了…

他一把将她抓入懷,濕熱的唇猛烈地攫奪她的,粗硬的胡渣子摩搓着她雪白細致的臉蛋,濃烈的酒氣也不斷的侵入她鼻尖,她被他弄得有點暈、有點醉,他的擁抱也讓她根本動彈不得。

滿天飄雪,她的身子卻漸漸暖了起來,一顆心熱熱地,那沈睡了似乎好久好久的靈魂,在這靜寂的雪夜裏被悄悄喚醒了。

她知道自己是愛着他的。

可,他呢?

醉了酒的他,帶着幾分的酒意來吻她?

這個時候的他,是不是每個靠過來的姑娘都會抓來亂吻一通?

應該是的。可是,她卻不想推開他。

一次就好…

就讓她貪戀一次他的溫柔和吻吧。

他終于放開了她的唇,捧着她紅紅的小臉溫柔低喃。“這樣好多了,美多了,順眼多了。”

他不知道,此刻他臉上那溫柔的笑有多迷人,是她好久好久沒看見過的笑。

忘了責難他的非禮,忘了應該害羞的逃跑,她幽幽的眸子瞅着他,動也不能動的愣在那裏,就只是看着他。

這樣看着他的千彤,眼底只有他,像是心裏也有着他。

這一刻,他的心在悸動,好久好久沒有過的感覺,像久違的春風輕輕拂過了他的心頭,震顫着、感動着。

“我有這麽好看嗎?”他笑她的傻氣。

他這一問,把她從恍神中驚醒,她驀地拉下他的手轉身就跑…

是害羞吧?畢竟還是個黃花大閨女。

他笑着,緩步跟在她身後。

頭一次,覺得回家的路好短,看着她的背影,他竟又莫名的想起了冬豔,他的豔娘呵,為何,他總是在這女子身上感覺到她的存在?連那個吻,都像她?

閻浩天一大早醒來,照例,床頭上擱了一碗加蓋溫着的醒酒茶。

打從過完年來到都城的錢莊住下後,那以前從來不曾出現過的醒酒茶竟天天出現在他床頭,而且味道還和他在閻家堡內那幾日醉酒後醒來時喝的茶一模一樣,像是特別加了一味花香,喝起來帶點甘甜。

剛開始他還不以為意,可現下…對周圍的事再遲鈍再漠不關心,也該明白這其中是有一點古怪的。

他找來一個丫頭問,果真,那茶是千彤每天一早起來替他煮好的,有時煮完才又跑回房睡下,為了他,這樣做了不知多少個日夜,他卻在今日才知曉,這女人對他用了多少心。

閻浩天坐在飯廳裏有一口沒一口的咬着剛蒸好的白饅頭,小碟子上是兩顆剛煎好的蛋,一個大大的湯碗裏則是熱騰騰的羊奶。

下人們怕堡主吃不飽,都在一旁看着他,想随時替他遞點心什麽的。

以前,閻浩天也沒注意到這些人的目光,那半年多來吃飽睡、睡飽醉、醉了又睡的日子,讓他完全不在乎身邊的任何人任何事…

“你們做什麽老盯着我吃飯?”他突然擡頭望向那些候在旁邊的下人們。

被堡主這麽一問,下人吓得全都跪下了,他皺眉,想叫他們起來,他并無意責難他們什麽,卻聽到他們叽哩咕嚕的一串話…

“跟着堡主來到都城的千彤丫頭交代我們很多回,說堡主吃得不多少就給堡主吃多少…每天一早的新鮮羊奶不可少,可堡主怕腥,羊奶定要熱着給喝才成,我們不想記都給記下了,所以就守在堡主旁邊,好一吃完就給補上,請堡主不要見怪,我們沒惡意的…”

可今兒堡主的胃口似乎不太好,一個饅頭怎地吃上半天也沒吃完?

閻浩天實在吃不下去了。

“看見千彤那丫頭了嗎?”

“在外頭…應該在打水準備洗衣吧,堡主的衣服自從千彤丫頭來之後,都是那丫頭洗的…”

啪一聲,閻浩天拍桌起身,吓得那些下人們頭全都低了下去。

“不是我們叫她洗的!是那丫頭堅持要這麽做的,堡主大人,請饒命!”

真是…

“全都給我起來幹活去吧。”閻浩天轉身要出門,出門前又看了還跪在地上的他們一眼,補了一句:“我沒怪你們!快起來!”

閻浩天在錢莊外頭的一口井邊尋到了千彤,見纖細的她彎着身子在打水,身子在寒風中發着抖,竟看了有氣,取走她手上的水桶,行着她就走…

“你又不是真的丫頭,為何做這些苦力?”

“我做很久了…”

“以後不準做!”

“…”

“以後你只要負責照顧我就行了,其它的都不準做!”他氣悶道。

千彤也不知怎麽一回事,脾氣也拗着給提上,她甩開他的手,冷冷地對他說:“我為什麽要?我又不是真的丫頭!你把我當什麽了?”

他詫異的挑眉。“不是一直都在做着的事嗎?偷偷摸摸在底下做一堆事,真要你做,你卻在生氣?”

她吶不成言。“你在說什麽?”

“每天守在牡丹樓一路扶我回家的人是誰?每天照顧醉倒在床上的我,睡着了幫我脫鞋脫襪的人是誰?我睡着了還守在床邊怕我半夜作惡夢又頭疼的人是誰?那雙一直握住我的手的人不是你嗎?”他還一直以為是夢呢。

夢裏,有一雙手總是會安撫着他,總是對他說着:沒事的,沒事的,什麽事都沒有,這一切都不怪你…

現在想來,原來都是她。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連那醒酒茶和我早膳要吃什麽,不都是你在打點的?連我的衣服都是你親手洗的,不是嗎?你問我為什麽要?我才想問你呢,你對我做這麽多究竟是為什麽?”

千彤愣住了,沒想到他都知道了,而且還這麽生氣。

她眼睛飄啊飄的,在他此刻灼熱又犀利的眼神之下,她竟然找不到鎮定。“我只是…幫哥哥照顧你…”

“見鬼的!”他咒罵着。這個說謊的女人!

她頭低了下去,咬住唇,心裏頭亂糟糟地,有一種真心被窺見的不自在與惱火。“你不喜歡,我以後都不做了。”

“我不喜歡?我是不喜歡…我不喜歡才是真的見鬼了!”他瞪着她,硬把她的頭給擡起來。“你喜歡我對吧?丫頭。”

她咬着唇,瞪着他。

“不承認?那昨天為什麽讓我吻你?”他是喝了很多酒,可沒真醉了,就算真有點醉,打上那一架也該醒了,對于昨晚的一切,他全都沒忘,記得一清二楚,包括他吻了她。

“那是因為…你醉了。”很爛的借口。可是。現在的她只想得到這個,因為他逼問得太突然,因為他的目光太令她無所遁形,讓她想逃。

“是嗎?那現在我的酒全醒了。你覺得這樣如何?”說着,閻浩天再一次俯身吻住她…

千彤卻使力把他給推開。“夠了!你不可以再這樣!”

他氣悶的瞪着她。

“你愛我嗎?怎麽可以想吻我就吻我?我不是花樓裏的姑娘!你不可以想抱時就拉過來抱!想吻時就拉過來吻!你當我千彤是誰?你怎麽可以這樣小看我呢?不覺得自己太過分了嗎?”

“我沒有那個意思…”

“那是什麽意思?”

閻浩天瞅着她沒說話。他該說什麽呢?說他根本沒把她當花樓裏的姑娘,卻是真的因為想吻她就把她拉過來吻了?

他對她是什麽意思?問得好!連他自己都來不及思索,也不想深究的問題,他該死的要怎麽回答她?

就是不想看她明明對他好卻又不承認的樣子,不行嗎?他要她承認她是愛他的,不行嗎?

重點是…為什麽這對他而言好像該死的很重要?

“你還愛着冬豔吧?”

廢話!他瞪着她,不想回答。

“那就不要再這樣對我了。”她幽幽地看他一眼,轉身走開。

連她自己都弄不太明白,她為何要和一個在世人眼中已經死掉的女人去計較那份愛情?

真是可笑呵,太可笑了…

千彤邊走邊失笑的搖頭再搖頭,覺得自己的腳有千斤重,越走越累。

閻浩天望着那越走越遠的身影,想追上去,可是心裏頭一個聲音卻又叫住他,不讓他追上去。

因為,他的腦子亂成一團,根本無法回答她的問題。

就不能,什麽都不問,什麽都不想,就讓他這樣無所顧忌的緊緊抱住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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