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0 章

第 130 章

“廢物!廢物!!全都是一群廢物!!!”

鍍着金邊的花型玻璃器皿砸在冷硬的大理石地面,碎片飛濺劃破了跪在地上雙手托舉果盤的宮廷女仆裸露在外的腳踝。

血珠沿着傷口滲出,女仆動也不敢動,更不必提呼痛。

國王陛下的怒意就像盛夏時分夾雜着冰雹與閃電的暴雨,誰敢在這個時候發出聲音被他注意到誰就要上斷頭臺。

王座下站了一片埋着頭的大臣,打頭的正是年逾古稀的厄爾波裏亞公爵。

老公爵此刻既驚恐又慶幸——婚生長子的愚蠢超乎他的想象,以一種所有人都沒預料到的姿勢激怒聖光教廷,消息傳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真的是他的親生兒子?被祝福的婚姻內出生的孩子?

驚恐是因為查爾斯二世的怒火明顯超出他的預估,慶幸則是終于可以用一種體面的方式廢掉婚生長子了。

反複強調“婚生”二字意在表明他還有其他年齡更大或是行為舉止更穩妥的兒子,但是礙于禮法,繼承人的位置被一把年紀吃喝玩樂都弄不清楚的蠢貨給霸占了。那蠢貨的外祖與先王是堂兄弟,曾經掌握着吉魯克的鑄幣權,所以早年他沒辦法讓公爵夫人“病逝”好動搖婚生長子的合法地位,現在想做也來不及。

厄爾伯裏亞僅次于艾蘭德家族,是吉魯克公國的第二大貴族,與後者最大的差別在于他們和王室的關系更緊密,領地位置也更靠近王城。不同于艾蘭德據守海島野心勃勃,厄爾伯裏亞才是一路陪伴王室登頂的肱股之臣。

——這一點可以從厄爾伯裏亞伯爵的爵位上可以看出,他根本就沒有任何值得稱道的才能與功績,卻憑借滿點的投胎技巧和祖宗獲得了別人想都不敢想的榮寵。

如果不是深得國王信任,現任公爵也不可能娶到那樣一位高貴的夫人,只可惜他這個繼承人實在是……一言難盡。

老公爵原以為兒子最多也就是秀一把極其辣眼睛的軍事能力吃個敗仗也就罷了,沒想到戰事尚未開始他就憑借一己之力把順風局給打成了逆風。

戰争的合法性被否定了,他們甚至不能譴責那個翻臉的聖子候選。

“老臣教子無方,讓陛下失望,請您責罰。”

厄爾伯裏亞公爵艱難的彎下腰,他年齡太大了,做這樣的動作極有可能損害健康。

查爾斯二世看向下方,除了誠懇認錯的老公爵,其他臣子各個低頭不語,完全沒有之前制定計劃時口若懸河侃侃而談時的樣子。

這次出兵的目标一是探清艾蘭德家族的深淺,二是借機進一步縮減艾蘭德家族領地面積,三則是為了挽回顏面與遷怒。國王其實也沒有把希望寄托在厄爾伯裏亞公爵的婚生長子身上,那蠢貨的平庸滿伊利亞斯人盡皆知,但他萬萬沒想到他居然能廢物到如此地步,連個吉祥物都當不好。

還好伯利蘭特及時把梅爾攔住沒讓他就這麽離開軍帳,否則接下來的仗也不必打了,他得把全部精力轉移到重新籠絡聖地上。

那群神官要起錢來簡直就像無底洞,無論丢多少黃金進去也填不滿,巨龍都沒有他們貪婪!

他垂眼掃過顫顫巍巍的厄爾伯裏亞公爵,想到當初放個吉祥物給大家背鍋的主意也是經過自己首肯……查爾斯二世狠狠噴出一股氣,心想一定要讓那蠢貨死在戰場上別回來。

“你确實有錯,不過懲罰卻也不該降在你身上。”國王從暴怒的邊緣恢複冷靜,大臣們紛紛松了口氣,開始在心裏編織接下來歌功頌德的內容。

只有最熟悉查爾斯二世的近臣才知道他根本就不會如此輕易放過這件事,其中就包括厄爾伯裏亞公爵。

他慢吞吞直起腰,臉上感激涕零的表情做得不能更真摯:“老臣無能,實在沒臉站在這裏。但眼下正值陛下用人之際,老臣也只得腆顏留着,厄爾伯裏亞家族任憑吾王驅策。”

老人幾乎被皺紋擠成一條細縫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幽光——從不出錯的家族是不能在吉魯克存在的,犯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被國王使用。

查爾斯二世看着低頭站在自己面前的老人,仔細掂量了一番厄爾伯裏亞的分量,向後緩緩靠在王座上:“現在不是讨論誰有罪誰沒罪的時候,接下來該怎麽做,你們都說說自己的想法。”

事已至此,當務之急還是趕緊收拾爛攤子。

臣子們你看我我看你,交通大臣勞埃德上前行禮道:“既然梅爾候選不肯為我軍主持祈禱儀式,能否換成其他神官?嚴格來說這本該是主教的職責,只不過由于巴別爾教區的費迪南主教缺職才讓那個年輕的孩子代勞,他質疑否定王室的權威,我們為何不能否定他的正當性?”

這個時候隔着大老遠和一個小孩子争吵是最不合适的,花錢讓這孩子的家長出手破費又太大,不如幹脆把他趕走,換個聽話的神官做事不就行了。

查爾斯二世眯起眼睛:“仔細說說。”

想起那個倔強又冰冷的漂亮孩子他就心頭火熱,征服他所能帶來的快感一定會讓自己滿足。

勞埃德大臣走到厄爾伯裏亞公爵身邊,很有禮貌的沖老者點點頭:“我記得公爵還有個兒子此時恰好在給梅爾候選做聖騎士長……那孩子早幾年也是伊利亞斯滿城聞名的天才,也該是時候讓他回來為陛下效力了,您覺得呢?”

老公爵自己都快忘記一年前順手塞了個私生子去耶倫蓋爾,經人提醒動動眉頭:“你是說埃克特?那孩子的出身……”

其他臣子察覺到國王對這件事感興趣的,急忙出言亂糟糟的勸:“出身也不能說明一切嘛,都是自己的孩子,給他一個建功立業的機會,不比放逐到教廷裏給那群神官浪費掉強?”

厄爾伯裏亞家的那個私生子啊,确實有點可惜。

查爾斯二世對此不置可否。

一個貴族想把私生子充作婚生子是不可以的,至少明面上不可以,只教廷那關就過不去,但這件事倒也不是不能做。

比如說公爵夫人,她總不可能這輩子一件錯事都沒做過,或者就算她真的是個圈子裏罕見的好人,那也可以編造些故事出來。只要這個有心的貴族能讓他的妻子合法的“觸犯法律”,那麽他就可以與其離婚,婚內降生的孩子會因為母親失去“公爵夫人之位”而成為私生子失去繼承權。

這是第一步,開了頭以後接下來的事就好辦了。

失去妻子的貴族再娶一位妻子是件合理且正常的事,以厄爾伯裏亞公爵的年齡,能讓再婚娶到的年輕姑娘懷孕的可能性基本上不存在,那麽他就可以把生出聰明兒子的老情婦嫁給家族中任意一個身份合适的晚輩,私生子就有了婚生子的正經身份。然後貴族以“無嗣”為由向國王申請親族繼承法,他就可以指定自己身後的一切給那個洗白成為侄子或侄孫的私生子所有。

這一連串的操作完美繞開宗教與道德層面的阻礙,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必須得到國王默許,否則他大可以扣着爵位誰也不給。

查爾斯二世在考慮艾蘭德家族外加一個小可愛夠不夠抵得上他為厄爾伯裏亞站臺。越是高貴的門第就越不講規矩,國王希望臣子不講規矩的權力只能由自己賦予。承擔風險的前提是可以期待的高額收益,除非厄爾伯裏亞公爵的那個私生子真有那麽優秀且能完全忠于自己,否則實在犯不上如此施恩。

“這個埃克特,我見過嗎?”國王陛下發出了想要納谏的聲音,勞埃德大臣馬上回答:“他或許未能有幸獲準來到您面前,不過之前也曾陪同約翰主教在伊利亞斯滞留過一段時間。”

也就是說,這個人還挺得兩邊看重,他服侍的聖子候選允許他離開修道院自由行動,王城主教也對他青眼有加,想來确實是個能知道點教廷辛密的角色。

“你們打算怎麽讓他聽話。”查爾斯二世笑了笑,從侍女捧着的果盤裏挑揀出一顆櫻桃塞進嘴裏,“是個受過委屈的孩子?”

大臣們配合的嗡嗡嗡笑出聲。

一個負有天才之名的年輕人被打發進教廷做聖騎士,這裏面的故事哪個貴族不明白是怎麽回事兒呢?

受過委屈的孩子才好哄啊,讓他看到給他委屈受的人得到懲罰,扔給他一條向上爬的繩子,讓他最珍視的人寫信鼓勵勸慰,看啊,你從前想也不敢想的一切就這麽近在眼前。

哪個私生子不會瘋了一樣削尖腦袋往裏鑽。

厄爾伯裏亞公爵一直沒出聲,倒不是說他對一個幾乎記不住的私生子有什麽舐犢之情,只不過是終于想起一年前打發走那對母子時場面弄得略有些難看。他相信埃克特和他的母親不敢對公爵府有什麽怨言,但情分這種東西……

估計是一絲也不剩了。

總之,他不太看好這個計劃,埃克特沒有什麽忠誠可言,他只忠實于他自己。公爵府不可能為了一個小商富戶出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做出重大犧牲,他确實是想要更換繼承人,但也絕沒想過要把這個位置交給埃克特。

公爵的私生子很多,非常多,多到他根本就不把兒子當回事。

衆人的視線逐漸集中到厄爾伯裏亞公爵身上,他知道自己不能拒絕,但也不想遂了那些祿蠹的意。

“我會寫信問問埃克特,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該怎麽做才能讓梅爾候選消失。”

聽老公爵說到這個,查爾斯二世下意識擡眼在人群裏尋找伯利蘭特子爵,看到人不在才轉移視線找到站在邊緣的費馬侯爵。

這個破落侯爵的次子也在聖騎士隊伍裏服役,據伯利蘭特所言曾經由此人嘗試過向艾爾洛斯·梅爾下毒,奇怪的是之後那位聖子候選并沒有什麽不适,除了暈車暈得厲害以外完全看不出毒藥起過作用。

費馬侯爵不用擡頭也知道國王正在看自己,可次子耐不住耶倫蓋爾清苦的生活,私自串通另外幾個聖騎士申請調回聖地。他最後一次與他聯系已經是半年前了,之後怎樣一概不知。

查爾斯二世挪開眼睛,在心底給費馬侯爵打了個叉。

又一個辜負王恩的廢物。

“老臣認為,此事非伯利蘭特子爵不能為。”厄爾伯裏亞公爵一杆子就把鍋甩回去,但是他這麽說又很合理,伯利蘭特家族本就是王室的黑手套,這種事不交給他們交給誰?

伯利蘭特不在這裏,自然也就沒人替他說話。

不要小看給王室做狗的活計,多少門庭單薄的家族想做還沒有機會。大家族樂得看伯利蘭特翻車好把自己的附庸家族塞到國王手邊。

大臣們一致對厄爾伯裏亞公爵的建議表示贊同,剛好伯利蘭特子爵就在前線,又力挽狂瀾阻止了聖光教廷的聖子候選進一步敗壞王室軍名譽,查爾斯二世心裏也認為他能勝任此事。

國王沒說話,他既不肯定也不否定,态度模糊的默許了這條釜底抽薪之計。

數日之內,厄爾伯裏亞家族的道歉和某位女士思念兒子的口信同時傳入巴別爾領。同日艾蘭德家族與王室平叛的軍隊在博恩鎮外的荒原上隔着二十碼你看我我看你的大眼瞪小眼。

小商小販把攤子支在能看清戰場局勢的小土丘上,不少附近的豪族都跑來觀戰,一些中産人家甚至将此當做寶貴的社交機會。

艾爾洛斯坐在随軍神父準備的椅子上,一邊發呆一邊深刻懷疑自己究竟為了什麽坐在這兒浪費生命。

兩邊都是一樣的布局,指揮官遠遠縮在幾乎看不見的地方,輔兵們亂糟糟的堆在陣前,騎士們帶着侍從松松垮垮列隊應敵。

啧,群衆演員都比他們敬業。

雙方遵守程序交換了一番垃圾話,無非還是老調重彈。王室責備艾蘭德家族貪婪狂妄,艾蘭德家族諷刺王室出了個賣屁股的男妓。

這種時候話都是怎麽髒怎麽說的,艾爾洛斯默默慶幸沒有把小彼得帶來。

互噴之後就到了“激烈”的交戰環節。

騎士們騎在馬上動也不動,侍從們卯足了勁兒揮鞭催促輔兵們往前沖。這些輔兵別說武器,連件像樣的衣服也沒有,就像是剛放下鋤頭的農民。

他們也确實是給騎士老爺們種地的佃農,或是直接被點到頭上或是想攢點錢好過冬,總之沒有一個會想到出發前得到的竟是買命錢。

不往前沖就會挨抽,甚至可能被騎士的馬活活踩死,輔兵們只能咬牙切齒朝對面跑。

按照開戰前說好的,一個人頭一枚銀幣,想活下去就只能從對面借幾個腦袋。

艾爾洛斯不忍心的閉了下眼睛,然後睜開。

他要看到這場鬧劇的結局,他要提這些被騙來送命的人記住今日所見之一切。

嚴格來講這都不能定義為“戰鬥”,頂多一個群聚械鬥吧,不少“士兵”還空着手。種花家村頭搶水都比這玩意兒看着像回事,他甚至一度懷疑艾蘭德家族是不是聯合了王室在玩教廷。

打了差不多有半個小時,輔兵們累得夠嗆,吃瓜方陣猛然歡呼,原來是雙方壓陣的騎士們往前稍微挪了挪位置。

艾爾洛斯憂郁的撐住額頭,搞不懂這場過家家意義何在。

為了能提前收稅啊還是公費旅游?

國家間戰争也好,領地戰也罷,既然動手總得撈的比花的多才值當。要麽是地理疆域上的拓展,要麽是資源的争奪,總之你多少得為了點什麽,什麽都不為打仗幹嘛!

艾蘭德家族與王室之間的這場戰鬥讓人看不出任何渴望。同樣的疲軟同樣的怯懦,就像是一群夢游的植物人。

騎士們每隔一段時間就往前挪幾步,侍從則早早扯着嗓子吆喝己方幾乎站不穩了的輔兵加大力度殺死對手。直到雙方騎士能看清對面頭盔上的花紋,劍都沒拔出來的先生們調轉馬頭撤回一開始的位置。

艾爾洛斯:“……”

不是,你們在幹嘛?究竟是來做什麽的?跑什麽?沖上去砍他丫的啊!

“休戰了,準備回營地。”随軍神父前身在他耳邊道:“這只是第一場試探,輔兵不剩幾個後騎士自然會帶着侍從們作戰。”

你确定不是騎士們看侍從們作戰?

艾爾洛斯滿臉都是困惑,明明他抓邪1教徒時畫風不是這樣啊!

果不其然,兩邊分別響起軍號嗚嗚啦啦的聲音,艾蘭德家族的比王室的早了幾秒,随軍神父說這就是勝負。

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怪不得查爾斯二世敢把厄爾伯裏亞伯爵那樣的廢物派來,換成只烏龜也一樣能夠勝任。

還以為能見識什麽大場面的聖子候選冷着臉被護教士圍在中間向軍帳移動,心底把吉魯克王室拖出來大罵一百遍。

聖子候選:無聊!我要看到血流遍野!你們倒是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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