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第11章
周鳴玉醒來的時候,天已經漸昏。
她的意識尚不算特別清晰,只隐隐感到周身疼痛,但她心裏知道自己必然傷得很重,只是如今反應遲鈍感受不到罷了。
那處懸崖,若是直直墜落下去,必然沒什麽生還的可能。但好在她與原之瓊滾落的是一旁的斜坡,又有些藤蔓之類做緩沖,所以給了她一線生機。
周鳴玉剛被推下去的時候,內心震驚,沒有防備,但很快就做出了反應。
她伸手抓住藤蔓,一邊試圖穩住身形,一邊扯下自己的腰帶。
她的腰帶和尋常姑娘家的不一樣,特地用了極有韌性的堅硬布料,也因此在此時發揮了作用。
那處懸崖旁有不少橫溢伸出的低矮樹木,周鳴玉被撞了幾下,疼痛不已,但也在一定程度上減緩了她下落的速度。她眼疾手快擲出腰帶,套住了一棵相對粗壯的樹幹。
她幼時學了那麽多年九節鞭,未料到長大後難得一用,竟是在這種地方。
周鳴玉知道這樹堅持不了多久,飛快穩住自己身形,伸手探進自己裙擺,從腿根處摸出一把匕首。
是的,她還有一把匕首。
自那年她被賣走,掙了錢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自己買了一把匕首。
這把匕首從未派上用場,但她始終将它綁在自己的腿上。随着她日子漸好,她換過更鋒利更輕薄的匕首,但不變的是,每一天她都要确認這把匕首仍舊好好地帶在自己身上。
周鳴玉撕下一節裙邊,把匕首綁在自己手上,紮進崖壁間的縫隙,而後小心翼翼地查看下面的巨石分布。
确認了一條可行線路之後,她解開腰帶,以手中匕首做緩沖,向下一棵斜木落下。
周鳴玉的做法是可行的,但有些樹木的堅固度還是輕于她的猜想,在距離崖底不遠的地方,她腳下樹木折斷,帶着她一起墜落下去。
周鳴玉當場暈厥,但好在高度尚好,不曾要了她的性命。
再醒來,便是昏時。
她知道自己若是不想辦法移動,等夜晚到來,氣溫驟降,說不定還會有野獸出沒,到那時,她就沒有一點活路。
但她也清楚,自己身上必然有許多地方受傷,貿然移動,恐怕反會要命。
周鳴玉的意識不大清晰,她收了收手指,感覺到手心堅硬的刀柄。
她的匕首還在。
她安心了些,試圖調動自己的身體,以細微的移動确認傷情。
就在這時候,她眼前看到了一個人影。
那人身形高大挺拔,蜂腰猿背,穿一身暗棗紅色的武官官袍,袖口和腰間都紮的利落俏拔。
他步伐很急,腳下卻輕快,地上那麽多的木石橫斜,都被他一一越過。
他以一種很快的速度向周鳴玉的方向靠近,伸手打起頭頂一片垂下的草蔓,而後眼光落定在周鳴玉身上,突然渾身安靜地停滞了下來。
周鳴玉費力地擡眼去看,看清了他的面目。
他面色沉靜,目光暗昧,瞧不出什麽情緒,只有唇是緊緊抿着,壓抑着略顯急促的呼吸,顯露出他一路行來的焦急。
她心裏想:他怎麽來了?
她緩緩開口:“楊大人。”
晦澀的夕陽陰影之下,她頭一次直視了他的目光,讓他頭一次看清了她的眼睛。
楊簡望着她,沉默了半晌,才低低地嗯了一聲。
周鳴玉聽見他回應,也不知為何,心底居然放心了些。這一松懈,眼皮子就更加沉重。
她緩緩阖上了眼。
楊簡立刻一步上前,半跪在她身邊,伸手也不敢碰她。只是立刻從腰間摸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粒藥丸,遞到周鳴玉唇邊。
“張嘴。”
周鳴玉聽見他冷然的聲音,睜開眼睛,微微偏過頭,問:“什麽藥?”
楊簡冷嗤一聲:“毒藥。”
周鳴玉立刻偏頭閉眼:“那我不吃。”
楊簡:……
他不再故意招她,把藥丸再次遞過去:“吃了,把命保住,我帶你出去。”
周鳴玉又偏開臉,疑道:“這回我不會又撞破了大人辦事罷?”
楊簡一時被氣到語塞,她卻還跟了一句:“大人也瞧見了,我這回真不是故意的,我可以當作沒見過大人。”
楊簡這次失了耐心,掐着她的下巴把藥塞了進去,然後試探着扶上她手臂。
“哪兒傷了?”
她尚未回應,他的手已然觸碰到她右肩,她立刻擰着眉痛呼一聲。
楊簡的目光順着看過去,才看到她滿手幹涸的血跡,上面還緊緊纏着一把匕首。
他皺眉,伸手去解。
周鳴玉也沒什麽力氣反抗他了,只說:“別把我的匕首丢了。”
楊簡問:“你一個姑娘家,帶匕首做什麽?”
周鳴玉好笑道:“我若今日不帶匕首,不就要死在這兒了嗎?”
楊簡收了她的匕首,伸手确認了一下她肩膀的傷勢,發現骨頭尚好,只是用力過度,脫臼了,心裏便暗暗松了口氣。
他又一路向下檢查,确認頸椎和腰椎都沒事,其他地方也只是普通的挫傷,沒傷着骨頭。
她倒是會保護自己,這樣高的山崖上掉下來,竟也沒什麽大問題。
只有一只右腳,确實是骨折了。
楊簡看着閉上眼睛的周鳴玉,拍了拍她臉。
周鳴玉不耐煩地問:“幹什麽?”
“沒死就好。”
他呼出一口氣道:“你命大,別的沒大礙,應該是挫傷。右肩是脫臼,右腳骨折了。你先別動,我去找點東西,先幫你固定腳。”
不知是不是楊簡那顆藥起了作用,周鳴玉的身體不再像剛才那樣困乏。
她問楊簡:“楊大人,我這樣躺着不舒服,能不能扶我起來坐着?”
楊簡問:“你尾椎骨沒事嗎?”
這地方他沒檢查到。
周鳴玉微有些惱:“沒事!”
“擡手。”
楊簡撈起她那只完好的胳膊,搭上自己的脖子,俯身避開她傷處,手臂緊而有力地抱住她,帶着她微微坐起來些,靠在後邊的土坡上。
周鳴玉一坐定,立刻抽手,将身子退開了些,眼神也落在一邊,只丢下淡淡一句:“多謝大人。”
楊簡感覺到了她排斥的動作,細細看她一眼,卻什麽也沒多說,轉身去幫她找包紮固定的東西。
周鳴玉見他走了,這才取下匕首的皮革鞘,将自己身上的帕子抽出來纏在上面,然後張嘴咬住。
她的左手在右肩處摸索幾下,找對位置後用力一掰。
周鳴玉疼得悶聲叫了出來,一瞬間滿身汗意,渾身都難以控制地顫抖起來。
她努力深呼吸,平複了好久,才漸漸冷靜下來,吐出口中的刀鞘。
右臂仍然疼痛,但是好在能動了。周鳴玉的手扶住右臂,一邊忍耐着身上的痛意,一邊等待楊簡回來。
楊簡沒讓她等太久。
他很快帶着幾節粗壯的木枝回來,看見周鳴玉一個人阖着眼休息,走過來叫醒她:“我先把你肩膀……”
他的手放在周鳴玉肩膀上,怔了一下。
周鳴玉拂開他的手道:“我已經複位了。确如大人所說,沒什麽大礙。”
楊簡深邃的眼睛又露出那種奇怪的神色。
他退開,去幫她固定右腳:“你一個姑娘家,怎麽脫臼都能自己掰回去?”
楊簡的動作不算重,但周鳴玉還是覺得痛,只能盡可能忍。
“習慣了。”
楊簡頭也沒擡:“這種事怎麽習慣的?”
周鳴玉撇嘴,道:“以前做過粗使的仆婢,常要搬重疼訓裙看文看漫看視頻滿足你的吃肉要求加號四弍2而五九爻死七物。那會年紀小,吃不住力,留下了一個時常脫臼的毛病。次數多了,我自己就會接了。”
楊簡手下微頓,周鳴玉瞥了一眼,以為他是沒繩子固定,把自己的腰帶遞了過去:“用這個來綁罷。”
楊簡看見她滿手的碎口子,蹙着眉擡眼瞧了她一眼。
周鳴玉以為是自己的語氣太過居高臨下,惹惱了這位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于是立刻放軟語氣。
“勞煩大人了。”
楊簡冷哼一聲,接過腰帶,幫她固定好。
天色已經暗下來,再過些時候就要看不清路。楊簡道:“我的人沒跟來,咱們今晚得先找個住處,我帶你出去。”
他俯下身,向周鳴玉伸手。
周鳴玉以為他是要拉着自己手起來,連忙将自己左手遞過去。他的手卻徑直略過,一手扶背,一手扶腰,将她整個人抱在懷裏,然後使勁将人帶了起來。
他力氣大,速度快,動作卻穩。
周鳴玉被吓了一跳,低聲驚呼,完好的那只腳一下沒站住,起來時整個人撲在楊簡懷裏。
楊簡沒松手,扶着她站穩了,才慢慢退開一些,扶着她手臂。
“扯到你傷口了?”
周鳴玉覺得楊簡有問題。
他今天所有的行為都太過反常,讓她懷疑他的所想。
要麽就是有所圖謀,要麽……就是認出了她。
周鳴玉心底排斥楊簡的接近,站穩之後就松了手:“辛苦大人,沒扯到。”
楊簡于是也沒多說什麽,只把身上的黑色大氅取下來遞給她,讓她披上。
周鳴玉遲疑着沒接:“這是大人的官服。”
楊簡否認道:“不是官服,是殺人時掩人耳目用的。”
周鳴玉:……
她臉上皺了起來,浮現一種很嫌棄但又要忍耐的表情。楊簡嘴角顫了顫,又強硬地壓平:“披上吧,我穿着不好背你。”
周鳴玉立刻道:“我可以自己走。”
楊簡嗤笑道:“就憑你這只腳?”
周鳴玉猶豫了一下,沒再廢話,把大氅披好,對楊簡道:“有勞大人了。”
楊簡弓下身,将她穩穩地背在了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