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章 :疫源疑雲

江芙蕖正對着他的背影,寬肩厚背,身形魁梧,那股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又湧了上來,她微微皺了眉。她的記憶力一向好,常被人笑稱人形存儲器,可為什麽就是想不到在哪裏見過這個人呢?

“居士,這個人是武中高手,又說着一口京話,只怕是個有來頭的。”司硯見江芙蕖盯着前面的領頭人看,便壓着聲音,與江芙蕖小聲道。

江芙蕖側頭看了司硯一眼,見她眼中毫不掩飾的防備,輕笑着搖了搖頭,“他是官,我們是民,便是有來頭也與我們扯不上幹系的,司硯你務須如此戒備。”

“居士!”司硯面上着急,看着江芙蕖欲言又止,江芙蕖等着她說出個道理來,她卻只是眼神閃爍,只不讓江芙蕖離他太近。

江芙蕖無意跟司硯争論這個,便是依了她也無甚,便擡腳往前走,“現如今這梁村瘟疫之事,是他管着,我自少不了與他打交道,待得日後出了梁村,哪還能見着,你說是不是?”

司硯聽得這話,神情一頓,随即想明白了似的,亦步亦趨地跟在江芙蕖身邊,一行三人很快進了梁村。

“最先染上這病的,就是這孫獵戶。”梁虔指了眼前一棟大門緊閉的石屋,“孫獵戶平日裏有大半的時間在外,并不怎麽歸家,所以開始也沒有人察覺,直到姜大娘來與他換米面,這才發現了不對。”

似乎回想起了孫獵戶那時候的模樣,梁虔嘆了口氣,“那會兒,孫獵戶已經瘦地沒人形了,看到姜大娘的時候,只剩一口氣,就說了個水字,就那麽走了。姜大娘也不知他得的是會過人的疫病,上前給他收拾了,村裏人還給他好好安葬了。”

“啪嗒”一聲,在梁虔的說話聲中,領頭人上前打開了挂在門上的鐵鎖,推開了屋門,一股陰冷之氣從裏面冒出來,江芙蕖便是遠遠站着,也聞到了一股腐臭味,可領頭人卻是連停頓一下都沒有,擡腳就走了進去。

梁虔也聞到了那腐臭味,他皺了眉頭,跟着領頭人往裏走,“怎麽回事,這裏自孫獵戶死後,便沒有人進來過了,怎麽會有這麽重的臭味,聞着倒像是……是……”

“老鼠死了之後屍體腐爛的腥臭味。”江芙蕖接過他的話,“而且肯定不止一只老鼠的屍體。”否則不會有這麽重的味道。

外面的太陽西落,天色暗了下來,可還是能清晰地看到屋中的擺設。

屋裏沒有什麽大的家具,除開桌子凳子,只一些弓箭,大刀,長矛,繩索等常見的獵戶所用之物,牆上的窗子緊閉,看不出什麽異樣來。

江芙蕖的目光落在屋中左側的小間裏,腐臭味就是從那個小間裏散發出來的。

領頭人和梁虔顯然也發現了,他們兩個幾乎是同步往那小間走去,又幾乎是同時停在了小間門口。

江芙蕖走到他們身後,往裏略略一看,愣住了。

只見那小間的牆上挂了很多肉幹,不過肉幹不是正常的臘紅色,反是白色,因為每一塊肉幹都被一層白毛給包住了,只隐約能辨別出,那是肉幹。在地面上,躺了密密麻麻的老鼠屍體,這些老鼠有大有小,小的只兩個指頭大,只怕是剛出生的。

老鼠的屍體上爬滿了蠕動的小蟲子,幹癟癟的皮毛或縮成一團,或僵直,一個緊挨着一個,散發出一股惡臭味,令人惡心。

“嘔。”司硯捂住嘴,轉過頭去。

“這兒怎麽還會有幹肉?”領頭人看向梁虔。

梁虔也似被眼前的景象惡心了,他搖搖頭,眸子有些茫然,不過很快轉為清明,他苦笑一聲,“孫獵戶家裏沒個人,他的東西自然沒人動,誰知道,竟是招了這群老鼠。”

“那幹肉為何都長了黴毛?”一般的幹肉都是煮熟了曬幹的,也有那煮熟了腌制起來的,這兩種方式下,腌肉長黴是有可能的,可幹肉,不應該啊,現在可是大熱天,天幹物燥的,江芙蕖心中奇怪,忍不住問了出來。

梁虔卻是見怪不怪,“居士有所不知,我們梁村這邊,濕氣重,每近梅雨,牆上地上便都濕地透透的,這幹肉想是沾了水,又沒人拿出去曬,便發了黴。”說到這裏,他看向領頭人,“那群老鼠貪吃了黴肉,便遭了罪。”

回南天嗎?這個現象江芙蕖倒是知道的,可不知為何,她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她回頭看了那小間一眼。陰濕确實容易滋生邪毒,鼠疫也是最常見的疫病,可鼠疫的症狀并不該是現如今梁村中人這樣,否則他們醫者不可能不想到這裏。

鼠疫一般由水米受污等物入口,疠氣直接侵入人體肺腑,一旦發病,除非得到急救,否則在三兩日之間就死地透透的。可梁村的瘟疫,無論是初期患者還是中期患者,都沒有入肺腑的症狀,便是危重患者,肺腑之侵也是輕微。

他們的主要病因,還是五髒六腑錯位逆時,換句話說,就是身體機能被什麽東西打亂,導致不能正常運轉,生命逐漸衰竭,于是出現一系列諸如幹渴,褐斑,消枯等症狀,疠氣輕,毒氣倒是重,跟鼠疫的症狀正好相反。

江芙蕖将這疑惑壓在心底,一行三人出了孫獵戶的屋子,又往其他幾家疫情嚴重的屋子走了走,除開孫獵戶家有些異常,其他幾家并沒有發現什麽死去的老鼠,也沒有難以接受的氣味。

因着天已經落黑,大部分出去用膳的人都回來歇息了,江芙蕖便去了挑中的兩個藥人家,将藥人之事與他們說了,又讓領頭人幫忙把這兩個藥人安排在單獨的屋子裏,待得最後,江芙蕖才往丫丫家去。

丫丫是她選中的危重藥人,她的症狀,明顯已是強弩之末了,如果今天晚上她們商讨出來的藥方對她有效的話,她還有可能活命,若是沒有,只怕她就要這麽去了。

到了丫丫家中,堂屋中沒人,只丫丫一個蹲在角落,手上拿着饅頭,對着地面說着什麽。江芙蕖走到她身邊,才聽清楚。

“小黑,我今日有饅頭,你吃麽?”

江芙蕖一哂,步子都忍不住放輕了,走到她身邊與她并排蹲下,“丫丫,你在請誰吃饅頭?莫不是這地下有住你的朋友?”

“是小黑。”丫丫對江芙蕖臉熟了,也不怯生,大大的眼睛看着江芙蕖,指了那地面道,“小黑長地可圓了,不過他不愛出來,要哄了才肯吃東西。”

江芙蕖本是跟她開玩笑,可看看丫丫的神态,分明沒有說謊,她的目光落到地面上,這才見那地面上有一塊圓形的木板微微凸起。

“居士,你來了,丫丫,怎麽又蹲在這裏,不是跟你說了,裏面的冰糖都沒了。”丫丫娘的聲音比之白日裏爽利了許多,顯然是吃飽了。

江芙蕖轉過頭,看她面上紅潤,笑了一聲,“大姐,丫丫說地底下住着小黑,不知?”

“這是我們家的菜窖子,裏面跑了只老鼠進去,我都恨不得抓了它燒了,偏丫丫不懂事把它當寶,時常拿了東西喂它。”丫丫娘幹笑一聲,往前兩步将那圓木板掀起來,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來。

“咱們村裏人啊,居士可能不知道,看天吃飯,這天暖果菜足足的,天冷了卻是半粒米都難得,便挖了這菜窖子暖日裏攢些糧菜過冬。”丫丫娘将木板蓋放下,“讓居士見笑了,不知居士這個點過來是有何事?”

“是關于丫丫的事。”江芙蕖看了那黑乎乎,似乎深不見底的菜窖子一眼,轉頭便笑眯眯地看向丫丫娘,“今晚我們醫者會定出方子來,明日想請了丫丫先吃藥,她是個乖孩子,上天一定會護佑她的。”

“這是好事啊,哪值當居士特特走一趟的。”丫丫娘眼中帶了些光澤,“待得丫丫好了,我定讓她給居士三叩九拜,記住這份救命的恩情。”

“本是醫者之職,大姐務須如此。”江芙蕖抿了抿唇,心裏有些虛,騙這麽純良的人,良心不安啊,“只是官府的安排,大姐想必也知道了,丫丫這幾日需得單獨住一個屋子,一切也俱由醫者照顧,待得好了,才能與大姐同住。”

丫丫娘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江芙蕖,“我已經與她收拾了旁邊的屋子出來,只等明日天一亮就讓她住過去。居士,我不能與丫丫同住,可能去看看她?”

能不看當然不看為好,治好了沒事,沒治好,那豈不是……不過,對上丫丫娘的灼熱目光,江芙蕖心中莫名地軟了一下,“大姐若是想見丫丫了,就來找我便是。”

兩人說了會兒客套話,江芙蕖便帶着司硯告辭了,到了屋外,她看見那領頭人正蹲着身子跟丫丫說什麽,丫丫的聲音清晰地傳入她的耳朵裏。

“小黑是從水井裏爬出來的,它會劃水,厲害着呢。”

……

兩位真有閑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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