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玉镯
玉镯
回宮的路上,蓉蓉快樂的像小鳥,李光地也很喜歡她,只怕是身份懸殊,所以才不敢承認。我很想提醒她,這确實是現在的一個大問題。但看到她這麽高興,就忍下了,慢慢再說吧!我要先和李光地談談,他必須堅定立場。
簡單吃了午飯,休息了一會,就和蓉蓉一起去太後那兒了,最近得要穩住太後,可不能前功盡棄。
我費盡心機的想着笑話,哄老太太開心,太後興致高起來,就和我們說說她當年的事,不知多少宮廷秘史就這麽傳進了我的耳朵裏,回到現代,多少讓人耳目一新的宮廷史實可以重見天日,我會成為傑出的清史學家嗎?
聽的越多,就越覺得太後是個心胸豁達、外柔內剛的女人,歲月流逝,連當年的頭號情敵董鄂妃,她也已經不再介懷,說起她來的時候,平和中肯。也許唯有這份心胸能讓她熬到今天。
“太後,蓉兒繡了個荷包給您,您瞧瞧!”蓉蓉把這幾天趕制的荷包恭敬的拿給太後。
太後樂呵呵接過去,用手摸摸,眯起眼睛細細,誇道:“蓉兒真是手巧!針腳真細!花樣也好!”蓉蓉繡得确實不錯,我也學了些,繡過幾次,但技術不過關,繡出來的東西比較拙劣,拿不出手,無比想念十字繡。
“謝太後誇獎!”蓉蓉謝着太後。我在旁邊幫腔:“太後,您看看,蓉格格可真孝順您!”
門口一個老太監跑了進來,彎腰利落地打了千,對太後說:“奴才張福給太後請安,太後吉祥。”
“起來吧!什麽事,沒見我這正說着話嗎?”太後淡淡的問。
這個張福我見過幾次,算是慈寧宮裏頭的太監頭兒,逢人都遞三分笑,算是個八面玲珑的人,太後也挺信任他的,一些大小事情常交給他辦。
我和他基本沒有什麽接觸。但他剛剛進門的時候,驚訝地掃了我一眼,我有不好的預感。像他這樣的人,只會讨主子開心,沒有大事,是不會驚擾太後的好興致的。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但奴才有要事向太後禀報!”果然有事情。
聽他一口一個奴才,順順當當以奴才自居,我就聽着十分不舒服,好端端的自己也不把自己當人看,想到我自己也老是要以奴婢自居,心裏就也是窩火,我哪兒就比他們低一等了呢,唉,運氣不好,一不小心跑到清朝,怎麽就沒讓我附到什麽公主、格格身上呢?
“有什麽事就快說吧!”太後随口問道。
“這個……呃……奴才……”張福面有難色,眼睛時不時瞟瞟我,怎麽其他宮女他都不看,就瞧着我,難道又有什麽倒黴事和我有關,可我今天一直和蓉蓉在一起呀!
“到底什麽事?”太後看他吞吞吐吐,也不耐煩起來。
張福微微擡頭又看了我一眼,清了清嗓子:“回太後,前兒宮裏時常丢東西,內務府正到處查……”他小心翼翼地說到這兒就頓住了。
自古,宮裏丢東西的事就多了,小太監宮女要不靠這上面稍微撈點油水,那就存不上多少錢,老了就沒着落了。上次和四爺出宮,宮門口的護軍不還在查這個事嗎,可這事需要向太後彙報嗎?
“恩,這事你跟我說什麽呀?”太後也納悶了,這事歸內務府管,就算要向娘娘彙報,那也該是跟貴妃娘娘請示吧,太後清靜慣了,哪高興問這些事。
“呃……奴才該死,”張福又看了我一眼,微微彎下腰,說:“本不該驚擾太後,不過,……”又停下來,看了我一眼,我心裏毛毛的,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這和我有什麽關系?
連太後也覺得不對勁,坐起身,蓉蓉和我連忙一起扶她坐好,太後掃了我一眼,又看向張福,沉聲說:“張福,有什麽就說,別吞吞吐吐的,沒外人!”我和蓉蓉對視一眼,互相搖搖頭,都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麽事?
張福又正了正嗓子,輕輕聳了聳肩,很謹慎地說:“回太後,是這樣的,內務府已經查了一陣子了,今不知從哪兒得到的訊息,查了……”他停下又看了我一眼,我心裏已經知道了大概,只覺的心中一陣氣悶,他繼續緩緩道,“查了,查了宮女太監們的房間……”
“哦?那又怎麽樣?”太後估計也猜出來了,側頭看了我一眼,追問張福。
“回太後,剛剛內務府派人來查,奴才也沒太在意,反正例行檢查也常有,可他們在葉子姑娘的房間裏……”他見平時太後寵我,蓉蓉又沒把我當下人,所以見我總是客氣的在名字後加上“姑娘”兩個字,“在葉子姑娘的房間裏,找到了不少首飾,其中一件是德妃娘娘丢的玉镯!”他總算一氣講完了,垂首而立,不再出聲。
我手腳冰涼,只想苦笑,居然有人對我使這招,這電視劇裏最下三濫的栽髒陷害的伎倆!我就一個小宮女,何德何能,要讓人這麽大費周章的整我,德妃的玉镯他們要偷也不容易吧。
德妃?四爺的娘,難道……不敢深想,也沒有時間深想,現在,靜的連針掉在地上也能聽到,一屋子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鄙視,疑惑、同情、猜忌……
蓉蓉滿臉焦急的看着我,臉色煞白,我估計我自己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裏去,太後一改和藹,臉上神色凝重。我意識到事情比我想像中嚴肅、嚴重。
我緩緩移步,跪在太後面前:“回太後,奴婢确有不少首飾,有些是太後恩典,賞給奴婢的,有些是陪阿哥們上學,阿哥們恩典,賞給奴婢的……”說到這兒,忽然想起老十四送我的玉佩,不知道有沒有被搜出來,千萬不要連累他了;四爺的鏈子?還在我脖子上挂着,下意識的伸手摸住胸口,透過衣服,感覺一股暖流從玉葉子挂墜上傳出來。
“至于,德妃娘娘的玉镯,奴婢不清楚是怎麽回事,奴婢自摔傷到現在,從來沒有去過德妃娘娘那兒。”我能說的就這麽多了,想起了四爺三翻四次的囑咐,我真是沒用。
“是啊,太後,葉子天天和我在一起,從沒有去過德妃娘娘那兒,”蓉蓉也過來,在我旁邊跪下,幫我向太後解釋着,“太後,葉子的為人,您是最清楚的,她怎麽會去做那樣的事!”蓉蓉的眼淚從眼角流出來。患難見真情!
太後輕輕“恩……”了一聲,又問張福:“內務府那邊到底怎麽說?回過德妃娘娘了嗎?”
“回太後,內務府正在找葉子問話呢,小桃說她可能去了尚書房,所以派人去那找她去了,不曾想她在您這兒。原本處理一個宮女,也不想驚動太後您的,不過,……”他又看了我一眼,“不過,奴才想,葉子是您最疼的宮女,所以就來向您回禀一聲,請您拿個主意。”
小桃明明是知道我來太後這兒了,她真是機靈,肯定是看情況不妙,故意差他們去書房,想通知老十他們想辦法救我。張福也是個人精,怕我萬一沒事,以後報複他,他明明是來和太後打小報告的,還說的好像在幫我一樣,我還要感激你?
不過事情顯然很嚴重,雖然是拙劣的栽髒,可畢竟東西在我屋裏被搜出來,而且是有人故意害我,也沒有辦法化驗指紋,那要說清楚還真不容易,由內務府的人來這麽明查,就算太後想袒護我,也不太好出口了。
如果搜出了老十四的玉佩,那我無論如何只能默認我偷東西了,不然就太辜負了他的一片心。只是不知道這偷東西,到底會被叛個什麽罪?會要命嗎?聽張福的意思,我會被帶到內務府,再被審問。會拷打嗎?突然想到了還珠格格裏面紫薇被戳的全身是針孔,太恐怖了,我肯定熬不住的。
蓉蓉還在為我求着情:“太後,葉子救過您,您當時賞了她玉镯,她都作為信物送給了蓉兒,四福晉也曾賞過她玉镯,她平時有些什麽好的東西,也都送給了其他宮女,她怎麽會去偷德妃娘娘的東西?只怕連去的路都不認識……”
蓉蓉的話句句在理,可我知道這些話全都沒有用,以太後的宮廷經驗,肯定知道這是誣陷栽贓,如果只有慈寧宮的人知道,她可以下旨,封了大家的口。可現在內務府來查,肯定各宮都知道了。
在這講究規矩、禮法的宮廷裏就是這樣,無論底子裏是多麽污穢,可面子上必須說的過去,現在,髒證具在,人人皆知,沒有一個說法,這事怕是平息不下去了,為了慈寧宮的安寧,很可能太後會犧牲我這個小卒子。
到底是什麽人和我有這樣的深仇大恨,要置我于死地,永遠翻不了身?我沒得罪過什麽人啊?唉!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太後始終沒說話,不知她在想些什麽,蓉蓉還在為我反複求着,我心頭忽然閃過一個人影,八爺!
我壞了他娶蓉蓉的好事,蓉蓉不光是個美人,更是尊貴的蒙古格格,是他與蒙古搭上關系的重要棋子,他肯定花了不少心思,才讓太後改變心意,準備把蓉蓉指給他,以他的耳目,一定輕而易舉可以知道,這事是被我弄黃了的。
如果是他,那我就真的危險了,以他的勢力,我即使不被打死,也要被逐出宮,那也是要了我的命,我怎麽回家?
屋裏除了蓉蓉低低的啜泣聲,靜的出奇,甚至有幾分尴尬。
在危難的時候,有的人手足無措,有的人卻會分外清醒。而我顯然是後者。思路越來越清晰。
我迅速意識到一件事,就是太後不打算明着以她的特權來保我,她是宮廷的典範,不可能因為我一個小宮女而壞了規矩,我不能有這個奢望。她現在的沉默,很可能是因為,畢竟我救過她,如果她開口要人抓我,那可能會顯得她寡恩。
“太後,奴婢清清白白,不怕被問話,就讓奴婢随張公公到內務府走一趟吧!”這樣,或許她還會念在我以前的功德,背後幫我說說情。
半晌,太後低沉的“恩”了一聲,又對着張福說:“把葉子帶去,把事情弄清楚。葉子救過我,不過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你們一定秉公處理。”我果然沒有估計錯,太後又緩緩道:“另外,沒有定論,不許用刑。”我心裏暗自松了一口氣,賜死也比酷刑好啊!
張福打了個千,回太後:“太後放心,奴才一定把太後口谕,一字不漏傳到內務府!”看他一付盡忠報國、死而後已的樣子,我心裏不由一陣鄙夷。
我叩首謝過太後恩典,正準備跟張福走,太後又開口對張福說:“有了說法,及時來回我。”說完,微微皺眉,閉上了眼睛。
張福又打了個千,回太後:“奴才一定謹遵太後懿旨,太後請放心,奴才告退。”
走出門,兩個小太監跟在了我身後,張福在前面帶着路,我始終擔心着十四爺的玉佩,心裏沒底。
“張公公,奴婢可不可以回房拿套換洗衣服?”我平靜的請求,看出他的一絲猶豫。
這些都是欺軟怕硬的人,我必須堅決:“張公公,奴婢只是拿套衣服,張公公可以在旁邊看着,絕不會讓公公為難!……奴婢雖然地位低微,不過,也未必就翻不了身,張公公行個方便吧。”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臉上肯定有他們身上沒有的傲氣。
“好吧,葉子姑娘,你動作快些,可別讓我們為難!”
“謝張公公!”我不卑不亢的回他。
到了屋裏,我發現屋裏一點也不亂,不知道是小桃已經收拾過了,還是他們搜的時候根本就知道贓物的位置,直奔主題。
自從知道了這玉佩的來歷,我就把老十四送的玉佩,用黑布包好,然後用膠布貼在了衣櫥裏。
衣櫥由兩層夾板分隔為三層來存放衣物,我貼在下面一層夾板的反面角落裏,除非有人完全蹲下來,伸頭到這第三層裏去看,不然就算把衣服全拿出來也看不到,但既然人家有心整我,我還是不能完全放心。
我到了衣櫥前,打開門,彎腰掏着第三層的衣服,借着把衣服展開的瞬間,手在衣服後迅速上揚,摸了一下夾板的那個角落,還在!我不用認罪了!安安心心随便收拾了幾件衣服,抱在懷裏,就跟着張福出了門。
沿路走,沿路理着自己的思路。
八爺最有可能是幕後的黑手,也是最有能力完成這樣的事,要弄個德妃的镯子,再放到我屋裏,別說我常懶得鎖門,就是我有保險櫃,他肯定也能輕而易舉找人放進去,這樣的事只怕根本不用他費心,底下的人就幫他辦妥了。
唉!玉镯?太後送過玉镯給我,四福晉也送過玉镯給我,我要那麽多玉镯有什麽用?四福晉!一張端莊秀美的臉,劃過我的腦海,她也有能力和動機來做這件事!
她是德妃的媳婦,想從她那兒拿個玉镯,絕不是什麽難事,至于派個太監宮女把玉镯塞到我這兒,應該也沒什麽困難。
最重要的是動機!我和四爺才出游過,她就來了,太後還突然召見我,順帶讓我看看他們夫妻恩愛,哪有這麽碰巧的事?一個宮女她用得着送那麽貴重的一個玉镯?四爺就算掩飾的再好,她畢竟是他的枕邊人,女人都是敏感的,她肯定或多或少知道四爺對我的心意,她不會希望多個女人和她争寵吧!
還有,還有誰?太後身邊的宮女,除了小桃外,都有嫌疑,我就因為救過太後,受了多少禮遇,不可能沒人眼紅,以她們的人際網絡想弄到些主子的東西,都不是難事!
還有什麽人?老十三?他也既有動機又有能力做這件事,我傷了他最崇敬的四哥,而他算是德妃的半個兒子,經常和四爺一起去請安,想要弄德妃的玉镯也是輕而易舉……
擺擺頭,不能再這麽想下去了,太可怕了!老十三絕不會做這樣的事來害我,其他人也不會,要害我的只有一個人,我不能無端端把所有人都想成壞人。雖然我本能的希望知道誰要害我,可現在,是誰做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怎麽把自己洗清。
沿路想着,居然沒覺得路長,一會就到了內務府。四爺以後是要管這兒的吧,如果是他,他會放我一馬嗎?我無法知道答案,因為現在不是,現在是八爺!
擡頭看看藍天白雲,以後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看了。沒有工業污染,這兒的天澄空碧藍、雲潔白無瑕,我居然是第一次注意到!很多東西,每天在身邊不去珍惜,一定要到失去的時候才追悔莫及。這樣的晴空萬裏,我居然從沒有留意過,忽然想起那天和四爺一起看暮色,感覺就像昨天,心底有這樣溫馨安逸的片段,足夠支持我勇敢的走到人生盡頭了吧!
我發現我的心,無比的安靜空明。
我半躺在茅草上,回想剛剛那個宋大人的搞笑的審訊,“說!你到底為什麽要偷東西?你是怎麽偷到德妃娘娘的玉镯的?你以前還偷過多少次東西?你快說!”太後有口谕,他不能動刑,那,這就是他的審訊嗎?所有這些問題的前提是,這個玉镯究竟是不是我偷的?
他這麽問,就是說他已經認定我偷了德妃的玉镯了,那我說什麽也沒有用了。真不知道是什麽樣的玉镯,漂不漂亮,好歹得讓我看看啊!
在這樣的地方、這樣的官面前,我發現我原本想說的辯白完全沒有了必要。是生是死,你随便看着辦吧!我跪着,自始自終,沒有開口說一個字,留給他的,只是鄙視的目光和心底的冷笑。
當然,潛意識裏,我也在想,萬一四爺他們想法子救我,那我現在說多錯多,反而對不上號。他問累了,罵夠了,就讓人拖我到了這個監房,比我想像的要幹淨,我很滿意了,只是少了張床。
但接着,我發覺了另一個缺點,有蚊子!嗡嗡的。
我對蚊子有着與生俱來的仇恨心理,我開始全力撲殺它們,也許因為這兒的客人不太多,或是來這兒的人,都不在乎最後為它們作點貢獻了。
總之,它們似乎沒什麽躲避技巧和飛行經驗,而我的暴力傾向,在這兒完全暴露出來,我上蹿下跳,撲左撲右,滿手血腥,偶爾失手的幾只蚊子,也都聞風喪膽,飛跑到其他監房去了。
獄卒和獄友,像看瘋子一樣看我,我都這樣了,還怕你們看嗎?我自己痛快就行了。
用茅草擦擦手,我靠着牆,半躺在茅草上,心底出奇得平靜,仿佛這就是我的宿命。躺在這兒,靜靜的回憶我來到清朝的點點滴滴,認識那麽多人,愛上那麽多人,沒有白來這一趟。我甚至有了一種安全感,在這兒沒人再需要害我,也不用規規矩矩守淑女的規矩,也許死亡是我回去的另一條途徑。
只是,再也見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