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谕書敬讀,不勝欣慰。春寒料峭,善自珍重。而我今人在北漠,卻為赤日炎炎,望之黃沙壯闊,心生大美。
聞人說将欲有戰事,倍感擔憂。念之太平,尤為珍惜。
近來老爺夫人身體可好?和與此處恰與幼時玩伴阿奕相逢,天涯比鄰,喜不自禁。阿奕原是師父之幼弟,為人風趣可憨,如今操持起藥材生意,周年奔波。此信随附二錢山參,不為貴重,聊表微意。望請一必服下。阿禾向來身強體健,毋庸擔心。
阿紫與阿衍可好?上信而言夫妻二人甚為和睦,謹以至誠,和也欽慕許久,不知阿紫腹中可有動靜?若是添一丁,則是更佳。我甚喜小兒,若是長有年歲,便可由禾來教導。禾雖不敏,卻亦是廣知。阿紫問我尋的藥材我亦是奉上,此藥金貴因而我得之稀少,不知為何要用此味藥,可否告知一二?
北漠風月無邊,見此夫人恐要笑我不知趣。雖同江南景致相去甚遠,但江南居于詩情委婉,大漠則是雄渾寬厚。
諸不具陳。謹申微意。”
上一封信來時,我卻是意外收到了小山的手劄。并非同他們一起寄來,而是單獨一封。晏夫人也寥寥寫了幾筆小山如今的長進,滿紙張的欣慰之情溢于言表。小山的信上什麽也沒有,卻是只是一個落款“晏千山”。
素白的一張紙,單寫了他的名字,倒是有幾分力透紙背的遒勁。
我不知他是何意。
擱筆寫盡,樓奕卻是湊着腦門似欲來看我的信。
我忙遮掩,他卻說:“我見信上有我名字,便想要一探究竟,哪知你這麽小氣。”
“來而不往非禮也,你若是要看我信,那也應讓我瞅一瞅你寫了什麽。”
他似是想到了什麽,便就此作罷。
誰曉得他寫了些什麽東西,還需遮遮掩掩。我挑起話頭問:“你寫信寄給何人?”
“我兄弟們。”他甚是無趣。
細細一想,論排字輩來說,這厮真還有十七八個兄弟。
“你呢?做起了西席,倒是收了幾個徒弟?”
聞言一滞,道:“一個。”。
他笑:“那個徒弟也能喚我師公了。”
“你倒是想的美。”
“改日我帶你去二哥冢前,先去瞅瞅我那徒孫。”他自得其樂。
“你不過借了師父的光,便想要論資排輩,我怎的會認你這個師叔?”将信晾幹,放入信封裏頭。
“你從小就不講禮數,我也懶得同你争論。”他收好了筆墨,“玉女丘裏頭好些肉苁蓉,我還是搗鼓藥材去了。”
“肉苁蓉滋陰補腎,想來阿奕竟是要采這些草葉,探之究竟,也是尤為可憐。”我瞅着他聞我這話神色由紅變紫,倒也是極為有趣。
思之這滋陰補腎,幼時我還真是為師父考慮過此事。上文說了為何師父十八般武藝樣樣齊全,出将入相能文能武卻是讨不到媳婦。我思來想去,不外乎是這麽幾個原由。
一是山溝子裏頭盡是些山野村姑,師父瞧不上眼。饒是村花王師傅的妹子王阿花也是黑黝黝的,難得入目。
話說那王阿花,面似夜叉,可眸似桂圓,臉如扶桑。最俏的還是她那頭烏黑的頭發。王師傅說:“那是俺妹子從小吃何首烏長大的。”我心裏頭腹诽,若真是那樣,原來吃何首烏連頭也能吃得赤黑。以後師父貼心我的何首烏我便是一口也沒吃下。阿花人美心更美,瞧我師父的那神情我也是瞧在眼裏。師父丢給我的髒衣服,我也全讓阿花幫忙一道洗了,她自然是樂得跟朵花似的,還給我吃紅豆團子,以示嘉獎。
可師父對每個姑娘都是好言好語的,哪有瞧不上這一說。但還是單着身子,獨來獨往。
二是師父實為斷袖,不喜姑娘,偏好俊小子。
這麽一想我便是時常關注師父與村裏的小夥子之間的互動。可是別的倒是沒瞅出來,倒是覺得樓奕與師父還有這麽兩把子小暧昧。比如樓奕抱着我師父的大腿不肯放手,比如師父側着摟着樓奕睡。而我卻是孤零零地躺在一張小榻上,看着樓奕同我做鬼臉。
三則是師父病弱,這病麽,恐怕就是腎虛,以至于陽氣不足。
樓奕在山溝子裏待了一年便是回去了,在這期間的大半年裏,我們每日的功課便是識醫書,記哪些食材哪些草藥是滋補的。我字還認不全,頂多背背千家詩百家姓,而樓奕卻是比我強上許多,他一遍念着醫書,我便強記下來。為了給師父補這個腎啊,我是嘗遍山頭百草,硬生生地給自己長出了一臉胡子。
這北漠天黑得早,不到酉時便是一片混沌。比之白日的炎熱,怯生出了幾分寒意。樓奕同我在一處客棧下車,冷風吹入衣領,我不由得縮了縮脖子。樓奕見此便是回到車上取了一條披風交給我,讓我冷了便穿上。
我直接拿來披在了身上。
叫了一壺暖酒,一疊酥餅,兩碗牛雜面。吃完我與樓奕便是住上了樓。這裏的一間閣子與南方相比略小,隔板也極其簡易,而他住我隔壁,敲一敲這門板他就能聽見,即便隔牆說話,聲音亦是清晰。
而我另一隔間的住客卻是個愛打呼嚕的,我閉了眼翻來覆去好幾次依舊是睡不着。而這頭樓奕又敲了我門板,同我抱怨:“阿禾你還未睡吧?這是你打的鼾麽?”
“廢話怎麽可能是我。”我嘿嘿一笑,“你不會是想要我同你換一間床鋪?”
“我……”這樓奕顯然是不想換的,只是礙于面子也就不得不罷休,“好罷,同你換一間。”
起了身在過道裏碰見他時,卻是見他眼睛微腫,想來也是睡不好的樣子。我心一軟便說:“還是莫要換了。”
“起都起來了,幹嘛不換?”他卻是卯足了勁。
“不換。”我扭頭回了房間。
他叩了老半天我的房門,又是被其他住客抱怨:“吵個蛋啊!一起睡麽好了!”
我忍住沒反駁。
這導致的結果便是第二日在馬車裏昏昏欲睡,頭往四處磕,而那樓奕竟然還遞給我一個枕頭,“睡罷。”
可這搖搖晃晃颠颠簸簸的,睡了也極不舒服。不過總抵不過困意,将近午時,我終是睡着了。
醒來卻是發覺已經夕陽西下,而我頭不知怎地就靠到樓奕膝上,馬車停在黃土坡上,一輪血日有如車輪般大小,群山蒼茫,靜靜停駐。落日的餘晖鎏金,每一顆細沙皆似赤金,而烏焰的光澤在樓奕的眼窩之上用羊須輕掃陰影,在鼻嵴處以胎毫勾畫。
我沒有敢驚動他,亦不想破壞那我從未見過美好景致,血日殘陽,孤煙黃沙。
塞北無草木,烏鳶巢僵屍。泱渀沙漠空,終日胡風吹。除卻這樣的北漠,亦是有另一番祥和、安谧與雄渾。
不知怎地眼前濕潤,如此鮮豔、跳脫、荒涼,我倍感生之渺小。這般日暮沙漠垂,卻令我記起某小兒幼時射日,卻是遭人笑話。
血輪忽地一跳,卻是隐入了層層的霧霭,仿佛世間萬物都失了色彩,只餘灰白。
這裏是玉女丘。
只是見那天幕欲垂,星光點點,我才發覺,睡了那麽久,今天夜裏頭亦是困不着覺了。
翌日,起了個大早,趁着燦白的日光,卻真切體會到那裏的路有多為難走了。
玉女丘竟是一片沙漠中的綠洲。
而樓奕要尋的草藥,卻是長在那綠洲沿邊的灘塗泥淖裏頭。
正當我想要幫忙搭把手的時候,卻是發覺樓奕的車夫不見了蹤影,遂問樓奕:“人呢?”。
“我啊。”他漫不經心地回答,好似與他無關一般,“人早走了,車廂裏頭的錢財亦是被他帶走。”
你不難受,你有的是票子;我沒銀子,我可是心疼肉痛!
“還好之前那些藥材沒被順了去。”他卻是一副沒事兒人似的,兀自脫掉了上衣與垮褲,只餘中衣,将絹褲挽起,我被驚到,皺着眼忙問他做什麽。
樓奕笑了笑說:“那泥淖水渾濁,怕弄髒了衣服。”
于是我替他将外衣收好,立在泥潭邊上等着。樓奕踢了鞋子,光了腳踩進淤泥中,泥沒過他的小腿,而他越走越深。
陽光落在淺棕灰的泥上,偶爾晃過粼粼的光。而我一個不留神,樓奕已經距岸邊有十多丈遠了。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有皆黑的一個背影。他忽的轉過頭來向我招了招手,手上舉着幾顆果子上面黏着污泥,見他摘取到了所要之物,我也興奮得點了點頭。
他似是笑得濃烈,大聲喊:“謝禾!”
我不明就裏地也喊了一聲他的名字,卻是猛地發現樓奕開始慢慢下沉,此時泥淖已經淹過他的的腰。
心裏一慌,可樓奕卻還是努力掙紮,想來他應是不知該如何應對,我吼着對他道:“萬不要動!”
“你莫要下來!我一個人可以的。”樓奕個蠢貨還在勸我,而他只餘胸口以上的部分露出在空氣裏頭。
“莫要再動了,”我焦炙而埋怒,“你會凫水麽?試着躺着浮起來!”
“我不會!”
混蛋啊!我也不會啊!
“你給我閉嘴!省點氣力罷!”也顧不得其他,奮力将他的衣服撕扯成條,試着打成結,一頭系在馬車上,另一頭綁在我自己腰上,慢慢淌着過去。
而我的手已經是被磨得通紅。
一步一步,腳下踩實了,方敢走第二步。
岸上的沙子分明極為灼燙,而潭中的泥卻是寒意逼人,冷意一直從我的腳底延伸到頭皮,在泥外的肌膚有些發麻。
我極其厭惡混濁不淨且又黏濕的感覺,全身不自在,卻又是忍耐着滑膩膩的淤泥透過衣衫依附在身上的感覺。
不知過了多久,泥水沒過我的胸口,我扶着繩索,擡眼向樓奕看去。
而他那處的河灘顏色尤為深,寸草不生,邊上布滿了是青灰色的水苔藓。他将頭仰着,我遠遠望去好似只瞅見他露出一顆頭來。
混蛋!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星期的校媒活動取消惹
所以又有時間碼字了……
不過馬上要期中考試了0 0我的英語快哭了……
刷分總不能刷個不及格吧我哭
對了,這篇文章有些別扭的語句、時空轉換方面我會慢慢改起來,但是劇情不會變動w